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太上皇,圣人已经驾崩了。”
“不。”
李隆基还想继续表演,喃喃道:“朕都还在,朕的儿子怎么能先于朕而去?”
李亨心道,这不正是你要的吗?你很得意吧?
他从窦氏手中接过诏书,展开来看了一眼,眼底不自觉地泛起笑意来。
这是张汀事前伪造好的遗诏,让张泗送进宫来,放在窦氏之处,内容自然是把皇位给李亨。
“阿爷节哀,阿兄已走了,这是他的遗愿。”李亨配合着演了起来,落下了悲痛的泪水,把遗诏递到了李隆基手里。
李隆基接过看了眼,点点头。
李亨低声道:“父子齐心,我们才能守住祖宗基业不落入外姓手中。”
“朕知道,等朝臣们来齐了再宣告吧。”
“阿爷是否先见一见朝中重臣们?”
“可。”
“我扶阿爷到前殿。”
李隆基缓缓起身,没有再看李琮一眼,而是向高力士道:“把李祚也抱来。”
“喏。”
“你们可以戴孝了。”
随着这一句,悲哭声大作。
“皇帝晏驾!”
此时距离李琮身死只过了一夜,天色刚刚大亮,所幸张汀等人就像是前提知道了李琮会死一样,早做了准备,一夜之内,就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占据了主动权。
李隆基走到台阶上,颤声道:“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话音未了,他已悲不自胜,不能再言。
殿内的众人于是哗啦啦地跪了一片,宫城中响起了丧钟,接下来就是京师戒严,百官治丧。
“咚!”
“咚!”
肃穆的钟声中,张汀跪倒在地上,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可当她起身,李俶却向她走了过来,道:“少阳院是空的。”
“何意?”
“他的妻儿都不见了。”
“别的人呢?他的心腹都在哪?”张汀最在意的还是杜妗,问道:“杜妗在何处?拿下她。”
“不知。”
“那你知道些什么?”
“樊牢率龙武军守着禁苑。”李俶冷笑,“你觉得该强攻吗?”
“别急,都冷静些,等完全掌控了局面。”张汀再也笑不出来,“我们得尽快,薛逆随时会回来。”
“难道我不知道吗?”
李俶冷哼一声,往李亨所在之处走去。
张汀快步跟上,只见李亨正在安排人督促百官尽快入宫,在宣政殿举行大朝。还不忘在人前尽孝,安排李隆基先在蓬莱殿歇息。
“薛逆很快就要杀个回马枪。”张汀抢先一步提醒道。
李亨顿生恐惧,恨不得立即登基。
可这种事急也没用,怎么都得等百官来了,公布皇帝晏驾的消息,再行登基。
当然,私下里的招揽一直在进行。
三人正商议着,高力士过来,道:“太上皇问,李祚抱过来了吗?”
李亨道:“还未,人不在少阳院,眼下宫中混乱,还未找到。”
高力士竟也不惊讶,看向张汀道:“太上皇想要见你。”
“喏。”
张汀遂又跟着高力士往紫宸殿,李亨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这种时候,太上皇见她做什么?”
“想必不是为了打骨牌。”李俶淡淡应道,语带着些讥讽之意。
***
张汀走入紫宸殿,只见李隆基坐在那,一扫方才的悲伤颓废之态,显得精神奕奕,透着股自信的气概。
他比李亨、李俶更能给予人勇气,张汀见了他,莫名地就不再慌张。
“太上皇,这一局牌,我打得怎么样?”
“不错。”李隆基道:“朕早就看出来了,你比李亨更能让人成事。”
张汀笑了笑,道:“现在只需太上皇宣读遗诏,皇位就不再有落入外人手上的忧患了。”
“哪有外人?”李隆基道:“对朕而言,传位给李亨,或是李倩,都是一样的。”
张汀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道:“我不信,若薛白真是你的孙子,你为何要授意我们宫变?让我们用你的名义拉拢朝臣。”
“他不是薛白,他就是李倩。”李隆基道:“朕这么做与他是不是朕的孙子无关,换作是李亨敢幽居朕在太极宫,朕也一定会找机会重掌大权,因为,朕不容忤逆。”
张汀有些懵了,摇头道:“我不明白。”
“朕要的是权力。”
殿中没有旁人,只有张汀与高力士,于是,李隆基以最直白的方式表明他的欲望。
他张开了的手掌,像是想要握住什么。
“李亨的条件说服不了朕,只靠一句祖宗社稷不落到外人手里,就想要朕的位置,殊不知这句话本就是错的!朕做这些,要的是夺回本就属于朕的权力。”
“可……太上皇,你已经七十岁了啊。”
“那又怎样?!”
李隆基当即反驳了这句话,站起身来。
“你看,李琮已经死了,他老死了。可朕呢?还如此龙行虎步,朕肯定能活得比李亨还久,那凭什么还要把皇位给他?”
“李琮不是老死的。”张汀道:“我毒死了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抢在薛逆之前……”
“朕告诉过你,他是李倩。”李隆基问道:“你知道朕是如何做到这把年岁了还如此健朗?”
张汀并不想知道他是如何养生的。
她只是震惊于人居然能自私到这个地步,分明都快要老死了,居然还想死攥着权位不放。
他根本就不在乎祖宗社稷,也不在乎子孙后代,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朕修长生。”
李隆基笑着,把答案告诉了张汀。
“经年累月,朕修长生,故而年虽七旬,实则比五旬之人还要年轻。朕需有天下人之供奉,才可千秋万岁,朕得凌于众生之上,千秋万岁才有意义……”
“你疯了?”张汀终于受了不了,尖叫道:“你利用了我,然后你疯了?!”
李隆基不理会她的失态,潇洒地走了几步,走到张汀面前,道:“朕不会再立皇帝,朕要当‘太上皇帝’。”
“太上皇帝?那李亨算什么?我算什么?”
张汀终于完全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这次宫变,她原是要助李亨借着李隆基的名义夺取帝位,现在看来,李亨连太子都捞不着。看样子,李隆基还想当几年的太上皇帝之后再立太子。
她一辈子想当皇后,终究是落了空。
下一刻,李隆基双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你算什么,不由李亨,由朕决定。”
当今天下,他是唯一能自称“朕”的人,自有一股无上威严的气势。
张汀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李隆基,一时还是没有完全会意。
“朕能册封太真为贵妃,便也能册封你,更能册封你的儿子。”
“怎么可能?!”
张汀觉得不仅是李隆基疯了,她觉得自己也疯了。
这事太荒谬了,简直荒谬至极,她不止是李隆基的儿媳,还是他的表侄女。
可世上发生过的更荒谬的事也并非没有,在权力的撕扯下,每个人的面目都是如此的扭曲,内心更是被扯得支离破碎。
是啊,若如李隆基所说,薛白真是李倩,那杨玉环之事,对于李隆基就是奇耻大辱。受此刺激,他迫切地想要夺回帝位,也想要把这奇耻大辱施加给旁人。
可怕的是,她仔细一想,竟然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条件。
且不说册封她的事,她并不想成为李隆基的皇后,她承担不起那样的骂名。只要能册封她的儿子为太子也就够了,李隆基以为自己能长生不老,可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他必然有死的那天,不过极可能比李亨活得长。而她的儿子还太小,现在一个强有力的太上皇帝,至少比李亨、田神功都更能保证他们母子的安全。
十年间,他正好需要她的辅佐,来修补他损失的威望。她则需要他的庇护,让她的儿子根基渐深。
干脆全都乱套,毁掉一切道德,在权欲之中纵横恣意。
张汀再次笑了,眼角还有了一丝媚态。
她已经很久没这般笑过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隆基知道她已懂得了他的意思,她一向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在如今的处境下,聪明比美貌还要有魅力。
“朕不会宣读这封遗诏。”
李隆基拿出李亨给的遗诏,丢到一旁。
张汀道:“太上皇帝放心,我不会让李亨作乱。”
“你懂怎么做就好。”
“那……李俶?”
“李倩若死,李俶也就不必留了。若李倩未死,则使他们再斗一次。”
张汀道:“他只怕对我们的计划早有察觉,不仅自己离开长安,把家眷也接走了,我怕他随时可能杀回来。”
李隆基道:“李倩确实料到了,他故意纵容你们杀了李琮,准备以谋逆之罪将你们一网打尽。”
张汀脸色一变,知道这真是薛白能做出来的事。
薛白很可能是借着迎击吐蕃,放松他们的警惕,杀了田神功。纵容他们杀李琮,把原本他们打算栽赃给他的恶名反栽到他们头上。
李隆基却很镇定,道:“李倩千算万算,不会算到最后李亨没有登基,而是朕重掌大权,他出师无名,讨伐得了李亨,却讨伐不了朕。且朕将比李亨更快调动兵马,加上吐蕃援军,胜券在握了。”
张汀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感受到李隆基比李亨要强大得多。
她正要告退,李隆基却道:“还有一事,李祚,你不可以动他。”
“为何?”
“因为那是朕襁褓中的曾孙。”
张汀愈发不解,还感觉到了李祚对她的儿子产生了强大的威胁,遂问道:“太上皇帝何以确定薛……李倩的身份?万一他是冒充的……”
“你以为,当年若没有朕的首肯,他能从东宫到薛锈的别宅吗?”
张汀惊讶不已,抬起头,正对上李隆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
她不敢再问,回头瞥了高力士一眼,退了出去。
***
李亨还在安排着这场对他至关重要的朝会,忙碌中保持着沉稳、干练的姿态,面露悲恸,心里却已喜不自胜。
终于,他看到张汀从紫宸殿出来,遂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这么久。”
“薛逆的事,他担心薛逆杀回来。”张汀道,“也许该让李俶统领禁军前去阻拦?”
“控制长安,守住城门,岂非更加稳妥。”
“那是你们的事,我得派人去找到薛逆的家眷。”
张汀说罢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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