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保姆点了下头,医生递上一份化验单,“乔先生,夫人现状恐怕不容乐观,恢复从前绝无可能,您做好最坏准备。”
乔苍有条不紊放平何笙,为她盖好被子,“什么是最坏准备。”
医生脸色凝重,被问到为难之处,只得冠冕堂皇说了一些医疗术语,乔苍不等他说完,抬起手打断,“我不要听这些,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医生摇头,“器官衰竭太快,药物无济于事。”
衰竭。
乔苍身子一晃,保姆急忙搀扶他,指尖才触摸到,便忍不住啼哭,低低喊先生。
他袖口内僵硬的手臂,仿佛被风干的泥塑,没有温度,没有血肉。
他良久才沙哑着嗓音问,“还有救吗。”
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您高价聘请我的团队为夫人续命,我们拼尽一身医术,可事实无情。”
他跌坐在椅子上,茫然望着某一处虚无的空气,失魂落魄,万念俱灰。
所有力气都被一根巨大的针管抽离,摆脱他的每一寸血,每一寸骨,他留不下,也不愿留。他呼风唤雨,四海臣服,世人都说他无所不能,可他终归留不住心爱的女人。
他看向床上安静削瘦的何笙,她了无生气的面庞,她不给任何回应的模样,她不再笑,不再闹,不再吵。他痛得挖心蚀骨,痛得握紧拳头,手背一缕缕青筋仿佛要冲破皮囊,血流如注。
他捏碎床头的花雕,碎木片扎入指尖,心脏的剧痛将肉体的刺疼消融,他没有知觉。
乔苍是一只不可降服的猎豹,是一头草原勇猛的雄狮。
在何笙倒下那一刻,他便失去那份凌厉。
被她难以忍受的病痛,被她不愿他担忧而强颜的欢笑,被她糊里糊涂反反复复的几句话,消磨击垮。
窗外的秋意,很浓很浓,比往年都要浓,甚至比他心上那汹涌而出的绝望还要浓。斑驳如墨的树影投射在玻璃,映照他眉目之间,他是如此格格不入,哀戚死寂。
不知多久后,他声音内带一丝轻颤问,“还有多少时日。”
医生说不离进口药物,少则一周,多则两月。
他阖了阖眼眸,“我知道了。”
保姆抹掉眼泪,引着医生从房中退去,再度安静下来的四壁,回荡乔苍隐忍不住,压抑不住,肆意爆发的闷哭。
他该送她走吗。
他该放弃吗,让她不必饱受折磨,安稳离开吗。
他知道她熬得很累,很痛,很难受。
他也知道她不想走,她舍不得他,他更舍不得她。
何笙病重弥留的消息,在特区很快传遍,乔苍调集了许多安保,谢绝一切客人探视,他要她清清静静沉睡,听他念书,听他回忆从前那些她早已记不得的事。
她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三天才睁开眼,几分钟又睡了。
他会像孩子获得了糖果,大人获得至宝,对她那几分钟珍视至极,而他珍惜的方式,便是吻她,很长很烫很深的吻。
每当这时她便会笑,像年轻时那样,笑得娇柔,笑得脸红,她有气无力说我没刷牙,他不肯离开她的唇,“我不嫌弃。”
她还想躲,他霸道按住她的头,“我也没刷。”
她顿时笑得更开心,眼睛眯成一弯月牙。
她在他的吻中醒来,在他的吻中昏迷。
因此她总是快乐的,欢喜的。
十月初,北国的银杏黄了。
何笙煎熬了二十天。终是在睡梦中,在乔苍宽厚的怀里,毫无苦楚,却百般眷恋,离开了这人世。
她弥留之际,他正好做噩梦。
像是有感应一般,忽然间惊醒。
汗水浸透了睡袍,他扯开透气,伸手拧亮床头的灯光,看了一眼时钟,凌晨三点整。
他捏着鼻梁,自己笑了出来,对旁边安静昏睡的女人说,“笙笙,我梦到你去了。你去时,喘着粗气,愤怒对我说,我不爱你。你怎能这样想,我怎会不爱你。”
何笙眼角淌下一滴泪,断了气。
乔苍回过神,掀开锦被下床,倒了一杯温水,想要喂她解渴,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回应,他探过鼻息才发觉,那不是梦,她真的走了。
她唇边含着一丝笑。
水杯从疯狂颤抖的指尖脱落,炸裂,粉碎。
保姆听到动静跑进来,看到乔苍面如死灰,僵硬注视着床头,顿时意料到什么,扑到床边摸了摸何笙,她仰天一声嚎哭,“夫人!”
一霎间乔家亮如白昼,佣人与司机的哭声震天。
乔慈和乔桢从外地匆忙赶回,走廊上跪着一地烧纸的仆人,站满医生和保镖,他们红着眼冲进屋,看到乔苍怀抱何笙,呆滞麻木望着窗外的雨。
这场雨太大了。
天与地连成水帘,那树,那湖泊,那庭院,都变成了乌漆漆的模样。
他未曾哭,只是木讷而沉默。
这样的沉默,是不会爆发,也不会天崩地裂,却要将一个人最残忍杀死的沉默。
短短几个时辰,他苍老许多,白发一霎间长了出来,他英姿勃勃的模样,变得沧桑倦怠,那双发光的眼眸,也混沌黯淡下去。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跪在床尾嚎啕大哭。
这样的混乱持续到深夜,整栋楼挂起白幡,焚香泼水,电话进进出出响个不停,白色的灯笼在屋檐下飘荡。无论外面如何喧闹,乔苍都一动不动,不许别人从他怀里触碰何笙,也不许靠近。
乔慈和乔桢立在床尾陪着,他水米不进,干裂的唇良久才挤出沙哑晦涩的一句,“拿你母亲桌上的眉笔来。”
乔慈走到梳妆桌前,打开匣子翻了翻,有许多支,她拿不准要哪个,便回头哽咽喊了声父亲。
“黛绿色那一支,她最喜欢。”
乔慈将眉笔递给他,他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细致,他对何笙一向深情纵容,但这样如水的温柔,似乎是他拼尽全力,一场告别的温柔。
他为她画眉。
她生前,最不会画眉。
她总要坐在镜子前好久,一遍遍描摹,一遍遍擦掉,反复重来,到她失了耐性,伏在桌上运气。然后撒娇吵着乔苍为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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