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精耕细作
戒奇面无表情地叙说,让朱萧索稍稍有些惭愧:“是我有些暴戾了。请戒奇施主继续讲。”
“是钱家人换的。钱家一群人,来空相寺前下跪认错,痛哭流涕,而后又换了满寺的物件,时时来烧香,说是抵消自己的罪业。一群人在空相寺外,贫僧若不答应就长跪不起,所以无法奈何,只得由着他们来了。”
朱萧索想了一会,终于记起这个钱家了。花倚楼在走之前跟他讲过,钱家和他的学生金如尘有瓜葛,似乎与北边的妖国有关。又有迹象表明,求仙城的金家,与企仙城金家同出一脉。随着金家主导的企仙城成了一座没有任何消息的死城,求仙城金家也消失不见。
但凡有人要追究一下,只有凡人没有修士的钱家,肯定逃不脱满门抄斩的罪名。
“戒奇,钱家人说,什么罪孽了么?”
戒奇笑了笑:“没有。但贫僧也知道,他们说来空相寺赎罪,其实是向你求饶。大概是觉得朱施主你定然会来空相寺看故友,所以想要提前认错吧。”
戒奇虽然是凡人,但看的颇为通透。
想着和戒奇的相识,又觉得自己给空相寺添了不少麻烦,朱萧索道:
“戒奇,你有没有修炼的念头?这样你也能在空相寺参悟更久,或许能悟出大道。”
“阿弥陀佛。朱施主,修仙悟道一说,你心知肚明,都是骗骗旁人的把戏,不过是想多活些年岁。可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说来惭愧,贫僧修佛尚未入门,无法看破一切,依然心怀贪念。听到修仙长寿后,也会动摇,希望能多活一段时间。可是,这便与空相寺的佛道、师父的教诲相违背了。所以,多谢朱施主好意。”
朱萧索也料想到戒奇会拒绝,便道:
“天下纷纷扰扰,森罗万象,你没有见过全部,怎么知道自己能够看破一切呢?依我之见,你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贪念,却还一心拒绝诱惑的僧人,便是守住了本心。如你这般的人,才是真正入了佛门。”
“朱施主的夸奖,倒是让贫僧有些惭愧。”
“实话实说而已,我的心中对你,确实敬佩。从今日起,我还是叫你,戒奇大师吧。”
“阿弥陀佛。对了,不知朱施主,有没有小师弟的消息?”
“戒哭么?”朱萧索想起了礼仙州州城外,听百姓讲的那个救苦救难年轻和尚的故事,微微一笑:“他过得很好,在走自己想走的路。”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交谈完毕,各自跪坐在蒲团之上。
戒奇低声道:
“朱施主,马施主和陈施主,也与其他施主一起埋在了空相寺的后院。念完《轮回经》,你可以去后院祭扫一番。”
“好,多谢戒奇大师。”
在戒奇的带领下,空相寺之中的僧人又开始诵起了《轮回经》。
朱萧索一边跟着默念,一边看着寺庙中供奉的灵位。
一排灵位的旁边,又添了马保莹和陈朴南。朱萧索想起二人,想着二人的死与自己脱不开干系,心头一恸。
那个沉鱼落雁的唱戏女子,和那个只爱吃食的豪迈刑司,是再也见不到了。
就在一行人诵经之时,门外一人走了进来:
“戒奇大师,我听闻空相寺后院的佛像有些旧了,特地去黑驴县请了远近闻名的金匠,给我佛画上金装。”
第55章 钱半是
戒奇无奈地对朱萧索一笑。
朱萧索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有些佝偻的老头,一脸讨好地走了进来。
那老头看到戒奇身旁的年轻人,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匍匐跪地:
“小人不知朱家老祖来空相寺,失了礼数,还望见谅!”
朱萧索看着这个老者:
“朱家老祖?”
老者愣了下:
“您……不是朱家老祖,大能修士朱萧索么?”
朱萧索轻哼一声:
“我才三十来岁,当不得老祖这种称呼。不过你既然报出了我的名号,那应该是认得我?为何我对你没有什么印象?”
“小人哪里有机会认识朱家老祖。小人不过是看您仙风道骨,眉宇之间英气盈溢,应该是个不同凡响之人。您又与戒奇主持在祭拜这些灵位,所以小人以为,您应当是朱家老祖。”
朱萧索对于这种马屁早已免疫,毫无表情变化,让老者心里有些发虚。
“你是谁?”
老者连忙以头抢地:
“是小人罪该万死,小人该先报上姓名才是,还望老祖息怒……”
“你再废话,我是真的要发火了。”
“小人……小人是山鸡县钱家子弟,钱半是。”
“钱半是?”
朱萧索像是被勾起了尘封的记忆,眉头一皱。
钱半是见朱萧索表情似乎不善,磕头更卖力了:
“小人的名字辱了朱家老祖的圣听,是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好了,先别磕头了。把空相寺的地砖磕上血迹,还要有劳戒奇大师去打扫。”
“是是是!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说着,钱半是连忙用自己的袖子认真擦了几下地砖,擦完后就缩着身子跪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钱半是啊,钱半是……”
朱萧索口中喃喃念着钱半是的名字。钱半是听后更是浑身发颤。
当年,朱萧索还在黄狗县卖卤鸡脚的时候,一个临时捕快他都得好好招待,一个普通捕快庖辉都能掀了他的铺子。时任捕快领班的钱半是,已经是他能见过的级别最高的存在。
记得当时,钱半是组织了个区域治安商业共荣会,每个季度商户给他缴点会费,换取他的保护。会议召开的时候,朱萧索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远远地望着在台上正中央笑面春风的钱半是。
光是缴纳一次会费,召开一次共荣会,钱半是就能进账五百多两。对彼时卖一只卤鸡脚只能挣几文钱的朱萧索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也曾好奇,一个捕快领班,一年到底能挣多少钱。
那个时候的朱萧索,也曾想过,若是能当个捕快领班,该是多神气啊。
后来钱半是靠着山鸡县钱家的背景,升任山鸡县做捕头,解散了那个所谓的共荣会。接着,朱萧索的店就被庖辉拆掉,被迫走上了修仙的道路。说起来,钱半是也算是半个朱萧索仙途的引路人了。
十几年匆匆而过。
钱半是已经五十多岁,满头花发。而自己,还是当初的少年模样。
看着钱半是卑躬屈膝的小心模样,朱萧索也不禁感叹了一番。
“钱半是,你在黄狗县当捕快领班的时候……”
“小人知罪!求老祖开恩!那个时候是小人瞎了一双狗眼,有眼不识仙神,冒犯了老祖,还望老祖恕罪!小人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还请老祖放过小人的儿女孙辈!”
钱半是见到朱萧索的那一刻,就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因为他知道,朱萧索曾经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商户,还在自己走后被害得流离失所。
他已经在心里决定了下来,只要朱萧索提起“黄狗县”三个字,就立刻求饶,以自己的命换取自己一脉的太平。
朱萧索看着钱半是的样子,十分无奈:
“我还没说完,你慌什么?”
“是……是小人的错,小人不该插嘴。还望老祖恕罪。”
朱萧索接着问道:
“钱半是,你在黄狗县当捕快领班的时候,岁入多少银两?”
“小人……各方各面加起来,一年大约能有近千两。”
朱萧索点头:
“既然近千两,那你十几年不就应该能攒下一万两,去别的县谋个县尉或者捕令当当么,怎么现在,看起来这般落魄?”
“回老祖。小人岁入千两,但守不住千两。给家族孝敬大半,给县令县尉捕令捕头孝敬小半。剩在手里的,也就百余两而已。”
“哦,怪不得。”
朱萧索当年开卤鸡脚店的时候,一直好奇钱半是能挣多少银两,现在终于有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他早已不再需要。
此时,朱萧索又回头看了眼立在身后的牌位,微微一叹。
钱半是以为朱萧索要继续发问,然后报复自己,取了他的性命。可是左右没等来朱萧索进一步的话语,反而听得空相寺中响起了念经声,只得抬头看去。
朱萧索又与戒奇等空相寺的僧人一起,颂起了《轮回经》。
钱半是不知道朱萧索是何意,跪在一旁不敢动弹。他身后的钱家家奴们,也一同跪着。只有那个黑驴县请来的金匠,看着这个情况,有些迷惑。是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便弓着身子低着头,躲在角落没有吭声。
又念了几遍经文,为故友的悼念终于结束。
“有劳戒奇大师,和寺庙的各位高僧了。”
“朱施主哪里的话。正是因为朱施主声名远扬,空相寺这片让我等凡僧的修佛的地方才得以保留。为朱施主超度故友亡魂,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朱萧索对着戒奇和众位僧人行了一礼,又对一旁的几个小和尚也行了一礼。小和尚们学着大和尚的样子,低头还礼。
“当年,戒哭好像也就这么大。”
“嗯,确实。”
朱萧索又走到后院,在每座坟前都上了香,然后回到空相寺大殿。
“有劳戒奇大师了,我和钱家有点私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好。朱施主慢走。”
朱萧索起身离开,钱半是等人正要犹豫是否跟上,却忽然觉得周身生出一股风,将所有钱家人都卷着飞出了空相寺。
只剩下角落里的那名金匠,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脸上的表情更窘迫了。
“大师,要不我先回去?”
“施主慢走不送。”
第56章 妖国二三事
朱萧索看着身后浑身发抖的钱半是,问道:
“你认得我?”
钱半是拼命点头:
“认得,认得,您是朱家老祖。”
“很好,我也认得你。既然咱们是熟人,说话也可以方便点。”
“老祖您是天上的仙神,小人不过是泥巴里的蚯蚓,不敢高攀。你有话问,小人一定尽力作答。”
朱萧索也不再废话:“说说你们钱家的罪过吧。”
“钱家……钱家的罪过?”
看着朱萧索颇有深意的笑容,钱半是心里更是慌乱。
“怎么,口口声声来空相寺恕罪,做样子给我看,现在我问你们钱家的罪名,你们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不不,有罪,钱家有罪……钱家之前在山鸡县的时候,不识抬举,没有接受老祖的招纳……”
“钱半是。”朱萧索立刻打断:“你应该清楚,这不是我想听的。”
“那……那老祖想听什么?”
瞧着钱半是一脸无辜可怜,朱萧索问道:
“钱半是,你在钱家,是什么地位?”
“小人是家主钱如本的侄子。”
“那你们家主商量重要事情的时候,你在场么?”
“大部分情况下,小人是在的。”
“哦?那就是还有小部分情况,你不在了?那看来,你的身份,还不足以接触到钱家的核心秘密。你还是回去,让钱家换个能主事的人来跟我认罪吧。”
钱半是一脸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