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聊斋不是克苏鲁 第313章

作者:秦安忆

但马良看着这扇门,摇了摇头。

“你没有画完。”马良对秦月楼道。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笔。”秦月楼扬了扬手中只剩下一小块的木炭道。

他手中的木炭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犹如画龙点睛一般的,摁着木炭在这幅看似完美完整的画作当中划过,这一笔,堪称神来之笔。

这突兀的一手将木炭完全消磨,却也让这幅画真正犹如实体一般的立在了地上,层次分明,就好像不断地将一幅幅的画叠加在一起一般,能够找出层次感,可是在最终所有的层次叠加以后,便不分你我汇聚成为了一个完善的整体。

那是一扇古拙而又纯黑,且布满了空隙花纹好似镂空一般的虚幻门扉,但是这门扉却又给人以无比真实之感。

饿死鬼,吊死鬼,淹死鬼···数种死法之鬼巨细无遗,且都囿于这一扇古拙纯黑的门扉之上,随着日光角度的变化,这万种鬼物也好似在不断地变化身形与面目一般,或喜或悲或忧或思,但终究逃不脱被囚禁的下场。

它们都想从这扇门扉当中脱出。

可惜只是点线成面,并无色彩,若是有色彩,这幅画一定会更加完美。

但马良却愕然的倒退几步,跌坐在了地面上。

他似乎在这一扇绘满了万鬼的门扉中看出了深埋于门中深处的巨大恐怖。

那是不可名状的可怕,潜伏在最深处,无法用言语形容,可却能从那门扉之中渗透入外界一般。

“你没事吧?”秦月楼洗干净了手,身上的衣物也变得干净了起来,作画时的那些疯魔感已经荡然无存,或者···是深埋在了人格的底部也说不准。

“你刚刚说,你叫马良,对么?”秦月楼将马良扶起,帮马良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马良点了点头,有些支支吾吾,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口齿清晰的问道:“···您是仙人么?”

“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一个灵魂画手罢了,你很喜欢画画么?”秦月楼问着马良。

“嗯。”马良点着头。

“可是你没有画笔对吧?”秦月楼问着马良。

“嗯,我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没有钱学画。”马良低下了头。

“会有人给你一支你梦寐以求的笔的,这个人可能是我,不过,我可以送你一支其他的笔,只不过我的条件是,你用那支笔画出你眼中的我,你做得到么?”秦月楼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只毛笔,递给了马良。

“我可以。”马良接过笔,珍重的护着毛笔,坚定点头道。

而后秦月楼便从屋中搬出了桌凳,放在了马良的面前,随后在桌面上摆上了墨纸砚。

“现在,你可以用你手中的画笔来描绘你眼中的我了。”

——

这是一个叫做大康的王朝,一年前秦月楼被道境之力携裹投放入此界,在这一年之中磨炼画技,更是也搞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大体情况。

旧日虽然没有虎视眈眈,但这里也并不是什么多好的世界,没有靖夜司这样的有关部门,而且也没有什么修仙修道的法术,世界整体的超凡力量来源于鬼物,而这些鬼物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们完全不讲道理,它们甚至可以扭曲现实。

而凡人所能够掌握的力量除了武学,便是御鬼者,御鬼者们驾驭着鬼,可是每使用一次都会导致鬼物距离借体重生更进一步,除非用多种鬼物互相钳制,可是一旦死去还是会导致鬼物统合其他鬼的力量重生,甚至变得更强。

有人间如狱恐怖复苏内味儿了。

只是这些鬼物并非只是单纯地规则机制,而是真真正正的由人死后化作,死则死矣,可所化为的鬼却也拥有生前记忆,只是性格多少都有扭曲,这种扭曲让这些生前记忆也没什么用,但也有些御鬼者是从生前记忆入手驾驭那些鬼物的。

说白了要么打服气,要么话疗救赎收于麾下。

此方世界大环境如此,而这个王朝也是民不聊生,皇帝无道而又昏庸好色。

现在的皇帝杨完颜生性贪玩,除却整出了一个酒池肉林之外还整出了一座“豹房”,所谓的豹房其实是一座宫殿,里面养了很多各种各样的猛兽,当然最多的还是豹子。

杨完颜把肉吊在竹竿上,让野兽来咬,以此取乐。

更主要的是里面还养了许多从全国各地找来的美女和乐工,每天莺歌燕舞,寻欢作乐,有敢于逆反他的,就将那人丢入豹房之中喂给野兽。

杨完颜也有一个特殊的癖好,他喜欢结过婚的女人。

有犯官为了保住官位,把自已已经出嫁的妹妹和小老婆送给皇帝的。

他本人更是多次私自出宫游玩,到了晚上竟私闯民宅,搜罗良家妇女陪宿,有时连寡妇也不放过。

胸无大志且生性贪玩,昏庸无道以至于奸佞把持大多朝政,而他也算是乐不思蜀,好大喜功不思进取,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官宦们上行下效,以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一年前正是饥荒旱涝并行之灾年,秦月楼亲眼见易子而食,饿殍遍地,还有吃了观音土没法排出继而肠胀坏死肚腹坏烂而死的死者们,盗贼并起,

起义也有,只是均被服务于皇室的御鬼者们残忍镇压,砍下的头颅摆成京观放在各处。

哪怕是现在,这民不聊生的世道也仍未结束,可悲的事情则是求神拜佛也无神佛可显灵,因为此方世界无神佛仙人,有的只是喜欢看着乱世烽烟四起的扭曲恶鬼们。

虽说以秦月楼的性子肯定是要把这王朝给打穿的,可是这个秦月楼的分身放大的部分是理智缺失的部分,以至于他的性格大体上来说只能归咎于混沌中立,可在这混沌中立之中却也有随性而为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他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坏事,只是他更喜欢无所事事的画画。

而现在他遇到了马良。

马良的画卷也已经完成,秦月楼看了一眼。

画卷之上上黑下白,一道粗大的笔直若光的柱子似是锁链一般的连接着黑天白地,亦或者白天黑地,因为无上下之分,而那一道光仔细看去却是犹如光影汇聚的无数泡泡,泛着各色的彩光,而在泡泡之中,还有着奇特的好似数据的光影中人。

“画的不错,这幅画归我,其他的东西全归你了,哦对了,我还要送你一支笔。”秦月楼端详着画卷有些满意道。

“可是先生您不是已经送给我一支笔了么?”马良奇怪的问着秦月楼。

“那支笔画不出你需要的,但是这支笔可以。”秦月楼从袖中摸出了一支断笔,雪白的笔锋上黑红色的墨汁好似源源不绝般的滴落。

“这支笔叫做灵异拼图,但我更希望你称其为——神笔。”

语毕,秦月楼便将断笔插进了马良的天灵盖中,犹如仙人抚顶。

“这是我所改制的灵异拼图,对你不会有伤害,也不需要其他的灵异拼图制衡,只是会对你造成一些不可逆的损害永久性的失去某方面的欲望或者感情,现在我问你,你想要失去何种欲望?是色欲?还是食欲?亦或者是···创造欲?求知欲?亦或者是感情?”

第零二章 空门不空庙非庙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失去我的欲望和情感。”马良目不转睛的盯着秦月楼。

“的确,人不能失去欲望,也不能失去情感。”秦月楼点了点头,准备把断笔收回去。

“可是这支笔我也想要。”马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可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直面欲望么?很不错,如果你既不想失去情感也不想失去欲望的话,那我这里还有一条路,就是不知道你要怎么选择了。”秦月楼微笑着,似是魔鬼一般蛊惑着马良。

“请问先生,您说的那条路,该如何走?”马良神色挣扎片刻,方才问道。

“让别的东西代替你失去就好了,让别的那些鬼来代替你···承受失去的代价。”秦月楼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可是先生,我该从何处找到鬼呢?”马良问着秦月楼。

“这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么?毕竟这人间如狱不是么?”

秦月楼也不再继续笑了。

一年之中,他也送出了不少改制灵异拼图,借此解析这个世界的本质,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天道。

——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个老和尚,带着个小和尚。

老和尚矮矮胖胖像个墩子,满脸褶子,压得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

小和尚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睫毛如同蒲扇般浓密,又如枝条般颀长,嘴唇若抹了胭脂一般红润饱满,端的是男身女相。

老和尚和小和尚便在这山中念佛参禅,虽荒无人烟,但却可自给自足,直到,这座庙来了另一个和尚。

老和尚便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两个和尚,和一千个佛。”

···

虽无满天神佛,可在这乱世之中,也多的是求神拜佛的人。

做了亏心事的人求神拜佛以期神佛保佑,活不下去的人求神拜佛以求生活,人心所想皆同泥塑木雕或石刻倾诉。

而这千佛寺,便是这大康王朝中信徒最为众多的佛寺,之所以叫做千佛寺,便是因为寺庙之中佛像金身足有一千之数,具陈列在千佛塔之中。

杨完颜曾一声令下斥巨资将千佛寺所在山峦周遭小山伐林挖土,只留岩层,而后将那些岩层刻成一众佛身,从此这山便被称作了千佛山。

千佛寺修建在这千佛山上,从山脚至山巅佛寺长阶共一百零八阶,代表求正百八三昧,而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可是这千佛寺中也有规矩,上香也不是随便就可以上的。

普通的平民百姓,只能在右偏殿中上香,偏殿中仅有金漆涂就的阿罗汉。

要是商贾大富人家,可在左偏殿上香,左偏殿中便是菩萨金身。

而这千佛寺的正殿,才是给达官显贵上香用的,正殿里才是各种佛陀。

而那千佛塔,便只有朝中重臣乃至皇亲国戚才可进入。

当然,若是能给千佛寺捐一座金身,纵使贫民,也能进入正殿礼佛,只是捐出来的金身多久才能列入佛寺中便不太清楚了。

秦月楼在长阶上看着熙熙攘攘前来拜佛的人,有人神色狂热,有人不住落泪,有人神色倨傲,有人身穿绫罗绸缎,有人身穿粗布麻衣,有人衣衫上满是补丁···世间百态,百八烦恼,在这一百零八阶梯上清晰可见。

秦月楼也只是一身简单白袍,没有任何装饰,就连头发也是披散在脑后,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显眼也不惹眼。

他只是用自己的眼睛将此间众生相记录下来。

一路徐行,终登山顶,千佛寺全貌的冰山一角也被记录了下来。

浓重的青烟从寺庙中飘出,好似滚滚浓烟,呛的人眼中流泪,香火鼎盛之词用于此处甚至略显不足,杏黄色的院墙与青灰的砖瓦被或低矮或高松的绿树灌木簇拥环抱,

跨过门槛,秦月楼踏入了寺庙之中。

这空门,却是一点也不空。

院落中还有几棵菩提树郁郁葱葱,虽是深秋时节,但还是苍翠挺拔,也有僧人在树下清扫落叶,似是想要扫除心中尘埃。

有知客僧带着香客去到偏殿各处,也有僧人领着妇人前往送子观音处,还有人肩抗硕大如柱般的香柱去到各处···人声鼎沸中摩肩接踵,

有贫苦人留下的香油钱是铜板,但有人放下的却是银两,更有人甩下几块金锭,这些都是所谓的香油钱。

留下铜板的,得到的是茶。

放下银两的,得到的是上茶。

甩下金锭的,得到的是上香茶。

秦月楼也未曾受到影响,只是自顾自的随意观赏。

没人能发觉他,因为每个人的耳廓上都有一只细小如同火柴棍般枯瘦的手臂,好似眼镜架,半透明的婴儿般小手则捂住他们的眼睛,将秦月楼的身影从人们的视界中筛出。

鬼拼图,或者说是···经过秦月楼改制下来的,灵异拼图·鬼遮眼。

在鬼遮眼的筛出里,秦月楼走入了正殿,据说有禅师正为一些喝着香茶的香客信众讲解佛理佛法,随意看了看,秦月楼便离开了,听着没意思,还不如自己看正统佛经去理解。

高僧大德总是少数,这座庙终究还是利欲熏心,禅心也只是渐渐变成黑心。

这哪里是庙呢?

“空门不空庙非庙。”秦月楼摇了摇头。

走出空门,一路上僧人都对其视而不见,他只身一人迈入了山道。

山道周遭的树枝上绑上了一条条的红绸,红绸随风飘扬,可见其上墨色字迹,字迹留下的要么是保佑平安,要么是保佑财源广进,种种祈愿或繁或简,好似能够听见当时的心声一般。

秦月楼置身其中,仿佛走入的不是树林,而是红绸林,树林之中也随处可见那些石雕出来的菩萨像,亦或者是佛陀像。

山中雾气迷蒙,将寺庙也掩映只剩轮廓,那千佛塔正在此山中,不过秦月楼却是路过了一处山涧溪流汇成水潭,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水潭中心亦有一座小亭。

山中雾气迷蒙,而此处水汽迷蒙氤氲,如同云雾一般遮天蔽日,雾气水汽交杂如同构和,将周遭景象掩映的影影绰绰,仿佛置身仙境。

可那小亭却又怪异的清晰可见。

那亭中有一女子,女子肤色白皙,二十四五左右,做妇人打扮,颇有姿貌。

女子斜坐亭中,出神般看着亭中游鱼,不知为何,发髻松散开来,垂发将入水,三千青丝寸寸落下,但也并未落入水中,只是看着水中倒影,不知不觉间满面愁容,且抚着肌肤,似是感触到了老化和皱纹般惆怅彷徨。

而那女子也旁若无人的念了起来:“薄言往诉,逢彼之怒。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唉。”

秦月楼并无爱慕之心,只是觉得此情此景颇为美妙,当下便拿出画笔,单手提着画纸,信手挥毫泼墨,没多久便在那纸上留下了一副美人垂发图,且题了一首诗。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画中美人极尽写实,却也纯粹天然,如同复刻一般将此情此景用笔墨刻画,但却不知能留存多久。

画完后,秦月楼便也继续前行,目的却并非是那千佛塔,而是潭中长亭。

那女子对秦月楼的到来恍然不觉。

只是秦月楼却伸出了手,摁住了女人的头,

嘎嘣一声,秦月楼将女人的头颅摘了下来,没有血色,只是简单的摘下了头颅,缺口也并无血肉断裂之感,反而平滑犹如打磨抛光的鹅卵石一般。

揪着头颅,秦月楼一拳将那美人头颅打碎。

转而,就像是一副古画被点燃一般,无形的火势将画纸烧灼,画中色彩尽数化作灰黑的飞灰余烬蜷曲落散一如灰色的蝴蝶,先前那美人垂发,迷蒙山景也一片片蜷曲着脱落,留下了真实的真相。

并非还身处山中,反而是在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