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90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脑子里只确定了这件事,他渐渐不能够再维持思考。

  随之,他终于融入了这个大唐盛世。

  “……”

  金风玉露初凉夜,秋草窗前。浅醉闲眠。一枕江风梦不圆……

  ***

  庭院的角落,还有积雪未融。

  一株腊梅在夜色中孤独地绽放,随着夜雾渐浓,凝结在腊梅上的露水越来越重,终于滴下,滴落于积雪之中。

  ***

  终于,月落日升,一夜过去,鸟鸣花香。

  “郎君,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薛白睁开眼,首先看到了青岚。

  他以前不太关注小姑娘的长相,此时才发现原来她很漂亮,新月生晕,小家碧玉。

  “怎么是你?”

  “自然是我,唤郎君起来用膳了。”

  薛白撑起身来,依旧打着哈欠。

  “换的被褥太厚了,郎君夜里捂出汗了吗?我抱出去晒一晒……”

  青岚扶着他起来,热情洋溢地忙着今日的家务,又有了薛家大婢的风范。

  案上已买了吃食,胡饼、奶酪、鸡蛋、肉片等等皆有,她已很懂薛白的口味。

  杜五郎今日竟还没去丰味楼,从屋门外路过,打着哈欠过来。

  “你屋里哪块地方咯吱咯吱响了一整夜?”

  “窗柩松了,风吹了会响。”

  “哦。”杜五郎揉着眼就走。

  “你不吃吗?”

  “家里早膳不好吃,我去丰味楼吃。”

  薛白向屋门外看去,杜家姐妹正从后院出来。

  他心知昨夜只可能是她们当中一人,遂仔细观察了一会。

  她们为了方便做事,都是穿的襕袍,因担心路上冷而在外面裹了个披风。倒不是故意女扮男装,这是大唐女子常有的装束。

  杜媗看着瘦些,那是因这些年吃得少而消瘦,却并非干瘦,身段依旧是很好的;杜妗是刚好的身材,喜穿华服,因此显得色彩饱满。

  两人同样都是没睡好的样子,杜妗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之后,杜媗也有了同样的动作。

  待她们走远,都没有回头看他。

  薛白终是分辨不出,再一转念,心中暗道,其实不知道也好,就当做了个梦。

  用过早膳,提笔练字,夜里之事终究是挥散不去,他居然觉有诗意浮上来。

  “一宵春风露华浓,重帷不见凌波步。”

  还未来得及核对韵律,才想起李白已写过“春风拂槛露华浓”之句,摇了摇头,揭掉自己的破诗,随手又写下另一首白居易的诗,权当练字了。

第73章 报案

  初春的午后,杜宅恢复了宁静。

  杜有邻在书房看书,薛白在院中强身健体。

  随着敲门声响起,管事全瑞领了许多人涌到第二进院。

  薛白放下手中的石头,站起身来,眼见着一个老者跌跌撞撞俯冲到廊下,认出这是薛灵家的管事,薛庚伯。

  柳湘君与六个孩子跟在后方,似乎刚哭过。

  “六郎。”

  “出事了?”

  薛庚伯听得这沉着的问话,迟疑了一下,应道:“是,阿郎被人扣了,祖宅也被抢了。”

  薛白问道:“为何不去找金吾卫薛将军,却来找我?”

  薛庚伯苦着脸道:“大宗早说过,再也不管阿郎这些事。”

  “我就管吗?”

  “这……”

  柳湘君趋步上前,关切地端详了薛白一眼,脸上满是惭愧之色,低声道:“郎君又去赌了,不仅输光了钱财,还欠了不得了的债,债主来占了宅院……我没用,那五十贯钱也被抢了。”

  五万枚铜币装在箱子里,这妇人其实也护不住。

  “他们说……”柳湘君犹豫道:“他们说六郎你的丰味楼日进斗金,让你拿钱来还债,否则就是不孝。还说,让你到青门康家酒楼赎人。”

  话到后来,她自觉这个母亲当得丢人,背手抹了泪。

  但能用的人情这几年全都用尽了,娘家柳氏也好,河东薛氏也罢,他们夫妻俩已被亲戚们万般嫌恶。除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确是走投无路。

  薛白问道:“他们是特意与伱说的?”

  “是。”

  “不急,你们吃过了吗?”

  柳湘君一愣,还未答,已有人应道:“还没有。”

  薛白笑道:“那边吃边说吧。”

  青岚很快端来了午膳。

  薛白则了解了薛家这六个孩子,三男三女。

  男孩是七郎、八郎、十一郎;女孩是三娘、七娘、九娘。

  排行中少了的该是夭折,其中只有七郎、七娘是柳湘君所生,其他都是不同的侍妾生的,而侍妾已经卖掉了。

  薛灵还有五个更年长的儿子,二郎夭折了,大郎、三郎、四郎早早从军,五郎则过继出去了。

  “大哥写信回来,等他立功了,就来接我们和阿娘去范阳。到时还六哥钱好不好?阿娘没地方住,六哥只要能将宅院要回来就好……”

  薛七郎名叫薛崭,今年十二岁,长得瘦瘦小小的,胆子却很大,不怕生人,敢说话,还敢问薛白要钱。

  这种年纪的男孩有些调皮得无法无天,薛崭不同,他胆大却不调皮。

  薛白问道:“只要宅院,那你阿爷呢?”

  薛崭抿了抿嘴,看了柳湘君一眼,不说话。

  但这孩子,眼神里却有了种倔强,狠狠咬了一口胡饼。

  薛白遂向全瑞问道:“全管事,家中出了些麻烦,我想问问杜伯父,可否容他们借住……”

  “不必问阿郎,这就让人把前院客房都收拾出来。”

  柳湘君见惯了亲戚的冷眼,对此很不安,道:“我与孩子们一间屋子就够。”

  薛庚伯忙道:“小人睡柴房就可以……”

  ***

  傍晚。

  青门康家酒楼后方的小巷里有一幽静的茶楼。

  施仲匆匆登了阁楼,低声道:“娘子,薛灵全都说了。”

  达奚盈盈还在煎茶,对面的位置空的,却摆了个干净的小茶杯。

  “他说是西市署的一个小吏孙承出钱让他认亲,小人去查了,孙承有个族姐是太子宫人,为太子生了次子儋。”

  “查这些何用?圣人御口定下父子相认的佳话,你难道说圣人错了?”达奚盈盈道:“薛白来了吗?”

  “没有。”施仲道:“我们的人盯着杜宅,薛白根本就没出来过。”

  “等着。圣人给他指的阿爷,他不能不救。”

  小火炉上,茶水已沸腾起来,茶沫浮动。

  达奚盈盈略略皱眉,心想,薛白不应该看不出来的,自己不过是想先卖他一个人情罢了。

  只要来,她大可以把人与宅院都还给他,往后慢慢接近。

  可为何不来呢?

  ***

  天色渐暗,这是天宝六载最后一个不宵禁的夜。

  ***

  杜家姐妹走进薛白屋中,站在他书案前看他今日读书练字的成果。

  却见一张习字稿上写了首诗。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这诗很美,以至于两人都呆愣了一下。

  薛白洗漱归来,见她们转过来,仔细看了看她们的表情。

  先见了杜媗那并不自然的神情,他若有所悟。但再看杜妗,她神情亦是不对,他反而更迷茫了些。

  “听全瑞说,薛灵出事了?”

  “嗯。”

  “你不去赎他?”杜妗问道:“若需用钱,账上可先支一些。”

  薛白摇了摇头道:“这种人是个无底洞,赎回来也没用。”

  杜媗道:“你马上便要进国子监,不好落一个不孝的罪名。”

  “他若是死了,你还得为他守孝三年才能入仕为官。”

  薛白倒也明白这些,沉吟道:“债主知道丰味楼之事,这很正常,但也有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你的意思呢?”

  “不急。”薛白道:“且观察两天再看。”

  杜家姐姐纷纷点头,三人间隐隐有些微妙的气氛。

  “观察观察也好,那你这几天就不急着搬过去了?”

  “嗯,宅院都没了……”

  ***

  次日是元月十七。

  上元节三日休沐已过,长安开始恢复往日的忙碌。

  清晨,杜五郎与薛白在廊下打了招呼。

  “好困,你的窗枢还没修好?昨夜又响了一夜。”

  “昨日薛家出了些麻烦,忘了。”

  “什么麻烦?”

  薛白大概说了薛灵之事,听得杜五郎好生苦恼。

  “啊,摊上这样一个阿爷,很麻烦吧?前阵子,阿爷就立了个家训。”

  “薛家亦有这般祖训,子孙敢赌博者,永世逐出家门,不论父母儿女,必与之恩断义绝。”

  薛白虽是刚刚受到启发,才拟了这祖训,语气却很平实。

  杜五郎听得连连点头,道:“不愧是三箭定天山的白袍将军之后,家风严正。我其实还没反应过来,原来你是薛老将军曾孙。我陪你去办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