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177章

作者:西子

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只是在诱惑我,跌入另一个不受控制的情欲深渊。我握住扶手将车门推开,_口脚刚迈出去,忽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略带嘈杂的声音。

“苍哥,周容深带一伙条子上山了,沿着龙哥留下的记号过去的,他们装备带得很充足,可山上容易迷路,而且这几天云南一直下雨,只要没翅膀能飞,上去就很难下山。”

我身体一僵,我瞪大眼睛注视面前一团浅淡的橘黄色光,它穿梭过树影的裤隙,坠落在地上,里面盛了我单薄的身影,我迅速转过身,乔苍拿着手机,录音正不断从里面传出。

“苍哥,不出您所料,龙哥被他们围剿了,现在根本突围不了,条子先派了一个分队把所有爪牙都讴走了,剩下十几个跟着龙哥,根本顶不住事儿,而且带队的人是周容深,龙哥要栽。”

几秒钟”乌”乌哇哇的断线声响过后,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从听筒散出,有些急躁,“龙哥找您求支援!周容深底下一支缉毒分队要和他同归于尽。”

乔苍的声音也传出,“周容深在吗。”男人说不在,没有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护送下山了,他是局长,这些条子谁不护着他,他坐镇指挥就够咱们喝一壶了,龙哥下悬赏,搞死周容深分他一半地头。之后男人还流出多段录音,包含山中坟墓藏毒这些内情,可乔苍除了询问周容深在不在那一句,再也役有了。

我问他什么意思。乔苍说周容深目前失踪。我心里咯瞪一跳,嘴唇一瞬间失去了颜色,白得近乎透明,“失踪。”乔苍默不作声,我收回还落在车外的脚,疯了一样朝他怒吼,“他役有出现在山上就是失踪吗?

他就不能在宾馆等消』自、,就不能在山下埋伏,就不能在缉毒大队幕后指挥吗!"我情绪激动,整个身体都难以自抑颤抖,连带着汽车也随我一起摇摇晃晃起伏摆动。乔苍非常冷静注视我有些扭曲的面容,“他被赵龙引上了山,他不可能不在山上。

山上有毒贩的包围圈,踏入就是死路一条,赵龙役想到周容深竟然有本事避开,还带着人反包抄了他,被逼进死胡同。赵龙是亡命徒,他如果确定自己活不了,那就谁也活不了。”

司机从驾驶位离开,站在车头抽了根烟,将空间完全留给我和乔苍。他继续说,“赵龙身边爪牙有我的人,役有在条子的队伍里发现周容深,他不一定出事,以他能耐平安脱险的希望有五成,但如果是别人,一成都没有。

因为那座山是金三角三国毒贩聚集交易的山头。当地条子谁也不敢上去我不知自己如何下车,这一路我不停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家等他。乔苍抱着我,我身体的温度在他怀中一寸寸冷下去,我更不知自己怎样进入冷清的,没有周容深味道的别墅。

保姆站在阳台上喂鱼,她听见动静朝门口看过来,她发现是我,刚喊了声夫人,我整个身体不稳,剧烈摇晃后直挺挺朝后面仰去。保姆惊呼一声飞奔到我跟前,想要将我扶住,可我全身都没有力气,双腿麻到失去知觉,支撑不住我不断下沉,我目无焦距凝视衣架上挂了很多天不曾被触动过的崭新警服,那是周容深留下换洗的,肩膀落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我仿佛看到他朝我伸出手,一如既往温柔笑着,“何笙,快过来。”我呆滞苍白的脸孔破涕为笑,忽然有了一丝力气,张开双臂朝他怀抱扑过去,可我刚跑了一步,便狠狠栽倒在冰冷的地板。我听到保姆声嘶力竭喊夫人,我视线中天地昏暗的前一秒钟,周容深身穿警服,站在万丈光芒之中,他转身对我说。“抱歉让你等我这么久,也许还会更久。”

我陷入一团模糊弥漫的雾气中,前方是拥塞的森林,后方是役有光亮的黑暗,白雾在飞快移动,蒸腾,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灰蒙。在半空中浮荡,吞噬掉空气。

这里荒无人烟。只有半米高的荆棘和灌木,我惊慌失措朝着能看到的方向嘶吼奔跑,求救,哭喊。

忽然在这时,我头顶飞掠过一只巨大的鸥鸟,它来自遥远的海洋,羽毛染着我熟悉的港口的味道与潮湿,它的翅膀近在咫尺。让我误以为它是来救我,救我走出这重重遮目的雾霭。

然而它只是不断盘旋飞翔,朝我凄厉嘶鸣,仿佛在告诉我什么,直到伴随一声剧烈的枪响,轰一下坠落在我眼前,迅速腐化为一具枯骨。

从生到死眨眼之间,我被吓得止不住颤抖,跌倒在一丛树木后,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几分钟过后又是几下枪击,雾气被惊天动地的暴动驱散,我朝枪声集中爆发的地方看过去,一辆警车在白雾消强的地方显露。

从驾驶位跌跌撞撞滚下的男人正是周容深的司机,他惊恐抱头,盯着包围住警车的无数蒙面马仔,他不知说什么,月金色早已苍白如纸,那伙人并没有为此动容,反而将短枪毫不犹豫对准了他。男人忽然做出一个令我诧异的举动。

他夺过那把枪,转身冲向了警车。他颤抖着手拉开车门,我放大的瞳孔中是昏迷不醒的周容深。他满身伤口,枕着椅背紧闭双眼。男人将枪口瞄准了他的眉心,我意识到他要杀了周容深,我顿时失声尖叫,命令他不要,可他听不到,他仿佛和我阻隔了一团白雾屏障,我眼睁睁看着他扣动扳机,闪烁着火光的子弹穿透了玻璃,在车内炸响,随意染成了浓烈的血红色。

我撕心裂肺喊叫,满身汗水醒来,头顶晃动的白炽灯刺痛了我的眼睛和每一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我听到有女人的哭声,也有男人的制止声。我从浑浑噩噩里清醒,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床边站立许多人,有不同兵种的警察J也有一些陌生的医生护士,他们脸上全部是哀戚悲痛的表情,站在各个角落凝视我。

我想要爬起来。可我役有丝毫力气,手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疼,细长冰冷的针管埋在皮肉里,乳白色液体不断流入进来,在我刚才的挣扎中浮起一块青紫。一名护士见状大喊周太太醒了,所有人都开始躁动,她弯下腰按住针头,叮嘱我再忍耐一会儿,正在为我输液,我察觉到气氛不对,我甩开她束缚我的手,看向距离我最近几番欲言又止的王队长。

他见我盯着他,双眼迅速泛红,朝我脱帽敬礼,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我的心彻底沉入谷底。警察脱帽是高规格礼遇,除了被首长接见,就是对牺牲者遗体和家属的慰问,我绵软的身体僵硬住,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周太太。”他声音微弱,弱到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周局长可能…”他低下头,忽然发出低低压抑的哭声,“他可能牺牲了。”这六个字像一剂炸弹,把我的理智和热血炸得山崩地裂,断壁残垣,我手指死死嵌进洁白褶皱的被单里,不可置信望着他,“牺牲?谁牺牲了。

你疯了吗?"王队长不敢直视我,他别开头抹了把眼泪,“陈局带队上山围剿赵龙为首的贩毒组织,那个山头您不了解,是金三角中国境内最大的贩毒枢纽,所有中转毒品和进出口原材料都窝藏在山中,山上一些猎户也都是吸毒者,用山民的身份掩盖这些交易,而且缅甸泰国中方交钱交货也是在这片山头,被称为南省最大的毒瘤,当地刑警根本不敢上去,各个城市派去的救援缉毒警也绝不踏入这座死亡之地。”

他讲到这里更加硬咽,一只手掩唇边哭边说,“周局留下了三十七名骨干缉毒警围剿逼入山洞的赵龙和十三名爪牙,只带了为数不多的人从后山离开查找藏毒的坟头和树干,但是一去不复返。

这两天接连下雨,山路很难走,两边都是山涧,毒贩遍布山头,也知道警察围攻的消』自、,周局失踪时还穿着警服,恐怕没有生还希望了。”身后年轻的刑警大喊,“周局肯定被那伙人围攻,尸首找不到也是他们给祸害了,咱们干脆灭了那座山,给周局报仇!

见一个杀一个,我就不信杀不到凶手!"他话音未落,所有人悲从中来,哭喊周局长,全部被极大的痛苦笼罩,病房内齐刷刷爆发出愈发高亢的哭泣声,他们全部低垂着头,役有任何人抬起眼眸看我,我呆愣凝视王队长,他由于过分悲伤而扭曲的脸庞让我找不到丝毫不相信的理由。

我不想长寿,不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在乎,此时我只渴望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我这是一场谎言,一场闹剧,周容深早已凯旋而归,他想给我一个惊喜,可他担心我什么都不喜欢,我没有其他女人面对男人给予的惊喜时那般肆意的反应和喜悦,就设计了这样一出大喜大悲来迷惑我。然而我等了许久,只有无休无止的哭声,他们真挚的悲戚的眼泪,让我崩溃让我绝望,更让我发疯。

我似乎已经失语,嗓子挤不出一个字,两枚唇瓣不停颤抖,碰撞,磕在一起痛彻心扉。我像一个哑巴,彻彻底底的聋哑人,听不到,说不出,口乌呜啊啊的闷吼着,我两只手握成枯瘦小小的拳头,朝空中挣扎挥动,我呵斤他没有死,你们哭什么,人都没有找到,为什么要说他死了。

我的奋力挤出了针头,从皮肉下崩出,护士吓得赶紧按住,她焦急说夫人节哀。节哀两个字太直白,也太狠毒,令我所有疯狂抗拒戛然而止,我尝到自己口中的铁锈味。

湿热猩甜的液体从喉咙底部涌出,我张开嘴还役有来得及哭喊,一口粘稠的鲜血喷了出去,溅在王队长的农领,如同纹绣了一朵妖冶而.渗烈的红梅。他垂眸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青白,转身冲向门外大喊医生救人!

几名大夫脚步匆匆刚踏进病房,我掀起盖在身上的被子,朝他们身上用力抛掷,“是你们根本不想他回来,他碍了你们的眼,挡了你们的位置,所有肮脏不堪的官僚都巴不得他死,我诅咒你们枪毙!我诅咒你们下地狱!

"我不断拿起床头上的东西扔打,不论什么,他们侧身躲避,谁也不敢靠近我分毫,在我攻击范围外的护士瞅准时机按倒我,他们蜂拥而上,为我注射了镇定剂。

我剧烈喘息着,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我终于遇见了自己的灵魂,它住在我的心脏里,随这一刻灰飞烟灭我缓慢而僵滞望向站在床头的王队长伸出手,他看到我那只手,哭得更加悲痛,我看不清他了,他整个人被一层水雪包裹住,模糊又遥远,我朝他艰难“夫人,省厅下了指令,周局牺牲对外必须隐瞒省几十万公安威望最高的官员,他震慑住太多凶犯,,追悼会也不能大操大办,他不只是特区的招牌,更是整个南为长久安宁消息不能泄露。”

他说到最后没了底气,“您失去了丈夫,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局长,也许特区从此再投有这样的清官了,我们会尽全力让周局的遗体荣归故里,让他在天之灵螟目,也给您一个交代。”

我伸出的手抓在半空,抓住了一把虚无的冰冷的空气,我翻身跌下床,倒在坚硬的地上,所有人都来扶我,可扶到一半又停止,我瘦弱蜷缩的身体令他们于心不忍,生怕捏碎了我。我不知得到这个消息、的人,多少眼泪是发自内心,多少又是不得不演戏,是不是除了我都是假的。都盼着他死于非命永远不要回来。

他是否在最后一刻还耿耿于怀我的背叛,他是否带着对我的恨意,冲入了那片枪林弹雨,他是不是根本不想回来,他不愿再看我,才借此永远逃离。我宁愿是这样,只要他还活着,即使恨我不见我,也好过他给我留下无尽的遗憾。

周容深失踪后的几天时光里,我像是一个罪恶滔天的犯人,我不敢踏出那扇门,不敢打开窗子,也不敢触碰什么,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悲哀,都在用怨恨和目光看待我,恨我毁掉了他。我在那间四面都是墙壁的病房中苦苦煎熬等待着,等他忽然出现,哪怕满身鲜血,枪口,刀疤,哪怕他忘记了我,哪怕他重伤残疾奄奄一息,都没有关系,他能回来就好,回来喊我名字,抱住我,吻一吻我。我愿意舍掉自己的生命,舍掉自己的记忆,舍掉自己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换他平安无恙。

如果我知道那个深夜送别他就再也等不到他归期,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离开我。我呆滞看着窗外,从白天到黑夜,从黄昏到黎明,周而复始,一天又一天。大夫对我的倔强和抵触束手无策,几次强制我饮食都被我疯狂呕吐出来,吐得几乎废了半条命,我抗拒治疗和检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短短一周便迅速消瘦了一圈。

保姆每天都做许多我以前爱吃的食物送到医院,可我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只有一次她做了周容深爱吃的蟹肉蛋羹我看了许久,想起他曾经吃的模样,可我刚揍近闻了味道,就难以抑制疯狂吐酸水。

她蹲在我面前哀求,“夫人,您吃一点好吗,强迫自己咽下去,您太瘦了,周局如果看到您这副样子,他会心疼的。”

她伸出手为我梳了梳头发,“您有什么朋友吗,我让她们来看看您好不好,您答应我振作起来。”我面无表情注视窗外屋檐下一簇娇嫩的春叶,上面沾着像珍珠一样的露水,正顽强附着在深刻的纹路上不肯被风吹落。我觉得可笑,忍不住发出沙哑的笑声,叶子倔强的模样,真像一直以来的何笙。

可我并没有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或者说我得到了,但被我亲手毁灭了。我背叛了婚姻,我甚至没有脸面梦到他,他不肯入我的梦,整整七个晚上,他从不肯进入我的梦。病房外驻守了几名持枪刑警,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照看,王队长哀求我为了周局保重自己,不要让他割舍不下,后续还有太多事在等我振作起来面对。

我忽然想到那个梦,司机背叛周容深杀了他倒戈对方的梦,我转过头扬起泪痕斑驳的脸孔,“容深失踪前身边跟着什么人。”王队长说们也不敢派去只有两个刑警,从市局带去的,非常骨干,而且这几年对周局也很忠贞,不是底细干净清白的人,我我问是一起失踪了吗。他说是。“把档案调出来给我。

我要最详细的。”王队长问我什么意思。我两只手捂住脸,将湿润的水痕抹掉,“他是谨慎睿智的人,在那样危险的处境更是如此,他失踪不一定是对方干的,很有可能遭了自己人暗算。”

王队长说不可能,都是周局培养的警察,谁会做这样的事。我苍白铁青的脸上溢出一丝冷笑,“人性的忠义,道德的底线,在金钱诱惑面前,屁都不算。”

广东省厅对周容深非常重视,他用自己安危震慑住金三角猖撅的势力,赵龙被围剿击毙于山洞,数千斤毒品收缴并焚毁,给予这个庞大的跨国贩毒组织致命一击,周容深功不可役。

省厅联络云南当地省厅以及周边省市的公安和搜救犬,几乎将整座山包围,查找他的下落,不过为了掩藏他出事的消,自、,只说是搜救一位处长。赵龙死后中国境内的金三角群龙无首,部分与条子对抗的余党放弃了殊死搏斗纷纷吞枪自杀,可是接连几日的搜山仍旧毫无下落,只找到了周容深的警帽,帽檐染着血迹。

那只警帽被悄无声息运送回特区,没有尸首,役有消息、,所有人都相信他死了,我的执念也在长久的等待里被消磨得柔软,不再如最初那样坚硬得竖起满身刺,谁说他死了,我便去扎谁。我丢掉了和全世界为敌的力气,把所有希望与不甘藏在,臼里,不再与谁争锋。

只要他的尸首一日不见,我就相信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只要我一直等,终有一日和他于万水千山重逢。

周容深失踪第十天,所有上山搜救的警察全部撤退无功而返,省厅在得到消声息后连夜开会,于次日早晨对特区市局、市局下属十一区局发布讣告,市公安局长周容深于1。

27金三角特大贩毒追逃案中壮烈牺牲。立一等功,追认省公安厅正厅长,十佳烈士,终年4。岁。王队长将讣告令交给我时告诉我十佳烈士是非常高的殊荣,只有重大贡献才能评定,可以将遗体存放八宝山伟人陵园。

我问他遗体呢。他一愣,我推开他的手没有接受,我平静说他没有死,我看不到尸骨永远不会相信他死。王队长说省厅尽力了,是真的找不到,让我节哀。

我沉默许久,当他再次将讣告令递到我面前时,我崩溃颤抖着撕碎了它,碎成漫天雪花,从头顶簌簌飘落,将满眼含泪的我吞没其中。周容深终于入了我的梦。

他站在铺满月光的窗外,他的脸起初非常模糊,只有一个浅浅的轮廓,逐渐在我祈求而痴迷的目光里变得清晰,我大声哭喊着,朝他伸出瘦弱的手,我真的好想他,失去周容深的何笙,几乎就是行尸走肉。

我凝望他悬浮在夜色中的脸,他不曾靠近我,反而在一点点远离,我眼睁睁看着他朝窗外飘去,他面带微笑,仍旧那样英俊好看,可是他脸很苍白,比我还要苍白。

他眼睛里温柔似水,身上的警服役有被鲜血染过,我看到的不是狼狈的他,也不是满身伤口令我,白如刀绞的他他笑容犹如一缕世间最美好的月光,“何笙,你很想我。”

我哭着说是,我朝他爬过去,我说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是我错了,你带我走吧,不要丢下我。他看着我无动于衷,没有伸手拉我,我在哭声中听到他说,“那个地方不属于你,它只属于我。”我摇头说怎样才能属于我,我愿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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