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天有饭开
“……你是说,镇国公?”
“是。”
“大历的镇国公?”
“是。”
“名字是许开?”
“是。”
“……”
一阵沉默之后,左行裕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皱眉深思。
这么快就来了?
我明明才给他——不对,我压根就没给他传信吧?
硬要说的话,之前有几次他确实提到过希望得到许开的帮助,不过一些小发明创造什么玩意还好说,许开痛斥他一顿不要把他当技术人员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给他做出来了,至于那些邀请,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回信。
如此几次过后,他也就再没有邀请过许开了。再加上最近帝皇似乎开始着重培养他和三皇兄,派给了他们许多任务,让他现在忙不过来,就像现在这里堆积如山的文件一样。
不过,既然他来了,还是应该见见的。
于是左行裕站起身来:“他现在在哪?”
“他在客厅等候。”
唰。
左行裕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留下无数文件翻飞,让那些小吏再度好忙活了一阵。
……
……
许开在客厅中等待。
客厅华丽至极,看上去跟殿堂其实也差不了多远。许开坐在一把椅子上,在他的手边是一碗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茶香的茶碗,还散发着热气。
天言大陆确实是神奇至极,比如他现在坐的椅子,看上去是木头,其实柔软得令人惊奇,坐上去比沙发还舒服。这让专门手搓了沙发的他感觉有种失落感。
怪不得张云漾他们坐沙发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想中的表情,原来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啊。
不过这种椅子的价格肯定是常人难以承受的,想到这里许开也就释怀了。
他的钱可不是用在这种奢侈浪费的地方的。
至于这杯还散发着热气的茶,他就更看不上眼了。
我喝的都是圣人才能享受的雪阳茶,你这是什么玩意,也能入我的口?
于是在许开的要求下,侍女不明所以地将茶水换成了汽水。
正当他打算一口直接把汽水喝完的时候,左行裕进来了。
“许兄,阔别已久,别来无恙啊。”左行裕朝许开拱了拱手。
说着,他挥了挥手,那些还在这里准备伺候的侍女和仆人都知趣地离开。随后,有一道波动升起,将这里隔绝了起来。
“怎么了,许兄。之前我邀请了你多次都没有来过,怎么这次不请自来了?”
“我来是有问题请教。”
正准备给自己沏一杯茶的左行裕顿住了:“……请教?”
许开认真点头:“是的,请教。”
“……说实话,这还真是稀奇。不知道伱打算问些什么?”左行裕感到十分意外,许开这副样子,“如呼吸一般自然地高傲”,居然回说出“请教”两个字出来?
“你是不是对我有些误解?”许开看到了他的眼神,嘴角抽搐了几下,“总觉得很多人对我都有很严重的误解,我原本以为你会好一些,结果看来反而是你的误解最严重?”
“不是,虽然我对你的专业一窍不通,但也知道你们搞物理的研究的理论越脱离实际,在鄙视链的位置就处于越高的位置。像你这样的理论物理研究,应该是在鄙视链的最顶端吧。”
“首先,‘脱离实际’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骂人的,不过……我得承认你说的不错。”许开喝了一口汽水,“其次,鄙视链最顶端的不是我们,是那些研究纯粹数学的。而且他们以自己的理论更加抽象为荣,据说有人会因为自己的研究成果只过了几年就被应用到了物理之中而感到沮丧。”
“……为什么我感觉你说的才是刻板印象?”
“黎曼几何从创造到被应用到相对论中差不多过了将近一百年,所以才有了这个传统。我当初研究强弱统一理论的时候去找适合的数学模型,刚好找到了一个。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听说自己的研究会被应用到物理中的时候显得很是沮丧。”许开再度喝了一口汽水,“所以我说的倒也不完全算是刻板印象,而是亲身经历。”
“……你的生活还真是精彩。”这些科研经历很是有趣,让左行裕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去考研呢。
不对,自己文科的研究生跟许开他们的研究根本就不一样吧?
想到这里,左行裕更加沮丧了,于是不由得低下头,问道:“说回正题吧,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向你请教——”许开将茶杯放下,眼神前所未有地认真。
与许开的相处总是带着一种“严肃的幽默”,于是每次和许开交流的时候,左行裕都很是放松。但这一次,当他看到了许开的眼神之后,他意识到了,这一次,许开是真正地认真了。
于是,他也抬起头,挺直了腰板,眼神亦是认真无比。
“一个人的自我的塑造,到底是因为自己就是自己,还是因为过往的经历与记忆?”
“……这个问题?”
“没错。”
左行裕那种认真的劲头一下就松懈了:“你……真不是来搞我的?”
许开很是疑惑:“怎么会是来搞你呢?”
“我们上次就说过这个问题了!”左行裕忽然大声叫道,“那次我们去找遗迹的时候,你就问过我了,还用刻板印象狠狠地戏耍了我一顿!”
许开回想了一番,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那次问答:“……原来我还真问过啊。”
“送客!”
左行裕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自己刚刚的认真是再一次被耍猴了,于是挥袖而起,打算送客。
但许开抓住了他的手。
腕力之大,抓得他生疼。
“……你做什么?”左行裕不由得回头。
而这一次,他看到得许开的眼神,甚至比之前还要认真。
“我对之前对你的戏耍感到很是抱歉……但这一次,我真的很需要你为我解惑。”
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许开这一次的询问,没有任何的戏耍。
他是真的想要让自己给他一个答案。
无论那个答案是什么。
第715章 目标
人的自我的塑造,到底是因为自己就是自己,还是因为过往的经历与记忆?
很简单的问题,但又是很复杂的问题。
有些时候,甚至可以称之为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的思考,其实天言大陆上有很多人可以为他解答。
但许开最后,选择了左行裕。
他们来自同一个时代,他们的思考方式更加接近。所以即使那些圣者有着比他更加深入的思考,他最后也依然选择了来请教左行裕。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某种程度上,那些繁杂的哲学流派,都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
而许开问出的这个问题,本质上说,就是“我是谁”。
“……你还真是会问问题,一来就是这种绝顶大问。”左行裕看见许开的眼神,直感到头皮发麻,有种当初毕业论文答辩时面对答辩委员会的时候的感觉。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眼神,为什么会给他这种感觉?
“既然你是物理专业的,想必更愿意听一些客观知识而不是哲学理论,那我就先说说——比如,大脑与自我的关系。”
这番话似乎真的让许开起了些兴趣,他抬头看向左行裕。
“神经科学的研究显示,大脑中没有什么让所有东西都集合在一起的中心区域,那么观察大脑的时候,想要探究大脑如何形成自我意识,结果是你会发现根本不存在什么中心控制点,不存在所有事件集中发生的区域。大脑中有大量不同的进程,各自以相当独立的方式运行着。但是,它们之间相互联系的方式使得我们有了自我意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记忆,只不过是自我的一部分罢了。”
许开一挑眉,这些说法有些意思,明明范伟就是生物方面相关的,怎么没听他跟自己说过这个?
哦,他好像也确实不跟自己说这个,某种程度上他们俩还挺像,都是只对自己研究的事物感兴趣,其他事情很难让他们关注。
“有点意思……但,不是说过往的经历才是塑造一个人性格的因素吗?”
“是的,所以说自我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而不是某种固定的本质。人在一生之中不断地经历各种事情,最终——或者说,没有最终——这些事情都将一个人塑造成现在的模样。世间没有绝对的自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许开抬头看向天花板,眼神有些莫名,“既然自我会改变,那么目标也会改变吗?”
“目标?”
“我从小时候就在想,夜空这么美丽,它会一直这么美丽吗?后来我学了物理,知道了天体的运行有自己的规律,而在这背后,那巨大的星体、辽阔的宇宙,都遵循着最小的粒子的规则。我在想,如果我能把它们探索清楚,这些规律又该有多么美丽?”
“从小时候到现在,我的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如果过往才是塑造一个人的自我的原料,那么我从小一直坚持到现在的目标,又有什么作用了?”
左行裕这才意识到,许开在看的并不是天花板,而是天花板之上,那辽阔壮丽的天空。
……或许,还要在那之上。
在那眼神之中,他甚至还看出了一丝落寞。
他忽然想起来,许开以前偶尔跟他聊天的时候,跟他谈起过一些事情。
在许多人眼中,许开是一位天才,是一位有着深厚学识的学者,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智慧在浩瀚的宇宙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人类知识的范围,并没有许多人想象的那么辽阔;而拓展人类知识边界的人,其实也没有很多人想的那么伟大。
事实上,对于那些攻读博士的人来说,他们的工作,其实就已经是在开拓知识的边界了。
左行裕忽然想起来一句话。
“我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许开,其实就是那个“殆已”的真实写照。
“我之前跟伱说过,‘我思故我在’。”
“我是故我在,坐标系的祖师爷。”
“不是在跟你说这个。对你来说,探索世界上的未知,是不是就是你的人生目标?”、
“是。”
“那么,这便是你的‘思’。为自己确立的目标,便是确立自我的一环。”
“所以,人生来就是为了完成属于自己的命题。而当命题完成,就该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呢!”左行裕炸毛了。
“对于人生来说,都是有着属于自己的目标。但,目标、思考、经历,都不过只是自我的一环。你怎么老是想的这么极端?”左行裕痛斥了一句,“当一个目标被完成,你就应该去思考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你有没有看过那种作品?主角打算复仇,但当他真的复仇成功之后,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有点印象。”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问我这个问题。”
“……”
沉默了许久,许开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有没有发现过,自己的记忆出了一些问题?”
“记忆?出现问题?”左行裕有些疑惑。
“就是关于你前世的记忆。”
“?什么意思,没有啊。”
“嗯……我想想,比如说,一些本该记得的人,现在却忘记了;一些本该记住的名字,却记不住了;一些本来逻辑通顺的事情,现在却出了一些问题……这之类的?”
听到许开的话之后,左行裕低头深思了很久。
半晌,他才抬起头来:“没有。”
“没有?”
“没有。”这一次,左行裕斩钉截铁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