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她赌气撂下筷子,别别扭扭不肯吃,他对她没办法,“一年。”
她气鼓鼓和他讲价,“半年,最迟了。不然我就…”
她四下找着,见墙上挂着辣椒,她大声说,“我就辣死我自己。”
周容深露出几颗牙齿,笑了很久才说好。
他为她擦拭唇角的米粒时,曲笙挎着一只竹筐从屋里出来,她看了一眼桌上融洽的景象,男子眉目疏朗,神采奕奕,三百多天她求不来的一笑,这一刻他却怎么都笑不够,她忍了忍心底的苦涩,什么都没说,径直往菜地里走。
何笙叫住她,问她做什么,怎么不一起吃。
她拿起铁锹,弯腰一边铲土一边说,“我不饿。三月末正是种植粮食和蔬菜的时候,乔太太养尊处优惯了,不知道这节气。”
她叼着筷子头欠身张望,尘土飞扬间,她倒是不嫌弃,很能吃苦,那么瘦的手臂抡起锄头丝毫不娇气,周容深皱了皱眉头,对曲笙说,“等一会再翻,她还在吃饭。”
曲笙掸了掸裤腿溅落的泥点,“等不了,种晚没收成,明年吃什么?那些人拜高踩低,送来的都不好,总不能月月麻烦乔先生派人来救济。”
尘土越来越浓,周容深也愈发生气,何笙在这时忽然跳过去,蹲在菜地旁瞧着,曲笙的手心磨出厚厚的茧子,似乎还破过,有血疤的印记,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来替你,你歇息下。”
“乔太太干不了这重活,若是被乔先生知道了,他可要心疼的。”
何笙没有听她的,她掌握了铲土的路数,兴致勃勃接手这活儿,她知道这是周容深明年的口粮,格外卖力气,不消片刻额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周容深拦不住,只好无奈宠溺笑着,伸手为她擦拭。
他的眼睛里,除了何笙,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这世间万物,再美好绚丽,都换不回他眼底这一刻灿若星辰的明亮。
曲笙没有打扰,无声无息离开了这一处。
庭院外停泊良久的黑色奔驰,车窗摇下一道缝隙,里面传出男人有些顾虑的声音,“乔总,夫人待了四个小时,从院子到菜地,现在又进入卧房,您还等吗?”
乔苍专心致志批阅文件,“等。”
秘书迟疑,“可是这么久…”
他欲言又止,不敢说下去。
后座的男人似笑非笑,眼尾溢出的几丝皱纹,恰到好处衬出他的成熟风雅,仿佛一杯醇厚的酒,味道浓郁极了,“我都不担忧,你怕什么。”
秘书笑说夫人确实不会出格。
他言下之意很明了,乔苍当机立断说,“周容深更是正人君子,他绝不会做出不齿的事,尤其他这样疼惜她,更无意亵渎。”
再说,不是还有个曲笙吗,那姑娘性子刚烈,想必周容深被她缠得也头疼。
夕阳西沉时,何笙慢吞吞从院子内出来,她百般担忧叮嘱周容深什么,一步三回头,几秒钟的路,愣是走了几分钟。
她没有留意到这辆暗处蛰伏的黑车,径直迈上等候她的那辆,从另一条路口驶离。
曲笙收拾了碗筷,庭院顷刻间空空荡荡,最后一抹火红色的晚霞映在周容深眉目,他平静注视地面逐渐逼近的黑影,从轮廓便认出是谁,未曾回头看,似笑非笑说,“今天我这里如此热闹,乔总也来了。”
乔苍沉稳的步伐一顿,“周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笑出来,“难得喜庆一次,你还来晦气我。”
周容深示意他落座,朝屋里晃动的人影喊了声沏茶,随口问他,“没有和她碰上吗。”
乔苍手指弯曲,骨节敲击着石桌边缘,“我虽然心里不舒坦,可也知趣,何必现身扫兴。她来得也不勤,我只当作不清楚。”
“哦?乔总也被磨得没了脾气。”
乔苍的脾气,只在相关何笙的事上无影无踪,若放在外头,照样惊涛骇浪,地动山摇,他仅仅是沉下脸,便吓得多少部下腿软。
系着花围裙的女人匆匆忙忙拎出一壶热茶,“乔先生来了,您吃过了吗。”
周容深抢先说吃了,没吃也没饭给他吃,只有剩下的干饼。
他忍笑问,“乔总啃吗?”
乔苍说多谢,周先生自己留着宵夜。
曲笙皱眉捅了捅他肋骨,将乔苍手边的空杯子斟满,他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撂下茶壶便回屋了,似乎在做活儿,缝缝补补夏季要穿的衬衫,铺盖的凉席,透过玻璃,看她织法很娴熟,大约时常碰这些,都练出技艺了,他轻笑一声,“倒是手巧。”
不提还好,提了便一肚子气,周容深面无表情,“谁让你把她安排过来,我都躲到京城了,你还折磨我。”
乔苍云淡风轻敷衍着,“女人梨花带雨求我,我怎么舍得驳回。我和周先生的铁石心肠不同,我是怜香惜玉。”
周容深皮笑肉不笑,“我也梨花带雨求乔老板,把何笙还给我,你答应吗?”
乔苍有趣扬眉,“先不说答不答应,周先生梨花带雨求我,你对自己那张脸看得下去吗?”
论起口舌之战,乔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除了家中得寸进尺的小女人,他是心甘情愿让着她,她赢了才欢喜,输了就闹,为自己的日子好过点,他也必须输。
周容深被他逼得眉骨直跳,“坐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走。”
男人恬不知耻饮茶,“怎么,周先生看我不顺眼了。”
他越喝越来劲,翘起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膝上,就着阳春三月天色渐晚,悠闲自在,“刚才她走,你再三挽留,换成了我,多一时也容不下。我也是跋山涉水来看你,你可真令我寒心。”
许多年没有接触,场合上碰面,要么视若无睹,要么点头之交,这土匪的性子,真是越来越狂了。
茶水见了底,乔苍正要拎茶壶蓄满,周容深不知是不是故意,先一步拿走了壶,不再放回来,他轻笑,端着空了的茶盏,拂动杯盖,语气慢悠悠说,“我很清楚你的意图。”
他凝视杯中沉底的茶叶末,“你在逼我,逼我倾尽所有宠爱她,不能肆意妄为,不能对不起她,否则天下人都说,我不如为她牺牲了前途的你,我怎样咽得下这口气。你为她想好无数后路,保她余生安稳。其中最重要一条便是,倘若终有一日我对她失了兴趣,对其他女人动了心,至少我也要保她乔太太的位置,才能不被世间的唾液淹死。”
乔苍侧头睨他,反问,“对吗。”
周容深端起属于自己那盏茶,“到底瞒不过乔总。”
只可惜他没有资格做她共度余生的男人。
他曾经距离天荒地老触手可得,是他太自负,弃了她两年,他怪不得任何。
“我很了解曹荆易,我与他二十年挚友。他一旦不择手段夺取什么,假使如愿以偿,必定倍加珍视。何笙落在他手里,也只会受他千恩万宠。只是她不喜欢,她要的从来不是他,也不是我。”
后半句他哽在喉咙,吞了一口茶,茶水愈发苦涩,甚至难以下咽。
乔苍又坐了片刻,当天际彻底阴沉黯淡,他起身告辞,上车时他吩咐秘书,“买一盒庐山云雾,多留下一些钱给看守的警卫。”
秘书看了看那扇在逐渐合拢的沉甸甸的铁门,“是。”
北国的春夜,不到清明还是冷飕飕的,周容深披了件风衣,端坐在厅堂里,窗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发出嘎吱的脆响。
杏树经过一个黄昏凋零得差不多,藏在叶尖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大约等这波春寒过去,到了五月还会再开一场。
月满西楼,皎洁流光,他透过这样迷离温柔的月色,望着陷入其中模糊不清的曲笙,恍惚想起,已经是在这里的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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