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他忽然问起这个,保姆有些担忧,“少爷,先生情况不好吗?”
乔桢说没有。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秘书将盛文近一周的财务报表送到书房呈给乔苍过目,他汇报说董事会已经了解到您放权给少爷这件事,都没有大异议。
“我乔家的产业,谁对乔桢不满,尽可滚蛋。”
秘书又从公文包内取出一摞白色信笺,“夫人去世的日子,恰好是周容深两周年忌日。广东警界他昔年的下属,同僚都赶去京城出席祭礼,公安部到底还是给足他身后事的颜面。这些是他们亲笔的慰问书。”
乔苍面无表情指了指桌角,示意他放下。
秘书问您不看吗。
他语气冷淡,“致我节哀顺变,让我保重身体,这样冠冕堂皇的礼数,还用看吗,猜也猜到了。”
他停顿片刻,将文件合住,靠在椅背捏了捏鼻梁,“他们对周容深有多忠心,对我就有多痛恨,我这人一向不喜虚情假意。”
秘书笑了笑,“也是,官场最擅长虚与委蛇。”
世人说,何笙是死于周容深的召唤。
他活着等了她半辈子,死后在奈何桥徘徊,又等了她两年。
他实在厌了,厌了这孤独寂寞、没有她陪伴的时光。
他想念她,日日夜夜不停息喊她的名字。
她听到了。
她将这一世给了乔苍,终归要去赎罪。
她欠了这男人太多,连他弥留之际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终结,那段由她背叛而起的前尘往事,犹如一段下了蛊的咒语,时时刻刻在耳畔折磨着她。
秘书见桌后的男人似是乏了,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便不敢再打扰,将批示完毕的文件拿起,退出书房。
何笙的灵堂一直没有撤掉,摆到了头七。
头七转日的午后,跟随乔苍为盛文卖力打江山的几名老部下过来上香吊唁,他亲自接待了这些人。
白发苍苍的孟董事从祠堂走出,他摘掉眼镜擦了擦泪,“乔总,您瘦了。”
乔苍笑说什么年纪了,怎可能越来越健壮。
“夫人去世,您跟着也心死了。”
这一句话,令所有人动容沉默,良久一名董事说,“天妒红颜。乔夫人这一生毁誉参半,除去她风月之事,她是非常好的妻子。乔总能有今日的鼎盛,她功不可没。”
这些人如何哀伤悲恸,那三炷香如何滚滚燃烧,乔苍都没有落泪,他仿佛麻木,再无知觉,只是维持着平和的浅笑,“没有她,我不过是一个丧尽天良的土匪。”
他为了何笙,活活剥下自己一层皮,那黑暗的,坚硬的,血腥的皮,那配不上她的,不能给她安稳的皮。他疼啊,剥皮之苦不亚于十指连心,这期间他几度想要放弃,可想到她会为此而不属于自己,最终还是咬牙撑了下来。
他将他心爱的皮毫不眷恋丢在了来时的路,穿上锦绣辉煌的长袍,踏上高高的城墙,为她学做好人,放下染血的屠刀。
他护她在千军万马的中央,护了三十年。
孟董事在沙发上落座,“乔总如今退居幕后,扶持公子掌权,也能好好歇一歇。”
“幸好乔桢还算成器,不然我就是操劳到死的命。”
保姆端着一壶茶水进入客厅,乔苍问她少爷在吗。
保姆说在书房办公。
他淡淡嗯,“让他下来,见一见叔叔伯伯。”
片刻后一身正装的乔桢出现在楼口,他透过一段距离,不露声色观察,见乔苍正亲自为一名白发老者蓄茶,他心中有数,压着步伐半低头抵达茶几旁,“父亲。”
寒暄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乔苍放下茶壶,指了指孟董事,“孟伯伯。你接触少,印象不深刻。”
乔桢礼待而不失气度唤了他一声,孟董事打量他许久,赞不绝口,“我第一次见乔公子,他还是小娃娃,到我膝盖处,由乔夫人领着,很乖巧机灵。如今一晃,长得玉树临风,后生晚辈冒头这样快,难怪我们老了。”
其余人笑说乔公子和乔总真是八九分相似。
乔苍眼神示意乔桢坐下,他端起茶水,“实在不该请孟董事出山,可乔桢年轻,我不放心他,你是老臣了,你辅佐我才能踏实。”
孟董事非常清楚乔苍的毒辣,他不敢居功,惹来猜忌,推脱说,“虎父无犬子,乔公子继承乔总的干练出色,我也只是稍加辅佐,乔家的产业,还要他自己做主。”
乔桢在客厅陪这些人喝茶叙事,偶尔说两句,也点到为止,很从容沉稳。一直到黄昏时分,要布置晚饭,这些人才提出告辞,乔苍亲自送他们出门,乔桢顾不上用餐,行色匆匆上了一辆车,去往盛文开会。
无事一身轻,乔苍乐得清闲,他喝了一碗素粥,咽不下旁的菜,起身进入祠堂,关门时他吩咐保姆任何人不许进来打搅。
鼎炉内的往生香,徐徐燃烧着,剩下短短一截,修长的灰烬经穿堂风一刮,便仓促粉碎。
他沉默走过去,抽出旧的,续了三根新的,这屋子没有灯光,只有一方不大不小的窗,向着西南,一株墨绿色梧桐蜿蜒攀爬,粗糙的裂纹像一张苍老的面孔。
何笙还活着时,这屋子空着,她只要和他赌气,就往这里跑,扔掉钥匙反锁上门,怎么叫也不出去。
有一回她待了太久,他慌得不行,硬生生踹开了门,她躺在晃晃悠悠的吊床上,淌着口水,呼呼大睡。
他被她气笑,想要打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不许再这样吓唬他,可又舍不得,打重了他心疼,打轻了她反而嚣张,他无奈,将她温柔抱起,她半梦半醒往他怀里蹭了蹭,“你还爱我吗。”
他脚步停顿,低下头瞧她,她睡着,一句梦话。
他什么都没说,在她额头一吻。
从那以后,凡是令她难过的流言,乔苍总是当机立断,扼杀得干干脆脆。
他平静伸出手,穿梭过袅袅烟雾,抚摸着何笙的牌位,指尖起始于第一个字,一点点划过,最终停落于最后一个字。
“笙笙,昨晚是你的头七,可你没有来房间找我,我等了你一夜。凌晨时刮了一阵风,很大,很冷,我以为是你,我冲过去抱你,撞在了窗框上。”
他比孩子还淘气,凑近她的遗像,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给她看,“也不来给我吹吹,很疼。”
他有些委屈,有些生气,气得眼睛发红。
“你像从前一样狠心。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你在那边到底过得好不好。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他缓缓蹲下,跌坐在冰冷的砖石,“你不想我吗。”
他目光内的缠绵情意,有夺眶而出之势,只是下一秒,那些汹涌滑落的,在他眼尾凝结成一珠硕大的泪滴。
“我很想你。”
他任由那些泪水滑落,呆滞凝着她的遗像,“只是七天,我就想得没有心思吃饭,睡觉。我对你许诺的都兑现了,可你答应我的,全部食言。”
她果然恶毒。
当真坏得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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