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之塔 第300章

作者:不祈十弦

爱丽丝见状,突然拍了拍翠雀的手。

她伸出手来、手腕内侧向上。翠雀如今已经变得有些熟练,从她手臂中抽出了一根数据线,接到了自己身上。

【看看监视器,对吧】

不等爱丽丝发话,翠雀便抢先答道。

这是十字路口,是大路——它毫无疑问是有监控器的。不仅有,而且有八个。

翠雀左侧手心的碟板微微发烫,她伸手在面前推出了一排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湛蓝色光幕。

随后她快速翻阅着,只用了不到三秒就翻出来了对应的监控器画面。并顺便将司机给她展示的视频,一并偷走并打开。

司机的行车记录仪所拍摄的画面在正中间,连同八个监控画面呈九宫格排开。

时间轴自动对齐,随后开始同步播放。

紧接着,爱丽丝就清晰无比的看到——

在任何监控中,都完全看不到“鞘”的身影。

从来就没有那个人。也没有那把染血的剑。

若非是罗素、翠雀与司机都存在着共同的记忆、并且互相确认细节完全无误,罗素甚至会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

“鞘”就像是只能用肉眼看到的幽灵或是妖怪一般……

宛如名为“镰鼬”的妖怪一般卷起了黑色的妖风,在众目睽睽之下割断了暴徒首领的头颅。

——可他自己,却无法被这些机械之物看到。

第十九章 蓝色与紫色的爱

这是鞘的能力吗?

亦或者说,这的确是鞘的幻影?

……可假如这真是一道幻影,罗素又为何能够透过它而看到鞘的心灵?

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些人又为何会被攻击。

以及最为关键的证据——那道地上宛如弧月般洒落的血痕。

就算这真是某人发起的灵能攻击,吹飞那些人、割断头颅的都是潜藏在黑色旋风中的细线或是什么无形的风刃……也无法解释那道血痕。

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是甩落剑刃上的血迹时留下的痕迹!

怀揣着越发强烈的迷惑,罗素与翠雀安全抵达了家中。

到家的安全感,让他们多少松了口气。

翠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随手甩到了沙发上。随后她也一屁股坐在客厅的另一个沙发上,毫不顾忌形象的揪起自己的领口,伸手往里面扇着风。

而罗素则是刚一进家门,就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脸。

随着他撕下一道白色的面具,“爱丽丝”在一阵苍白色的火光中消散、罗素又变回了自己的本体。

看着罗素沉思着坐到翠雀边上,翠雀安慰般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至少,那女人没有追过来……”

她仍然对赛纶这位“董事长”心怀恐惧与忌惮,如今更是心虚。

即使在她认为绝对安全的罗素家中,她也下意识的不敢直呼对方的名字。就仿佛是担心被听到一样。

“……我其实在想的,已经是另一件事了。”

罗素微微摇头,随后看向翠雀。

他张嘴随后又闭上。

仅是犹豫了一瞬,罗素便决定和盘托出:“那个男人,是‘鞘’。”

“鞘?”

翠雀隐约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就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我的大敌。”

罗素深吸一口气,低声答道。

闻言,翠雀惊愕的睁大眼睛。

她也同时意识到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背叛了巴别塔的叛徒,重新出现在巴别塔的总部所在的幸福岛……这意味着什么?

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上岸”、始终在遍布辐射与诅咒的地上独自行走着的那个男人,终于回到了空岛之上。

他又想要做什么?

“别怕。”

在思考出答案之前,翠雀已然条件反射般的给出了答复。

她毫不犹豫的注视着罗素的眼睛:“我会帮你的……我会一直帮到最后。”

“我并不怀疑这点。”

罗素微微摇头,补充纠正道:“从不怀疑。”

“那你在犹豫什么?”

翠雀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之中变得严肃了一些:“在想他的目的?还是动机?亦或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是幸福岛的未来?”

“……我说实话,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或者说,我的大脑已经转不动了。”

罗素沉默了一会,随后诚实的低声答道:“先是赛纶,又是那个男人。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想要质疑的、想要思考的太多。我一时之间找不到头绪……与其说是思考,不如说只是在发愣。

“我的大脑只剩下了一片空白。或许我也给不出什么答案。

“我来不及愤怒,更来不及仇恨……也想不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看到的究竟是我还是爱丽丝。那那人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

“若非是司机先生给了我无比肯定的答复,我甚至会怀疑是我出现了幻觉。”

“那绝非幻觉,”翠雀无比肯定道,“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爱’。”

“……爱?”

“我的灵能,也是‘致死量的爱’给我的力量。是我完成了恶魔觉醒之后获得的新力量……一些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用的邪门能力。”

翠雀答道:“若是有人身上怀有的爱太过危险、亦或者太过浓郁,我就可以使其心碎而死。他们的爱,也可以转化为是对自己的毒。

“如果距离不太远,我也可以让‘致死量的爱’在入侵别人的梦境、埋下蓝色或是紫色荆棘的种子。

“当他们对别人所抱有的‘爱’、亦或是对自己理想与道路的‘爱’越发浓郁之时……那蓝色或是紫色荆棘的种子就会吸取这份爱的养料、在他们心底逐渐萌发。这种子会给他们实践这份爱的勇气、毅力与决心,给他们强大的心灵力量、遇到何种阻碍也不会后退。

“随着阻力的增加,他们的‘爱’会被这种勇气、毅力与决心所强化,而紧接着就会反馈给他们更强大的力量。

“‘致死量的爱’告诉我,这种勇气足以让一个怯懦而平庸的人,变得能够承受酷刑而不会崩溃。但这种力量并非毫无代价……它同时也会逐渐抽干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对‘所爱之物’以外之物的兴趣逐渐枯竭,最终这种力量无所抽取、就会抽取自己。而到了那时,就意味着自我的毁灭。”

“……就与我能够透支他人灵能的能力一样。都是使人耗竭自身来‘坚持下去’的力量。

“而我清晰无比的,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能力可以直接被发动了。

“他身上怀有‘紫色荆棘’的气息,非常强烈、强烈到像是被我引导过一样。这意味着他有着某种强烈到近乎偏执的爱。而这种爱并不指向某个真实存在的个体、或者个人,而是指向虚幻的什么东西。比如某种事业,某种道途,某种梦……”

说到这里,翠雀略微犹豫了一下。

但她还是决定告知罗素,以免造成信息误判:“而我从他身上感受到的‘蓝色’气息,则淡到近乎看不到。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淡不少……就像是尚未到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心中只有自己。

“无论是青春期亦或是成年人,他们心中总是有着对他人的爱的。妻子、丈夫、父母、孩子、亦或是重要的朋友甚至网友……几乎没人心中不存在‘爱’。可这人心中的‘蓝色’却如此单薄,单薄到几乎看不到的程度。

“这意味着,他并不对任何明确存在的个体持有放不下的爱。甚至包括自己——他也没有对自己的爱。”

罗素明白翠雀所明示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并不怀念爱丽丝,也并不想念自己的亲儿子罗素。

就像是罗素看到的一样,他的确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同时,他也的确不在乎自己的妻子儿子。

“鞘”的思想清晰、意志明确,并没有丝毫混沌模糊,也没有被人操控、迷惑。

到目前为止,他都有着自己明确要做到的事,并且不为自己所选的道路、及其付出的一切代价而后悔。

——即使那代价,是爱丽丝与罗素,和所有曾经信任他的人。

第二十章 狂信徒与牺牲者

名为“鞘”的男人,并非是不懂得爱的那种怪物。

而是在认知、接触、了解、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爱之后,再毅然决然将其舍弃。

他是一位牺牲者。

但他所牺牲的东西,超过了自己所拥有的范畴……

换言之,他依靠着他人对自己的“爱”与“信任”,牺牲了并不属于自己、而属于他人的东西。

从这点来说,他属于是理想之路上的掠夺者——如同开疆拓土的将军,他并非不懂战争的残酷、也并非不知此乃侵略之举……而是在知晓这一切之后,依然坚定的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摧毁他人的梦。

“……原来是这种类型啊。”

不知为何,翠雀看到罗素的神情变得有些失落。

她关切的伸手按住他的手背:“怎么了吗?

“是对那个男人,感到失望了吗?”

“失望……也不至于。但确实与我开始所想的不同。”

罗素摇了摇头。

他原本以为,比起“掠夺者”、鞘会更倾向于“旅行者”,他离开爱丽丝只是为了寻求真相。他是历史的收集者,问题的解答者……比起那种给人以危险与锐利感觉的持剑之人、应当更接近于那种孤高而寂寞的学者。

仿佛只有这样博学而智慧、沉默而深邃的男人,为了真理而发起的孤独而浪漫的行途,才能配得上爱丽丝这样温柔的女人,才配得上她抛却了荣华富贵的这二十余年的寂寞与贫苦。

就像是那位伦敦的证券经纪人斯特里克兰德,遵从内心那低语的疯狂召唤、抛却了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孤独的旅行、孤独的作画,从那人生苦旅之中寻找生命的本质与灵魂的自由——罗素曾以为他会是这样的男人。

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那人的确也是一样的沉默……

但那沉默并非是因为智慧、不是因为洞悉了凡间的一切,不是如同清泉、深涧般的淡然,而是如烈火般灼烈——焚尽自己的灵魂与生命,牺牲自己所能牺牲的一切、将剩余的人生奉献于自己所追奉的道途。

并非是旅者,而是狂信者。

并非是智者,而是牺牲者。

罗素并不知道他所追寻的理想、追奉的道途,因此也不能评价他此行此举是对是错。他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因为对浪漫、自由与生命本质的追奉,倒是能解释他的狂乱之举,姑且将他抛弃爱丽丝的行为视为他的“病”。因为罗素也知道,有些灵魂向来就是无法被束缚的。如果他是突然变成了那样的怪人,那么就谁都不用去责怪了。这只不过是某个灵魂突然发了病,是天灾、是不幸。

可是,他是基于功利的目的舍弃了一切、并要求爱丽丝随同自己一并牺牲——尽管他或许并没有这样直接了当的要求,但若是不加以阻止、就看着妻子凭借着“爱”来支持自己……也同样是一种无言的道德绑架。

如此一来,罗素就非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如此去做了。

作为爱丽丝的儿子、同时也是鞘的儿子,他有权力去过问鞘在牺牲掉爱丽丝之后得到了什么。

若是那个答案不能让他满意——甚至在方向性上无法达成认同的话,罗素也不介意痛揍对方一顿、或者站在对方的敌对之处,乃至于亲手将那份理想残忍的断绝埋葬。

他并不会因为这结果是“牺牲了爱丽丝才得到的”就因此而畏手畏脚不敢动弹……倒不如说是恰恰相反。

若是那个答案真无法让罗素满意,他就宁可将其毁掉。只因为他不配拥有这结果。

“……这种感情,就是真正的愤怒吗?”

罗素低声喃喃道。

他低头出神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感受着气血涌入大脑、如同微醺时般视野变得明亮,感受着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呼吸变得急促。感受着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却又在更愤怒的跳动着……感受着自己的掌心灼热,像是攥着火热的铁。

竟是如此。

至今为止,他不知道自己假装发怒了多少次。也有些许时刻,让他的神情焦急、言语之中带着怒意。

可这次,他却并不会感到悸动。并不会跃跃欲试,想要发泄些什么。

而是在不失去冷静的同时,清晰感受着心中有种东西在涌动。那是会让原本怠惰而懒散的人认真起来,让老实人变得发狠的什么东西。

“要去找鹿首像吗?”

翠雀感受到了罗素心底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