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这出戏唱了一个时辰,从八点到十点,我听得乏了,支着额头瞌睡,过不久曹夫人摇醒我,我睁开惺忪睡眼问结束了吗?
她和关太太笑得止不住,“原来周太太早困了,何必耽误在这儿,不如去客房歇息,让周部长知道,还说怠慢了你。”
我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随着起身,“最近犯困,不比往常有精神,扫了诸位太太的兴致,我改日再找一出好戏赔罪。”
我们从戏台回来,他们还在饮酒,周容深眼底漾着醉意,不过还能撑,我本想去他周边晃一晃,他若想离开势必提示我,我再找由头就是,可我步子都没迈出,便被神采奕奕的关太太一把拉住,她招呼我搓两把麻将,我懒得应付她,扯谎说不会,平日就是看看书,逛逛园子。
她意兴阑珊撇了撇嘴,“文文静静的活儿有什么意思呀,怎比棋牌有乐子,还能消磨时间。”
席太太捅她手肘,“你当周太太和我们一样闲得长毛?她是周部长的贤内助,是场面上交际的好手,根本不是在后院虚度光阴的人。”
原本我不打三缺一,结果连曹夫人也没这个兴致,她们只得作罢,保姆将门外挂着的鹦鹉笼子拎进来,关太太逗鸟儿时,曹夫人在我旁边坐下,她瞧了一眼客厅内饮酒的曹柏温,“侄子的事,是他一块心病。总算有机会对周部长提起。”
我隐隐蹙眉,不置一词。
她笑了笑说,“想必周部长也不会拒绝,毕竟只是他一句话,举手之劳而已。还请周太太帮忙说情,你这点恩,我曹家势必不忘。”
她说到最后,握住我的手,和我十分亲络,我不动声色抽出,假装口渴咳嗽,保姆立刻端上温水,我喝了一半才推辞说,“我哪有这本事,官场上是是非非,女人家不懂,也拿捏不好,容深不许我碰,我也不敢过问。”
曹夫人说这是我们曹家有求于周部长,结果不论好坏,我们都知情,绝不让他难为。
我招呼关太太将鸟笼提过来,她以为我要逗弄,照着做了,我起身给她让位,顺理成章离开了曹夫人,我将指尖压住太阳穴,面露愁容,但腔调却笑盈盈,朝酒桌走过去,“容深,戏台风凉,我可能吹伤了头。怎么觉得晕乎乎的。”
周容深闻言放下酒盏,侧身朝我伸出手,“还能忍吗。”
我从指缝间打量他,他表情很浅,也看不出他到底答应没答应,翻盘没翻盘,我只能把戏演到底,“忍不了。可政委面前我不能失礼,不如再咬牙撑一撑。”
出乎我意料的,曹柏温没有留他,十分爽快吩咐曹荆易将我和周容深送上车,他们隔着玻璃道别,两个人语气都很寡淡,车驶离别墅区,周容深吩咐支队长将电话给自己,他拨通一个号码,询问那边白明宇的情况。
对方简单说了几句,周容深捏了捏眉心,“有什么棘手之处吗。”
“自然有,曹政委不止一次想要把人捞出来,可白明宇当年过失杀人,是故意性质,而且认罪态度极其恶劣,杀害的是一位高官女儿,目前这位高官仍在位,官至省级。这算官场结下的大梁子,谁也不敢触碰,曹政委的独子经商,利用家中势力走了不少捷径,这么大的把柄摆在明面上,您说他怎么往外捞?”
原来牵扯了这么多的利弊,从私人上升到了官场幕僚。
周容深眉头蹙得更紧,对方问他是否要插手这案子。
他沉默半响,“这几天想法子,把人捞出来。”
对方愣住,“周部长怎会管这事?这案子水太深,危险也很大,那位高官一旦知晓,他势必黑上您,爬到这个位置,谁不是风里雨里熬出来,在官场根基极稳,势力极大,您犯不着树死敌。”
周容深没有回答,他叮嘱对方尽快捞人,匆忙挂断。
我惊愕不已,抓住他手臂,“你最终还是答应他了?”
周容深一言不发,复杂深邃的目光凝视窗外,侧颜凌厉紧绷,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被官场一物降一物的黑暗而压迫在心口,不可言说。
我声音有些颤抖,“又是因为我?”
他指尖在膝盖上似有似无敲击,“你是我太太,为你怎样我都没有怨言,如果你出事,从我的生活里抽离,后半生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度过。”
我紧咬嘴唇,无数澎湃的激荡的,让我刀绞般心疼又无法面对他深情的感觉齐刷刷涌上,车子行驶过一段没有路灯的翻修街道,碾上井盖不平的坑洼,重重颠簸起来,晚餐我吃得少,又受了凉,胃口蓦地翻江倒海,我伏在他腿上呕吐,很久都没有止住。
我好像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周容深起先无动于衷,我几乎能察觉他对我孕吐的愤恨和怒意,甚至对这个孩子来自乔苍的憎恶,然而等我吐得气息孱弱,一身湿汗痉挛,他还是忍不住心疼,将掌心迟疑落在我脊背,轻轻拍打,抚摸,司机透过后视镜询问,“周部长,路过药店需要我下去吗?”
周容深说直接开去武警医院,让郑主任回来补一个手术。
司机点头,一踩油门冲上高坡,不知多久,停在武警医院后门,紧挨手术室的一趟过道处。
郑主任已经准备就绪等候,身后站立两名护士和一名麻醉师,支队长拉开车门,我近乎死寂伏在周容深膝上,他动弹不得,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叮嘱,“为我夫人做流产手术,这事不要泄露出去。”
郑主任看了看我,“周部长放心。”
她侧头吩咐助手清理手术室,打开灯光,准备好仪器。
周容深将西装脱下,包裹在我身上,他手臂一抬,我落入他怀中,满是汗水的长发贴在脸和脖颈,医院窗子内渗出的苍白灯光,将我哀戚绝望的面容笼罩得更加惨淡,周容深心有不忍,可他所有的不忍,都抵抗不住他捍卫和我婚姻的纯粹,捍卫自己的尊严底线,斩断我与乔苍关联的利剑。
“何笙,听话,只是一会儿就结束。我会让最好的大夫调理你的身体,我们会有孩子,会有很多。”
他吻了吻我额头,我目光呆滞,经历刚才这事,拒绝哀求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他抱起我下车,将我送入走廊,送进手术室大门,我视线所及,到处是没有灰尘和污染的雪白,床尾正对仪器,不用去触摸,我也知它多冷。
我躺上床的一刻,门缓缓合拢,我透过越来越狭窄的缝隙凝望他,他以为我要说什么,脚尖立刻抵住门扉,我张了张干裂的唇,除了喉咙酸涩哽咽,已经感觉不到任何。
“容深。”
我嘶哑喊他名字,他说我在。
我眼角淌下一滴泪,“其实除了我自己,我谁也对不起。”
我了无生气的嗓音,死寂悲哀的面容,令周容深身体一僵,他伫立在手术室门口久久未动,白光将他身影拉得欣长,清瘦,又那么落寞萧瑟。
长裙袂角在护士指尖纷飞,下摆卷到腰腹,露出两条细弱弯曲的腿和丝绸内裤,麻醉师正要为我打针,郑主任看了一眼周容深,按住她腕子,“周部长,请您外面稍候。”
他仓促回神,复杂深沉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轻一点,尽量不要让她痛苦。”
郑主任让他放心,他转身离开后,门随之合拢,啪嗒一声响,惊了床上本就不安的我,我浑身紧绷,对这里的一切,对鼻息充斥的味道,对这些陌生的面容,每一颗毛孔都叫嚣着抗拒排斥。
护士拿着酒精棉签在我大腿内侧擦拭消毒,冰凉的触觉使我情不自禁颤栗,我捏紧床单,心头铺天盖地的哀戚与绝望狠狠把我吞噬。
未曾给我倒计时的余地,我来不及心疼,怜悯,痛哭。
就要眼睁睁看着寒冷的铁钳,仿佛一只残忍的大手,抽取我腹中胎儿的生命,和我分离,剥夺她的啼哭,她的呼吸,以及来这世上看一眼天空的权力。
她本不必卷入大人的纷争,这些怨恨,争斗,厮杀,与她何干,她不过是投胎做了乔苍与何笙的孩子,便大错特错,不被这冷漠的世俗所容留。
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为何不冲我来。
别人眼中的我,高贵,显赫,呼风唤雨,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男人心甘情愿捧给我,为我把江山都颠覆,或是我心狠手辣去掠夺,迷惑是非,颠倒黑白。可谁也看不到这不可一世的坚硬皮囊之下,藏着多么可笑又无能的懦弱心肠。
我守不住自己的骨肉。
我这条命,半点不由自己。
我不敢想,乔苍得知消息会怎样暴怒,他会发狂,会不计一切报复,报复周容深,甚至报复我。
他一定以为我贪婪,爱慕部长夫人的光环,宁愿拿无辜幼子的性命换取容深的宽恕,换取维持这段婚姻的筹码,押注我的未来,比蛇蝎还恶毒。
他根本不会觉得,我有多么为难,多么不可抉择。
一面是挚爱,一面是丈夫,一面是我的罪,我的错,我的愧。
这三座密不透风高不可攀的大山,压制我的灵与肉,我吊着这口气息,在底下呼救挣扎,都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等哪一日的黎明,等哪一日的救赎。
郑主任坐在床尾打开一盏白灯,对准我腿间,我感觉到一片四面棱角的玻璃抵入,有些丝丝拉拉的灼烧和疼痛,在边缘试探着压了压,她指着屏幕反馈出的图像说,“两个半月子宫壁还未被撑薄,接近阴道口,深入一半就可以,搅动时盯紧出血情况,尤其避开这块透明处,周太太的囊已经有破裂征兆,子宫壁也非常脆弱,尽全力保住她的子宫,剥离时不必考虑胎儿流出的形状。”
她每句话字字珠玑,仿佛在我体内投下无数尖刺银针,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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