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信天上掉馅饼
周先生点点头:“该出手时就出手,党中央英明啊!”
老爸笑道:“看来中央这次是下了决心。周先生,你平反的日子不远了。”
师母本来一直在旁含笑作陪。这些大事,她不是很明白。听老爸如此说,不由得异常欣喜,连连说道:“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这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阿弥陀佛……”
正在谈论国家大事,师母突然来这么一句“阿弥陀佛”三位知识分子都不禁莞尔。
我却暗暗摇摇头。党内某位元老尚未复出,拨乱反正的日子,还要等两年呢。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没的扫了先生和师母的兴头。
随着“四人帮”的垮台,也就宣告为时十年的大革命正式结束。虽然改革开放要在一九七八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才开始,毕竟政治高压的气氛是越来越缓和了。周先生暂时不能平反,严主任却能多给他一些照顾,不必想以前那样有许多顾忌。
周先生难得露出笑容,击节叹道:“如此喜事,当得浮一大白!”
先生平日是不饮酒的,家中也没有余钱沽酒。
老爸立即拿出两块钱,说道:“小俊,去供销社打一斤酒,买些花生糖果来。”
师母忙道:“柳老师,你来我家作客,怎么好意思要你拿钱打酒?”
周先生摆摆手:“老婆子,大家都是知心朋友,晋才也不是小气人,你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家里哪来打酒的钱?”
“那……还是我去打酒吧。小俊这孩子,一天到晚被你们逼着读书,可有多辛苦?造孽呢!”
老爸笑道:“嫂子你不要惯坏了他。小孩子跑跑腿怕什么?”
我及时起身,笑着说:“是啊,师母,我不怕辛苦。‘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应该我去才对。”
师母眉花眼笑:“这孩子,嘴像抹了蜜糖一样,说出话来就是中听。不愧是柳老师的儿子。”
“呵呵,嫂子,这可都是周先生的功劳,是他教得好啊!”
大人们笑着,最后还是依了师母的意思。
“小俊,你乖乖坐着别动。我去打酒。你小孩子家,不要在路上打了酒瓶子。”
不一刻,酒水糖果买到。还没上桌,师母先就塞了几颗糖果在我手里。
“你们先吃着,我去隔壁五嫂家借几个鸡蛋,炒给你们下酒。”
“嫂子,这里还有几毛钱零钱,就不要借了,跟她买几个鸡蛋吧。”
“没事没事,五嫂是大方人,几个鸡蛋没事……”
“由她去吧。”
老爸还要再说,先生摆摆手止住。
“来,咱们喝酒,好好庆贺一下。”
“来,喝……”
三人酒量都马马虎虎,全是小口小口抿,主要是烘托个气氛。
“玉成啊,这次中央搞了这么大动作,只怕地方上,也相继有许多变动吧?”
严主任就笑了:“老师看得明白。地方上,已经动了。不瞒你们两位说,我这次叫了晋才一道来,一是给老师报个喜,二是有个事情和你们两位商量。”
“什么事?你说吧。”
严主任眼瞅老爸,沉吟不语。
老爸一惊:“怎么,这事与我有关?”
“对。”
于是老爸就很专注地望着他,周先生也满脸关注神色,我更是竖起了耳朵,心里一阵纳罕。这个“四人帮”倒台,固然是大大好事,却不知怎的与老爸扯上了干系。怎么看都不搭界啊!
“晋才,换个工作吧,到红旗公社来怎么样?”
老爸就笑:“怎么,公社要成立电影宣传队?”
严主任蹙眉道:“难道你就想一辈子放电影?”
见严主任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老爸脸色也慎重起来。
“那你说说,这工作怎么个换法?”
“到公社来和我搭班子,做革委会副主任,主管宣传和文教工作,行政级别暂定副科级,如何?”
革命委员会是大革命期间全国各级政权的组织形式,简称革委会。一九六八年上海一月风暴之后,由群众夺取上海市委和上海各级政府的权力,成立了一个类似“巴黎公社”的大政权机构,张春桥命名为上海公社。全国各地纷纷仿效夺权,政权名称不一。伟大领袖认为上海公社不好听,发了最高指示,说“还是叫革命委员会的好”于是全国各级政权,自省以下直至学校、工厂,政权机构全部改称“革命委员会”革委会实行一元化,即党政不分家,党委与政府合为一体。革委会主任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当然,有些地方在一九七二年前后又再次恢复了县级和区乡级党委会,但在N省,地方党委会恢复行使职权的工作比较滞后,宝州地区和向阳县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恢复党委会,各级革命委员会转变为纯粹的政府机构,到八十年地初期改称人民政府。
我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
老爸更是慎重,问道:“合适吗?我现在是普通干部,而且是技术干部,没抓过行政方面的工作。”
严主任笑道:“技术干部不是更好吗?能文能武。行不行,你给句话吧。”
“我的级别也不够啊。”
“嗨,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了解过,你是一九五八年的兵,到现在有十八年工作经验了吧,上个副科级有什么大不了的?县里组织部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绝对没问题。现在就看你本人的意见了。”
那个时候,政府部门事业单位和行政单位的性质界限不明显,只有国家干部和集体干部地区别。老爸正经是国家干部,只要县里组织部同意,工作调动毫无问题。
老爸沉吟不语。
“晋才,这是好事啊。”
周先生劝道。
“怎么,难道你放不下城里人的生活?”
严主任就有些不耐烦。平日瞧样子,他并不是那种急毛急火的性格。大约这里没有外人,因此也就不必装模作样。
老爸笑起来:“什么城里人的生活,向阳县城那也叫作城里?我是担心小孩的教育问题。原本打算明年就把孩子们都转到县城去读书。毕竟县城学校的师资力量要雄厚一些。”
严主任板下脸,有点不高兴。
“你这个同志,就是这么个思想觉悟?光顾小家不顾大家!实话跟你说,我要你来搭班子,看重的不是咱们的交情,看重的是你的才华。咱们国家搞了这么多年运动,折腾来折腾去,将老百姓都折腾得穷到家了。你瞧瞧周老师……哼,再不抓生产促发展,国民经济就要崩溃了……社会主义不是叫老百姓受穷的!”
我望着一身正气的严主任,满是敬仰之情。什么叫真正的GC党员?这就叫真正的GC党员。
难怪几年后他能当县委书记,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突然轻轻冒出一句。
三个大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