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105章

作者:携剑远行

刘益守的意思很明白,要让宇文洛生觉得枋头城里的人在“垂死挣扎”,但这个挣扎的幅度,又不会超过他们的控制能力。

目前看来,刘益守的策略很成功,“安抚”住了宇文氏的兵马。

“你要是能有名师指点一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真的。”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继续说道:“我是野路子,你学不来的。”

“那也要能找到才行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这年头找师父很难的,尤其是传授兵法的师父,更是打灯笼都找不到。

“你说,宇文洛生今夜会不会不来呢?”

于谨有些不自信的问道,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正在这时,一个渔民打扮的斥候急急忙忙跑来,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道:“有村民跟我说,宇文洛生大营里现在就起了炊烟,只怕是在造饭。

都督说要监视他们大营的一举一动,在下觉得蹊跷,就回来禀告了。”

“嗯,再探!”

刘益守将斥候打发走,就看到于谨松了口气说道:“妥了,晚饭吃得早,那是因为入夜就要打仗,如果刚吃饱就打仗,士卒们会觉得不适。现在这个时候吃饭,到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打过来!”

这把赌赢了一半!

“我让彭乐的骑兵队准备一下,万一宇文洛生没有攻这里,他还能救援一下。”

“慢。”

于谨拦住刘益守,示意他不要去。

“就让他们打,彭乐的精锐,留到最后追击的时候再动,无论他们攻哪一路。”

看于谨面色肃然,刘益守没有移动脚步。

“慈不掌兵,莫要妇人之仁。”

计划A,是宇文洛生攻打他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然后准备好的家伙全招呼过去!

计划B,如果宇文洛生攻打另外两处,那么在对方攻入据点后,让韩贤麾下的那些死囚们上去拼,最后彭乐带着精锐去收拾残局。

后面一个肯定会多死很多人,但为什么不能回避呢?因为只有敢于跟宇文洛生的人马战斗,才能够保住枋头城里所有人的斗志!

一旦主将都开始回避战斗,那么投降派就会迅速冒头,这游戏就没法玩了。

“对,不要妇人之仁。”

刘益守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和你能接受怎样的结局,这是两码事。打仗的时候,人命跟草芥一样,为了少死人,为了打赢,有时候牺牲是必须的,甚至是不可避免的。

“这里我来布阵,你去船队那边指挥调度吧。”

于谨“建议”刘益守说道,其实就是把他赶走。

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刘益守没有推辞,具体的排兵布阵,这一块是于谨的优势,在这个上面争执,只会自取其辱。

“打起来以后,我会让人朝宇文洛生大军所在的地方,抛掷猛火油。哪里在烧,你的床弩就射到哪里。你只管拒马桩圈子以外的,拒马圈以内的,你就不要管了。

哪怕宇文洛生的人杀进来了,我自有办法抗住,你就只管朝着有火光的地方射。”

指挥的时候,军令越是简单,就越不容易出错。于谨让刘益守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他的“信号弹”射到哪里,负责掩护的床弩就射哪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哪怕据点被宇文洛生攻破也是一样。

“猛火油会用吧?源士康肯定知道的。”

于谨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猛火油就是用原始石油经过提炼加工的一种引火之物,跟大名鼎鼎的“希腊火”差不多,水浇不灭,乃是北魏官军的标配。

当然,不是所有官军都有,但这对于路子广与怕死兼具的世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枋头城的府库里就一直有猛火油,只是从没拿出来用。

“我知道……烤人肉那味道,会让我一个月不想吃肉,唉。”

刘益守摇了摇头,今夜一战肯定很惨烈,无论是对哪一边,都是如此。

“于老哥……罢了。”

刘益守紧紧的握了握于谨的手,对着他点点头,然后转身而去。

立旗子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虽然有些话很想说。

……

冬天天黑很早,四匹马并排宽的“土路”两旁,都是河道的支流。月光照在水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皎洁与神秘。

一支全部都是步卒的队伍,缓缓在这条路上行军,领头之人,正是宇文洛生和宇文泰。

刘益守和于谨,到底还是小瞧了宇文洛生。在这样的地形上跑马,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宇文洛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什么地方要用什么样的兵。

当然,失去了马匹,也就失去了机动性。他们偶尔能看到身旁的河道阴影处,如同幽灵一样的小舟在穿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芦苇丛里。

“三哥,前面就是他们的据点了,我们现在动手么?”

宇文泰沉声问道,此时大军已经停下了脚步。

“先等等再说。”

宇文洛生看到前面的敌军据点,依稀亮着火光,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

第101章 我可以搔,但你不能扰(下)

打,还是不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有时候,只是一种直觉而已。

今天宇文洛生带来的人,都是军中精锐,伙食也是比较好的,至少没有夜盲症的忧虑。

“三哥,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白天进攻,其实效果也是一样的。”

宇文泰在宇文洛生耳边低声说道,今夜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对方以逸待劳的话,那么黑夜对守军来说,就是一种掩护。

“不,现在回去,对士气是一个大打击,来都来了,不试试对方成色怎么行。”

宇文洛生断然否决道,如果现在打道回府,那还真不如一开始就不来。

“等会我带着人冲,你负责接应。”

宇文洛生按着宇文泰的肩膀说道。

“行,三哥你慢点,情况不对就撤,我垫后。”

宇文泰拍拍胸口说道。

打仗亲兄弟就是这个道理,遇到危急时刻,可以互相信任,不用担心背叛。

宇文洛生深吸一口气,提着横刀,一步一步的向前试探,距离对方修筑的“木架子”越来越近了。

正在这时,一道“流星”划过夜空,那是从据点射来的火箭,箭头上沾满了猛火油,哪怕插到了地上,箭杆也依旧在燃烧。

“不好!”

宇文洛生刚刚说出口,就看到对面一支又一支的火箭射过来,还有抛射的罐状物体,落地后一股刺鼻的味道,似乎是某种粘稠液体。

“糟了,猛火油!快撤!”

宇文洛生大喊一声,黑暗之中无法指挥,他只好让身边的亲兵鸣金。

叮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音大作,对面的火箭射得更密集了,宇文氏大军已经乱作一团,因为刚刚他们发现,两旁的河道上,似乎都有弩箭射过来!

宇文洛生亲眼见到一支矛杆将三个士卒穿透后钉在地上,阵型骚动不已。还好大军训练有素,前队变后队,宇文泰迅速接管了后队的指挥权。

两侧的船队,一直在朝着宇文洛生大军中射弩箭,似乎是猛火油烧到哪里,他们的弩箭就跟到哪里。垫后的宇文泰发现,对方似乎只是想驱赶他们,并不是要包抄围歼的样子。

“阵型散开!都散开!原路返回!盔甲全部脱掉!跑!”

宇文泰扯着嗓子大喊道。

穿着盔甲,沾上猛火油就是死!要是不穿盔甲,还可以捡回一条命。他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这一战也是应对仓促,并没有打算跟自己这边硬碰硬。

脑子里有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好像他和三哥宇文洛生就从来没有正确评估对方的真正实力。之前是低估了,而现在,似乎又是高估了。

只可惜,大军已经乱了。

跑吧!

宇文泰将身上的盔甲脱掉,拔腿就跑。至于留在最后面的士卒,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跑了好几百步,总算是跑出了对方抛掷猛火油的范围。宇文泰这才明白,那些火焰,实际上是给河道两边的船队指示目标的。

而现在,道路两旁的河道水面上,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相信船上的那些人,也看不见他们,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双盲”的局面。

只是,现在看透这一点已经晚了,大军已经失去序列,武器盔甲都丢了不少,也有些人被挤到河里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骑兵!骑兵来了!”

宇文泰身边的亲兵尖叫道。一队点着火把的队伍快速移动着,凡是挡在前面的人,无一不是被撞得落水!

这一幕吓得宇文泰肝胆俱裂,他连滚带爬的躲进芦苇丛里,看到那一队骑兵如同杀神一样,将自己这边的队伍切开,一路奔驰而去。

有许多士卒跟他一样,踏着冰冷的河水,抓着芦苇,在河道的淤泥里狼狈前行。

完蛋了!

忽然,从水里冒出来一个人,抓着宇文泰的肩膀直咳嗽!脸上全是淤泥!

“三哥?”

刚才宇文洛生运气不好,被一个撞飞的士卒碰到了,穿着盔甲落到了河里。还好岸边水不深,他挣扎着爬起来,正好跟宇文泰碰头了。

“走,我们撤回大营,今天栽了。”

宇文泰爬上不宽的泥巴路,将宇文洛生拉了上来,搀扶着往大营走去。那些骑兵似乎数量不多,只是来来回回的见人就杀,丝毫都不停留。

一行人又在河岸边救上来不少落水的士卒,稍稍整顿了一下,狼狈的逃回大营。等回营清点人数后发现,几乎少了八成的人!

对方前面那些眼花缭乱的套路,其实不过是要打散他们的阵型,真正的杀招,就是那点着火把的骑兵,看起来也就一百骑的规模,数量并不多。

可要命的是,这条路非常窄,骑兵数量再多也施展不开,这一百骑正好!

灯火通明,在大营门口迎接宇文洛生的宇文护、尉迟迥兄弟、贺兰祥等人,看到宇文洛生等人的窘境,全都傻眼了。这些回来的人,一个个都跟落汤鸡一样,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应该庆幸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到令人窒息,要不然,这些人小命能不能留到回大营都难说。

“先去烤火再说。”

宇文洛生脸上是淤泥啥也看不出来,宇文泰嘴唇都冻紫了!

众人谁也没有心思去想今夜发生的事情,他们现在都还未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回过神来。

……

“刘都督,看到没有,昨夜我带着弟兄们出击,打宇文洛生那些软蛋,就像是扫把扫灰尘一样!”

人高马大的彭乐做了个挥刀的动作,脸上得意的表情溢于言表,已经无须多说。

昨夜彭乐出击的时间,真是刚刚好。这个地形也是妙极,骑兵一出动,队形松散的步兵,下意识的就会往两边躲避。

在黑暗中,人挤人,人拉人,最后如同下饺子一样跌落到河里。这一百骑兵就像是一把刀,将宇文洛生的队伍切断。

下半场,就是刘益守带着船队满天地的抓俘虏,不过宇文洛生和宇文泰运气好,没有被抓到。

“那是于谨会指挥,你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要不然,这一百多弟兄要折损多少都不知道,你得意啥啊。”

刘益守打着哈欠说道。

下半夜抓了不少人,现在都送去烤火去了。在击败宇文洛生之前,这些人都要戴上镣铐干活。昨天那一战,于谨的临阵指挥干净利落,什么队伍动,什么队伍不动,什么队伍点火,什么队伍不点火,都有讲究跟说法。

刘益守这才意识到,其实谈到带兵打仗,他还差得远。

“咱们暂时轻松了,我现在去把战俘安顿一下,晚点我有事情跟你说。”

于谨来到他面前,沉声说道。

指挥一场大战,于谨表面上很冷静,但实际上也是吓坏了,刘益守看到他现在双手都有些发颤。

“去吧,我先回去补个觉。”

……

宇文氏大军军营的帅帐内,洗漱完毕的宇文洛生,面色凝重。其他重要成员,如弟弟宇文泰,几个侄儿外侄也都在场。

气氛有点低沉,像是走到穷途末路一般。

“昨夜折损了些许精锐,但我们尚且有一战之力。”宇文洛生给昨夜的战斗定了个调子。

“三哥,我觉得,枋头城里那位主将,应该比我们厉害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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