作者:怪诞的表哥
邓景山道:“此事下官俯仰无愧,他们以为找到了破绽,下官却要让他们知道这次撞到的是块硬石头!”
他一脸正气,清廉高洁的人品成了他最硬的底气,无惧任何攻击。就连薛白也拿他没有办法。
李祗一想也是,今日之事,其实是薛白吃了个暗亏一口咬到了硬骨头上,接下来反而不好再提出要罢他权职了。
“也好,好在你一向清廉俭朴……”
正在这时,有吏员来通报,语气有些神秘。
“那位监军宦军求见。”
***
次日,薛白一起来便见了李光弼的使者,允诺了诸多事物,粮草、兵丁、军器、甲胄,只要李光弼提出需要的,他无一拒绝。
连刁丙守在外面听了,都觉得十分惊讶,也替薛白心疼。
“郎君这般大方,可从哪里运来粮食器物?”
待到送走了使者,闲下来了,刁丙不由问道:“若想从各地调运过来,那郎君不就正好让李祗、李峘等人挟制了吗?”
“压服他们便是。”薛白随口道:“本想昨日发难,倒是让他们堵住了我的嘴。”
刁丙低声禀道:“白忠贞昨夜又不安份,跑去见了李祗与邓景山。”
“哦?”
薛白正想找个借口继续对李祗发难,闻言不由微微一笑,问道:“可知他们谈了什么?”
“小人去查试试。”
“从浑瑊入手,当能查到。”
“喏。”
刁丙领了命令便出来,心里还在想着那腐粮一事。
奇怪的是,他是俭朴之人,邓景山也是,按理而言他该很理解同类人,可他却总觉得不喜邓景山,想不通这是为何。
很快,他找到了浑瑊。
浑瑊这两日心情不太好,因军中多有人嘲笑他与宦官走得近。
少年人脸皮薄,很快就恼火起来。有心回骂几句,又在想这事是怎么泄露的。
正郁闷地坐着,他的肩头被拍了一下,抬头一看,道:“雍王召我吗?”
“问你几件事。”刁丙在一旁坐下,问道:“昨夜,白忠贞与李祗、邓景山说了什么?”
“你……”
浑瑊十分惊讶,很快冷静下来,收回后面的诘问,抿着嘴。
“真当白忠贞是圣人的特使不成?”刁丙道:“一个不知兵事的弄权小人,伱是在攀附他不成?年纪轻轻就这般趋炎附势?”
“你不必激我。”浑瑊对这评价非常生气,怒道:“你激我也没有用!”
“趋炎附势,攀附阉党……”
仅半刻钟后,刁丙就去回报了薛白。
“郎君,问到了,白忠贞屁都不懂,没说甚重要事,倒是有一件小事。”
待刁丙当趣事说了,薛白微微讶然,问道:“真的?”
“是。”
“邓景山看着不像是这般人。”
“小人是穷惯了,比他还俭仆。”刁丙道“可小人也知盗亦有道。”
“成语不是这般用,莫乱用。”
说过此事,薛白很快便去与众将商议军务。
对于他而言,军务就是整顿地方势力,处理一些不听朝廷命令的人,因此,甫一到场就表现得十分强硬,比昨日还要强势得多。
当着一众将领的面,薛白径直喝问了一句。
“邓景山!你把腐粟烂米给将士们吃,以清廉自诩。私下里却向我的将领索贿黄金珠宝,这是为何?!”
邓景山闻言脸色剧变,目露惊骇之色,看着薛白,喃喃道:“你怎……”
很快,南霁云就带人从邓景山的枕头下搜出了一匣子价值连城的珍宝。
那住处一整晚都有兖州士卒看着,邓景山不过是刚刚才从屋中出来没多久,并没有什么栽赃的机会。另外,李祗极为震惊,震惊之余似乎又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转头向白忠贞看去,果然见白忠贞脸色慌张。
“这不是索贿!”
邓景山也是情急,第一时间就辩解起来,怒道:“这是赏赐!”
“谁赏赐你的?”
“是……”
邓景山话到一半,白忠贞已经吓得咳了起来,不停对他摇头,以眼神示意他别说。
他不愿让天子难堪,终是没说出真相,道:“是吴王见我穷困,赏赐了我金银,此事与雍王何干?!”
带了一匣金银不是什么重罪,问题在于邓景山昨日还当着无数士卒表现他的清廉俭仆,今日就出了这等事。
消息很快传开,顿时便引发了城中士卒们的愤怒,一时之间,群情激愤,难以抑制,大有不斩邓景山不足以平人心之势。
其实李祗、李峘、张巡都心知肚明,那些财宝必是白忠贞用来拉拢邓景山的。
这个宦官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当所有的官员都像他们一样贪财,可鄙,可恨!
张巡无奈,心知要保住邓景山的性命,就唯有将他押入大狱了,犹豫片刻,开口道:“请雍王下令,押下邓景山!”
薛白不急,而是看向李祇,问道:“阿翁以为呢?”
李祗看向薛白的眼神,背脊一凉,知道若是才到汴州就顺着薛白之意而自断臂膀,不仅是邓景山一人之事,而是他这个李唐宗室宿老、这个一方节度使向薛白服软了。
那么,不仅没能打压薛白的威望,还要使之水涨船高。
如此想来,他不由暗忖,白忠贞这宦官,莫非是薛白的人?
第521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那就按雍王之意处置吧。”
李祗终究是叹息了一声,低下了他高贵的头。
今日若不处置邓景山,万一那些愤怒的汴州士卒们兵变了,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他能做的唯有弃车保帅,牺牲邓景山,保住自己河南节度使一职。
当然,他不是恋栈权位,而是社稷多难,需要他这样的宗室重臣镇守一方,以免一些有虎狼之心者再乱大唐。
“既然阿翁也如此说,押下去!”
薛白挥了挥手,当即有人来把邓景山按下,粗暴地拖了下去。
一旁的白忠贞见状,浑身都在打哆嗦,生怕邓景山将他供出来,让薛白得知圣人猜忌,大怒之下一刀斩杀了他。
所幸,薛白对这宦官没兴趣,转向了李祇再次提出了之前的建议。
“将士们血气方刚,难免冲动,惊扰到阿翁了。阿翁年事已高,又何苦再经这些风霜变乱,不如回长安高就?”
李祗才不答应,慷慨道:“廉颇虽老,尚能饭矣,老夫更愿为社稷效死!”
南霁云闻言,心道若不是这位“廉颇”没守住胡良渡,汴州城也不会遭叛军围攻。若让他继续效死,只怕死的要是自己。
可惜以他的地位,没人问他,他在这场合没有主动开口的权力。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往薛白身后站了一步,以示支持。
这小小的动作吓坏了李祗。
他想到了南霁云杀了贺兰进明一事,担心自己也遭毒手,连忙看向了李峘。毕竟,李峘许诺过他这趟来一定会安然无恙。
于是,当薛白再次相劝,李峘便上前一步,语气颇为强硬地问道:“雍王如此相逼,难道是我叔侄二人成了你的绊脚石不成?!”
“绝无此意,但阿翁以宗亲之尊节度河南,不听李光弼之调令,使叛军攻下胡良渡,亦是事实。朝廷用兵平叛,岂有号令不一之理?”
薛白寸步不让,语气硬强,话到最后甚至道:“请阿翁回京任宗正卿,此为圣人之意,阿翁意欲违逆不成?!”
众人遂看向白忠贞。
白忠贞一直在私下游说诸将合力对付薛白,此时只消站出来,说一句“圣人绝无此意”就能狠狠地打击薛白的威信,保住李祗。
可惜,他敢为了攥取监军的权力而偷偷摸摸地到处窜联,却不敢为了保下李祗而反驳薛白一句。
不等众人的目光看来,他已缩起了脖子,低下了头,像是一只在找地缝的老鼠,让人见了恨不得把他当小偷捉起来,尽显一个阉奴的本色。
李祗见状,又是恼怒又是失落,暗叹圣人怎么用这样一个宦官。
他只好看向张巡。
张巡官位不高,在此事上原本没有话语权,但满城都是他的部下,大家还是重视他的态度的。
“雍王一心削弱宗室在地方上的势力,恐有异谋。”这是昨夜李祗私下与张巡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可张巡也知道,李祗不听调令,有自保之意,败于叛军也是事实。若不惩罚以严肃军纪,往后天子如何治国?
他思考之后有了决定,沉吟着开口。
这一开口,李祗、薛白都会尊重他的意见,那这就是结果了。
“各退一步如何?”却是李峘忽然开了口。
似乎是怕张巡支持薛白,李峘抢先了一步,向李祗道:“叔父,圣人要迁你回朝乃出于关心,但既未下明旨,想必也有允叔父继续报国之意。不如这般,叔父上奏自请解了河南节度使之职,并将此职一分为四。”
“何谓一分为四?”李祗问道。
李峘踱了两步,缓缓道:“不再设节度使,改为转运使、刑狱使、常平使、安抚使。转运使管漕运,经度一路财赋;刑狱使,管大小案情,按察官吏,负责一路司法刑狱;常平使,管仓禀、市易、河渡、水利等事;安抚使则负责一路军事。”
张巡目露思索,却是转头看了薛白一眼。
薛白正似笑非笑,见他目光看来,故意皱了皱眉,端着架子,也不表态。
“如此,权职一分为四,叔父便可轻松许多。”李峘继续道:“至于这四使人选,请叔父与雍王共同计议,如何?”
李祗思忖了一会。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难以接受的结果。他这个太上皇任命的河南节度使,其实是与当今天子任命的东都留守颜杲卿权职有冲突的,薛白之所以一定要拿掉他,其中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换言之,他原本就只能在河南道东半边的齐鲁一带行使节度使之权,算是有一半的权力。照李峘这提议,无非是再少一半,但还可举荐人选,相当于不亏。
“可。”
李祗表了态,众人便看向薛白。
“雍王以为如何?”
“我这趟到河南,圣人有几桩叮嘱。”薛白祭出了天子名义,道:“一则,须统一号令,战时地方兵马听从元帅府号令行事,听李光弼指挥平叛,不得有惜兵自保、拒不支援、拥兵自立之举;二则,安禄山之所以能反,乃节度府掌握了兵、民、财、法之权,自成一国,如此情形,往后必须杜绝!”
他语气严厉,众人皆是神色一肃。
白忠贞此时才反应过来,附和道:“不错,圣人是这般说的。”
李峘道:“那雍王这是答应了?”
薛白还在考虑。
他踱了几步,走到了张巡的地图前,伸出手指,对着河南道偌大的地盘比划着,道:“为更有效率配合平叛,我意将河南道一分为三,将齐州、兖州设为山东西道,将青州、密州等地设为山东东道,如何?”
李祗当然不肯。
河南道原先这么大,一下子划得这么细,官员任命,各项调度都很是麻烦。他的权职也要大为削减。
众人遂又就此事争论起来。
好不容易,薛白也让了一步,不再分东道与西道,只设了一个山东道,又在河南道、山东道各设四名司使,把原本李祗的权力一分为八。
之后,又就着七個地方大使的人选商议。
过程中,薛白再让了一步,让李峘从广陵太守迁到河南道常平使,职权进了一步。
最后众人议定,由李祗带头起草奏书,上表朝廷。
奏书上说,鉴于安禄山之叛,节度使权职过大,他自请解权,以为天下表率。又为平叛大局计,提出了新的地方政策,请圣人批允……
***
“高风亮节!高风亮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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