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天有饭开
“知道一些。”
既然知道了祁伤永可能会阻止自己,许开自然是调查了一番的。
“你可知道我当时为何会惜败给景距?”
“我只听说你当时在治军方面略输一筹。”
祁伤永自嘲一笑:“说对了一半。”
“哦?”许开挑眉。
“当时老夫治理的怀安县闹了邪物之灾。邪物不算强,但数量比较多。即使如此,老夫已经完成了整军的县军是足够去清理那些邪物的。”
“于是老夫便安排他们前去清剿那些邪物。老夫做好了一切安排,只要领军看得懂字听得懂命令,这场战斗便是十拿九稳。”
“然而,阻碍却在老夫没有想到的地方发生了。”
说到这里,祁伤永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受灾的村庄,见到了军队以后,以为军队是来护送赈灾物资帮助他们重建家园的,一直缠住他们不放。当时军曹有些心善,再加上是第一次领军,没有第一时间强硬地摆脱纠缠不休的村民。后面他以妨碍军务为由斩了领头的村民,结果那一整个村子都是刁民,竟然全部躺倒在地装死称官军滥杀无辜。最后的结果就是行军速度被大大地拖慢,导致最后清剿邪物时付出了远超预计的巨大损失。”
“而正因军曹斩杀了那个领头之人,导致周围的村庄不再相信官府的告示与命令,以至于想要将政令推及到那些地方变得十分困难。后续治理付出了巨大的心力,也间接导致拖慢了其他方面的评等。所以最后,老夫落败于景距不仅仅是因为治军,也有民望这方面的原因。”
“不错的故事。”许开轻轻拍手,嘴角却扬起一个有些嘲讽意味的弧度,“所以呢?因为百姓没有让你考上状元,你便不希望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并非如此。”祁伤永缓缓摇头,“老夫并非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只是那次之后,以前读过的自以为理解了的道理,到了那时才终于理解。圣人所说的‘知行合一’,原来便是这般意思。”
他顿了一下,说出那次经历让他明白的那个道理:“惟上智与下愚不移。”
“清剿邪物的官兵竟被他们误认是赈灾的护送队;解释清楚之后明知妨碍军务是死罪却仍不惜身也要违抗;已经处死却依旧有如此之多的刁民撒泼打滚纠缠官兵;最后更是在官府贴出告示澄清事实之后根本不相信事情的真相,只愿意信那些道听途说之言。此即为下愚不移。”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只拐杖,他拄着这根拐杖戳了几下地面,戳出了几个深浅不一的小坑。凝视了那些小坑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道:“所以,老夫认为,不值得为那些下愚做这么多的事情。只需要能让下愚安居乐业即可,若让他们都感觉自己能够做到更多的事情,不知道他们还能做出些什么愚事出来。”
他凝视着东亭侯:“所以,东亭侯,这才是老夫阻止你的原因。”
一条金色的圣路在他背后冉冉升起,直通天际。
“豢天下。”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便是老夫的圣路。”
第354章 立圣言
豢天下。
豢养,意为驯养牲畜。虽然有时也用作养育、供养之意,但今日在祁伤永口中的意思,只会是驯养。
天下百姓皆为下愚,唯豢天下之下愚,夺其心志,则天下可定。
此即为祁伤永的圣路。
然而,许开却轻轻地摇头:“殿试的意义,是让你深入人族的底层,去体会那些人的生存之艰辛,让你心存体恤之情。你说伱派出的军队被误认为是运送赈灾物资之人,甚至悍不畏死也要阻拦军队的行军,你可想过这背后的原因?”
“下愚不移。”
“不。百姓是最珍惜生活的人,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便不会造反。在做出了那么多的解释之后,理应明白军队并非赈灾却依旧纠缠到底,只会有一个原因:如果不那么做,就活不下去了。而在官府贴出告知解释原因之后依然有那么多人不愿意相信,要么是此前官府已经失信过许多次,在他们心中不再具有可信度,要么是他们遇到了一样的遭遇,所以愿意相信与自己有着相同境遇的人。”
许开看向祁伤永的视线变得漠然起来:“被邪物袭击过的村庄,你真的有好好地去救济吗?事后的处理,你真的做到位了吗?还是说,你只是凭借那个军曹的一面之词便下了判断,而并非亲身前去确认考察,便匆忙得出了结论?我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但我敢肯定,你在治理怀安县中,肯定有失政之处。”
“若是如此,殿试之时老夫怎么会取得榜眼之位?监考的是圣皇陛下,东亭侯莫非要说,陛下有失察之处?”
“或许有,这种事我无法确定。但既然将你定为榜眼,说明你在治理怀安县的时候定然有过人之处。但。”许开看向身后平州城的方向,“我的视点,与圣皇不一样。或许与这片大地上的大多数人也不一样。”
“东亭侯莫非以为老夫之圣路仅仅因此就确立?错。圣路之确立岂是如此儿戏之事?老夫在那次殿试之后游历天下数十年,方才确信了自己心中所想,确立了自身之圣路,并非殿试所得之管窥之见。”金光之中的祁伤永面色不变,“东亭侯,若您肯停下这名为火车之物,并停止在这方面让下愚开志,老夫愿出山助您一臂之力,为您之仆亦是甘愿。”
许开并不意外。若是自己几句话就能动摇对方的圣路,对方也不可能修到圣道境。
而对于祁伤永的话语,许开只做出了一个回应。
他踏出一步。
青色的光芒闪耀天地。
……
……
“那边怎么了?”许初惊讶地指着平峰的方向。
众人看向那边,惊愕地发现一条金色与一条青色的通天圣路显现于平峰之顶,竟是有一种争锋之意!
“他要与齐老先生文斗?!”郑长河瞪大双眼。
无数人的目光,此刻也从火车上,转移到了平峰那边。
“老东西。”许开咧嘴一笑,“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做我的仆人而不得?而不仅你想要阻止我想做的事情,竟然还得到这么大的好处,当真是人越老皮越厚啊。”
“看来东亭侯与老夫并非志同道合之人。”祁伤永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老朽也不得不让您体会一下何谓‘上四品’了。”
祁伤永手中的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杵,便有一颗劲松暴涨直射许开!
而许开,仅仅只是再向前一步。
一步之内,那颗劲松便直接被破开,化为无数碎屑,最后回归于纯正的天地之气。
而祁伤永仅仅只是一瞥便收回目光,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与此同时他一步一步地后退,看似缓慢,实则一瞬之间便已经远退千余丈,拉开了与许开的距离。
然后,他以杖为笔,画出一副征战图!
“画道?确实有些意思。”与祁伤永不同,许开是真的一步步地以与凡人无异的步调向着祁伤永前进,“而且,你隐藏的很深啊。郑长河和魏运成都以为你是圣道六品,只是最近才突破圣道五品,今日看来,你怕是早就达到了圣道四品了吧?”
祁伤永依然波澜不惊:“能以九品之境看穿老夫的真实境界,东亭侯不愧为我人族第一天骄,此等天赋,令老夫汗颜。”
而后,他伸手一指,那副征战图便猛然扩大,将许开直接包裹了进去!
征战图内乃是他曾参加过的一场战役,那是他对那场战争的回忆。冰原被糟蹋得满目疮痍,无数的尸体散落四方,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烟尘冲天,每一个参战的士兵都恨不得噬其肉啖其血,哪怕身体再也动弹不了一分也要用自己的尸体阻碍对方哪怕一分。
许开穿梭其间,整片战场的血腥与肃杀、惨烈之意便全部压向他一人!
“以为我尚未上过战场便无法适应这种场面?以为我关心爱护民众便不愿屠戮?你错了。”许开伸手,一把剃刀便在他的手中浮现而出。
“若我当真是你想的那样的话,我便不会杀尽妖魔定星境一代。也不会——”
许开将手中的剃刀挥舞一圈!
“——杀尽那些魔族派的精灵了。”
整张征战图被直接破开,无数的亡灵直接消散于无!
于祁伤永脸上,以及那根拐杖上,出现了一丝刀痕。
“果然。”许开拍了拍手,“上四品之后,每一品之间差距都极大,否则若你真只是五品境刚才那一击你就应该已经重伤了。”
祁伤永依然淡然:“东亭侯才是,如此轻易就能破开我引以为豪的征战图,不愧为圣人剑。”
“但,老夫听闻东亭侯不读四书五经,不习圣人之言。若此为真,那么即使到达了圣道境,也无法使用圣言天训。不知这个传闻,老夫是否应该相信?”
许开挑了挑眉:“前半句你是听谁说的?”
“东亭侯若肯答应老夫的要求,老夫便是和盘托出亦是无妨。”
“那就算了。此为圣路之争,绝无相让之余地。不过我确实可以告诉你,虽然那句话说得很难听,但我确实很少读那些书。”
“原来如此。东亭侯坦坦荡荡,乃真君子也。”祁伤永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边不要怪老夫欺之以方了。”
说完,他浑身的金光更加璀璨,口吐圣言:“惟上智与下愚不移。”
浩荡的金光冲刷而来,便要将许开彻底淹没于此。
许开面上却还是轻松的笑容:“但你忘记了一件事情。”
“嗯?”祁伤永淡然的脸上首次出现了一丝波澜。
“还有一种情况,即使不通圣人之言,亦可使用圣言天训。”许开竖起一根手指。“那就是自身的圣言。”
“——?!”
他轻轻吐出一言。
“——”
无尽青光绽放,与那浩荡金光猛然碰撞,几乎将整座平峰直接压了下去!
第355章 为民,为己,为天下先
天庠大殿。
当许开开战时,大历圣人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原来是文斗,而且似乎牵扯到了圣路之争,那不必理会,这对许开而言也是极好的磨砺。
于是他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一众考生的情况。
但下一刻,他的头猛然转向那边,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
“……”
良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可怕……许开,你再一次超越了我的想象啊。”
不止是他。
西海圣人诧异地看向自己所一直关注着的那人,就连身下的邪物都因这诧异导致的瞬间失神而更加暴动。
帝都,帝皇在自己的寝宫内,躺在由一百零八位绝色天香的美女跪坐在地所构建出来的白腿“大床”上,猛然起身,睁开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般的东西一样,惹起了众妃子的阵阵娇呼。
但他却并不理会,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边。
妖皇宫,妖皇的皇位之上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只有战战兢兢匍匐在地浑身冷汗的群臣,以及一个跌落在皇位旁的破碎的酒杯。
魔族圣宫的动静就显得要小得多了。若是没有半圣级别的修为且当时便身处圣宫,根本察觉不到圣山那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
但无论是哪方的反应,都足以说明一件事。
——天言大陆,要添新圣了。
……
……
两道圣言天训的对碰,本应占据上风的祁伤永却是被重重地地轰飞,整个身体接连撞塌了数座山峰方才得以停止下来。
他的身体镶嵌在山壁之上,周围是无数的裂缝。看上去,这座山峰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样子。
还好此处是荒郊野岭,没有多少人居住于此,不然当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他们二人战斗的余波而惨死。
不过,通了铁路之后,以后这些地方还是否继续会是荒郊野岭,就很难说了。
视线回到祁伤永那边。他被重重地钉在山壁之上,身上的质朴却整洁如新的长衫如今也灰蒙蒙地破了不少洞,那些洞口浸出鲜血,将蓝色长衫染红;头发也披散开来,灰白的头发将他的面容遮挡住,便显得无比狼狈。
他吐出一口鲜血,将身体从山壁中拔出,落稳在这座山峰之顶。文气注入,使得这座摇摇欲坠的山峰顿时得到了稳定。
祁伤永看向许开的眼神不再平静、淡然,而是已经带上了一种骇然。
立圣言,则为半圣之基。未来成就半圣不过是时间问题。对大多数人而言,这往往是到大贤才会去考虑的事情。事实上,一半以上的半圣也都是在大贤境界时才立下的圣言,甚至其中不少人是成半圣之后才立下了圣言。而圣言立下的越早,不仅意为着天赋越高,也意味着未来的成就越大。
但,如许开这般不过九品、甚至晋入圣道境还不过数月便立下了圣言,简直闻所未闻!
即使考虑到许开早早就立下了圣路,将那段时间也考虑进来,依然可以说是骇人听闻!
祁伤永咳嗽了几声。此前一直是一副老当益壮模样的他,此刻方才显现出几分老态。
“东亭侯……你的圣言……原来如此,这便是你的圣路。”
“伱运气还不错,或者也可以说是很差。”许开落在了平峰山顶,此时平峰已经因为他们二人交手而被削低了数十丈,而他依然一步一步地接近祁伤永,只是加快了步伐,“如果这场仪式早几天、甚至一天举行,而你也早一天来捣乱,或许那时我还尚未立下自己的圣言。”
许开说的是真的。
与华清池关系不大。华清池的有助于奠定圣基只是帮助突破圣境时更加容易、得到的好处更大、稳固修为更容易,而并不能帮助文人立下圣言。真正让他改变的,是云青山对他说的那些话。
“这条路上,本就不可能是一帆风顺、无血无泪的。”
“你是在‘自我满足’。”
“……只是,你至少要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是啊。”许开内心轻笑一声,“现在,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踏。踏。踏。
祁伤永神色凝重地看注视着一步一步想着自己而来的许开,忽然开口说道:“不知东亭侯可否为老夫解说一下,你的圣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民,为己,为天下先。”许开一边前进,一边复述自己的圣言,“你想听这段话的意思?”
“老夫不是很能理解这段话所说的三个内容。”祁伤永大方地承认自己的不解,并没有不懂装懂,“为民、为己,为天下先……‘为民’与‘为天下先’都是很常见的内容,可为何这两点与‘为己’……不,应该说,为何‘为己’能与‘为民’与‘为天下先’并列?‘为民’‘为天下先’都是崇高之愿,‘为己’不过己身私欲,如何能够与民、与天下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