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464章

作者:西子

万宝珠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骤然回神,一把握住她,她指尖冰凉,又滑腻,纤细娇软,恍若稍微用力,就断了,碎了。

她惊住,瞳孔倏而睁大,无措凝望着,自己的三根手指在他掌心被吞没,他的手很粗糙,有常年做苦力生出的茧子,恰好抵住她的指腹,她轻轻一动,有些磨得慌,她脸颊飞红,像镶嵌的云霞,许久才结结巴巴说,“你喝不喝水。”

乔苍没有松开,他目光灼灼,深邃摄魄,得她退无可退。

“不渴。”

她舔了舔干裂的紧涩的唇,“那…你要不要去放风筝。”

他眼尾上扬,笑意清浅,“你想吗。”

她点头,又摇头,“我都听你的。从前是我自己放,你要是肯陪着,我就想。”

她说完自己觉得好笑,红着脸咯咯笑个不停,乔苍被她拉着跨过门槛儿,出了庭院,在经过一处小小的池潭时,他不经意瞥了一眼,涟漪四起的水面倒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他是冷清的,疏离的,淡漠的,皮囊却演得这样好,这样真假难辨。

他若不是太了解自己,他这颗捂不热的坚硬心肠,他大约都被自己骗过了。

原来风月是一场戏啊。

虚虚实实,演得真了,就糊涂了,演得假了,又瞒不过旁人,他这样的好演员,世上到底找不出几个。

能让他信以为真,甚至假戏真做的对手,他这辈子还遇得上吗。

他心底嗤笑,小佣人沏了茶从偏室出来,看到他们离开,问去哪里,万宝珠接过茶水,随手撂在台阶上,“我和乔先生去放风筝。”

小佣人看她高兴得眼睛眯起来,语气也不由自主轻快,“那可得赶紧,天都要黑了。再等会儿什么也看不清,我先去点上灯笼。”

摇曳的红笼,在树梢上忽明忽暗,明亮时冲天之势,似乎很快便要破壳而出,烧了这园子,这海棠树,这青瓦红砖;黯淡时仿若要熄灭,笼罩进不见天日的颓唐中,万宝珠最怕这忽闪忽闪的样子,她紧紧握着乔苍的手,等她心上的恐惧被驱散,才蓦地察觉自己和他纠缠到了一起。

她能嗅到他身上散出的香味,淡淡的,檀木和薰衣草,清新又温柔,他没有公子哥的纨绔下流,轻浮耍浑,他是这般矜贵,沉稳,哪怕滔天巨浪,他都能云淡风轻。

世上没有女人,不爱乔苍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手臂高高抛起,朝着近乎昏沉的天际,宽大的风筝扑簌起劲风,扶摇直上,万宝珠笑闹奔跑,大叫再高一点,再远一点!

她嫌脚上的木屐碍事,干脆踹掉赤裸双足,踩踏过浓密的草坪,枯萎的海棠仍在落,残骸缀满她的发,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定格在这一刻,乔苍松开手,丝线弹向空中,抻得直直的,小佣人拉着另一端,陪她在温软的沙土中追逐嬉闹,风筝越飞越高,快要没入云端,变成很小很窄的一点,分不清哪个是风筝,哪个又是刚升起的淡淡的月亮。http://m.zhuishubang.com/

乔苍犯了瘾头,停在边上,一口接一口抽着烟,漫不经心掸落烟灰,任由其幻灭,随着风声擦过他衣袖,衣摆,万宝珠的身影距离他有些远,大约百余米,小佣人跑不过她,累得气喘吁吁,乔苍抬起头,注视阴沉的西北方,黄昏的尾巴,那片微弱的晚霞,被夜露浓雾掩埋,整个城市暗淡无比。

只有那树梢,挂着的几颗灯笼,温暖如万家灯火。

乔苍二十年最美好的一幕,令他胸腔蓄满柔情,无关万宝珠,只是这灯笼。

不言不语,了无生气,却璀璨锦绣的灯笼。

他想着,倘若以后,他遇到了喜欢的女人,一定带她去看灯笼。

灯笼如海,灯笼长街,灯笼似火。

五颜六色,在夜幕下,流光溢彩。

他要将她抱起,举过头顶,让她采撷,陪她笑闹。

一道闪电从西南角闪过,无声无息,忽然亮了,极不相符这如此暗度的天。

雨水一刹间从天而降,滴在万宝珠的鼻梁和眼眸,她一怔,飞奔的脚步有些迟疑,另一只手伸出,掌心朝上,感受了片刻,果然是清清凉凉,更多的雨在几秒钟内倾洒,噼里啪啦敲击着草坑中的石子和野花,她兴高采烈,踮着脚对远处的乔苍大喊,“下雨啦!”

漳州这个春夏过去了五个月,这是第一场雨,园子里的花草都要旱死了,捆线的木梭从她手中滑落,小佣人急忙去捡,可惜晚了一步,线缠绕住万宝珠的脚踝,她没顾上看,直接被绊倒,仓皇之中一把扯住面前尖叫的姑娘,狠狠撞上,齐齐倒在草堆间。

乔苍被两个女子的呼喊唤回了魂魄,他丢掉烟头,问屋檐下擦窗的保姆要了一把伞,万宝珠和小佣人摔在潮湿绵软的草坪中,四周没有着力点,怎么都爬不起,跌跌撞撞推搡挣扎,乔苍撑起伞,踱步而去,万宝珠越过佣人头顶,本想按住她肩膀爬起,动作还未使出,忽而就愣了。

雨雾蒙蒙,烟锁重楼。

这万物,这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院子,浓成了青色。

乔苍身上毫无褶皱的整洁白衣,纤尘不染的白鞋,他稳步走近。幽深如瀑布,神秘如磁铁的眼眸,将万宝珠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他身后的景物,幻化为虚无,他周边的颜色,成了一幅水墨画。

她见过那么多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他们挥金如土,满口荒谬,金玉其外,绫罗加身,她连看一眼都觉得无趣,可笑,脏了眼睛。

唯独乔苍,他清朗毓秀,与众不同,他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他若是她岁月一场荒唐,她也甘心。

可惜她不知,一如他现在也不知。

他的红尘一场,他的风月荒唐,不是她,而是那个在某座贫穷狭小的城市,某间破败的平房,某处泥污的池塘,某棵向阳的白桦林,刚刚几岁,穿着花裙子天真奔跑的小姑娘。

他走到她身旁,伸出手,未等她回神,一把扯进怀里,伞从他头顶移给她大半,左侧半副身体淋在雨中,炙热雄厚的男性气息瞬间包裹了她,侵袭了她,万宝珠不知该说什么,噗哧一声笑,“你这副样子,撑一把粉色的伞,你猜像什么。”

乔苍侧过头,他的唇紧挨她面颊,滚烫的呼吸烧得她一抖,险些站不稳摔倒。

“像什么。”

她感觉到他的唇瓣,一开一阖,含住她娇嫩的皮肤,整个人顿时有些慌乱无措,又强忍,故作轻松镇定和他对视,眼底有执拗,有纯情,有不谙世事的孤勇和天真,“你自己猜,你问我也不会说。”

乔苍收紧揽住她肩膀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中贴得更紧一些,“不正经吗。”

她嘟囔说你如果不正经就好了。

他装作没听清,凑过去让她再说一遍。

她低下头不肯,他笑容邪肆风流,“我真不正经起来,你恐怕捱不住。”

万宝珠抿唇,耳根子通红,乔苍将她送回阁楼,奔儿头倒是及时,估摸乔苍也烦了,打通电话说码头出了点事,要他回去救急。

她听到他要走,擦拭头发的手一顿,“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乔苍笑说你想让我来,我随时都可以。

她咕哝句谁想让你来,我才不会自己找欺负。

她丢掉毛巾,直奔窗台,将余下半扇合拢,“趁着天不算太黑走吧,你不忙就常来看看。”

乔苍淡淡嗯,小佣人撑伞送他出院子,万宝珠跑上二楼,伏在天窗,目送他离去,树影遮挡住他背影,她不甘心就这么瞧不见了,又搬了一把椅子,摇摇晃晃跪在上头,额头抵着窗框,乔苍察觉到背后有目光紧盯,可他没有驻足回头,弯腰进入车中,坐稳关上门。

万宝珠隔着一趟长长的庭院,依依不舍凝望,乔苍终是觉得太凉薄,凝视她那一头,她喜不自胜,挥手告别,她的脸,她的身影,被雾气吞噬,像随时要消失,乔苍点了下头,也不知她看没看到,再不留恋分毫,收回视线望向另一扇窗,淅淅沥沥从高空洒落的细雨,斜斜拍打着玻璃,雨雾蒙蒙中,万府的一切都模糊了。

雨水不是滴状,而是丝丝缕缕,清幽凄冷的月光下,也幻化为冷光。

奔儿头翻开后视镜,透过镜片问,“是那事吗。”

乔苍没吭声。

奔儿头猜中得八九不离十,他也明白乔苍别扭什么,他将车驶出万府,冲上南北大道,一路疾驰,水花从轮胎四溅,丝丝拉拉的声响被甩在身后。

“别看我大老粗一个,古往今来,名垂青史的好汉,成名前到底什么孙子德行,我也知道。英雄不问出处。苍哥,男人的仁义,女人的眼泪,在江湖就是笑话。不仁不义,刀枪不入,最后都混出来了。”

上一篇:圈套

下一篇:我的18个特种兵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