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低手寂寞
过了年后,青州市委搬到了崭新的办公大楼,领导班子也发生了重大调整,程市长被调回省城任劳动厅厅长,项中原被任命为市委常务副书记,代理市长,在一个月后的市人大会上,又被正式选举为市长,而周松林则如愿以偿,成为专职副书记,分管组织、人事、规划与发展、老干部等工作,常委会排名一跃升至第三位。
市委常委班子调整结束后,下面各市直机关的领导班子随之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动,市委秘书长由原市委办公室副秘书长罗光达接任,但罗秘书长暂时不担任市委常委,信访办黄主任被调到青州市财政局任副局长,分管政工。
而办公室副主任郑大钧被调到青山县任副书记,他原来的职务由二科科长王大伟接替……
三月上旬的一天上午,王思宇正坐在电脑旁提前准备三科今年一季度的工作总结,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科员小李接了电话就喊:“科长,杜秘书找你。”
杜秘书名叫杜峰,原来在政府办那边坐冷板凳,是个很有才华的秀才,只是有些恃才傲物,因此参加工作已经七八个年头了,一直没有干起来,仕途失意之余,经常在省内报纸上发表文章,针砭时弊,周松林注意这个人已经很久了,所以履新之初,就把他调到身边做专职秘书。
王思宇接过电话打了个哈哈道:“杜兄,有何指教?”
杜峰嘿嘿笑道:“岂敢,岂敢,王兄,书记大人有请。”
王思宇坐电梯来到周松林的办公室,见外间已经坐了三位各局的领导,杜峰手里正拿着一张报纸,盖住了大半张脸,见他进来就向里面努努嘴,王思宇忙敲门进去。
这时外面这三位就不干了,把脸拉得老长,轻声抱怨道:“杜大秘,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都等了快一个钟头了。”
杜峰把报纸翻到第四版,一边看着国际新闻,一边向上推了推眼镜,懒洋洋地回道:“这人我拦不住,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不认识他,让他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结果事后周书记大发雷霆,训了我三天,咱是吃亏长记性,对不起了各位领导,大伙再等等。”
三位局领导这才不再说话,依旧捧着大肚子微笑着坐在那里,如同寺庙里供奉的三尊弥勒佛。
王思宇推门进去后,见周松林正挽着袖子在一张宣纸上泼墨挥毫,他走到办公桌前,周松林恰好写完最后一个字,“中正平和”
王思宇见他这四个字笔法圆润柔和、锋芒不显,正合了题意,就赞了声“好字!”
“送你的。”周松林在下面提了落款后,把毛笔放下,抬头道:“以后就挂在书房里,把你那毛躁的脾气给我尽快改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就自己过去倒了茶,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等周松林继续说。
周松林把身子坐好,手里握着一管签字笔,在桌子上吧嗒吧嗒敲了半天,才语气凝重地道:“打算让你去下面摔打两年,怎么样?”
“去哪?”王思宇把茶杯放下,表情也严肃起来,王思宇这段时间对繁琐的机关生活也有些厌倦,心里也打算着找个机会跟周松林谈谈,打算去下面做点实际工作,但没想到竟被周松林抢了先。
“挂职去青羊县当副县长,怎么样?”周松林脸上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但目光却一直盯着王思宇的面孔,细心观察着他的表现。
“好地方。”王思宇的语气中没有任何高兴还是失落的意思,只是随意点点头:“几时走?”
“过几天由组织部李副部长陪你去。”周松林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砸吧砸吧嘴,又把茶杯轻轻放下,抱着膀子道:“机会给你了,是老鹰还是麻雀,还得看你自己能飞多高,不过不要有压力,反正你的人事关系还留在委办,干不好就回来坐机关,也不错。”
王思宇知道周松林这话半真半假,一方面是实在干不好的话,的确有退路,毕竟是挂职干部,干不好也不用担太大责任。
挂职是干部交流的一种方式,分上挂和下挂,一般都是下挂居多,就是上面为了培养干部,把干部放到基层锻炼,挂职期间可以担任高于自己本身行政级别的职务,挂职期满后,回到原单位大都提拔使用。
现在政策上对挂职干部管理的不严,很多人甚至趁着挂职做些兼职,更甚者就干脆躲在家里吃空饷,因为不占下面的名额,所以底下的人多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有真较真的。
王思宇知道这老狐狸打得是什么算盘,点将不如激将,他这是在激励自己,希望自己在下面能够做出点成绩来,要真是干得一塌糊涂,灰溜溜地逃回来,那还真就没法抬起头来,不过王思宇心里也没多大把握,毕竟青羊县在全省都是挂了名的,九大经济指标里有五项位列全省倒数第二,华西民间有句民谣:“不吃思源的饭,不嫁青羊的汉。”
如果说青州市是华西省这个学校里的落后班级,那青羊县就是这个落后班级里的差等生,和青州市不同的是,青州换得最快的是二把手,而青羊县换得最勤的却是一把手,上面为了早日振兴青羊经济,五年内先后派过去三位书记,结果一个都没留下,最后只好从当地提拔。
前两年坊间还流传着一个笑话,说别的地方为了争个县委书记都能打破头,就属青羊的领导班子团结,互相谦让,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天天挨骂的头,常委会上,老哥几个在底下一合计,就决定抓阄解决,专职副书记刘长喜抓到了写着县委书记的纸条,气得回家跳着脚骂老婆,说:“马勒戈壁的,昨晚上你那个腚沟子是不是没洗干净,怎么老子今天手气这么臭?”
当然那只是刘长喜得罪了人,别人在底下编排他,王思宇知道,现在青羊的班子向来都是口角不断,市里曾经三番五次地做调解,不过传言如此夸张,倒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在青羊工作有多困难,但王思宇考虑到自己二十六岁就能过过副县长的瘾,砸吧砸吧嘴,就觉得不吃亏,再说那地方原本基础就不好,白纸一张任意涂抹,万一干好了出成绩也快。
周松林见王思宇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就觉得很欣慰,这个小伙子虽然并没有自己最开始认定的那么沉稳,但总算胜在勇气可嘉,能够不畏艰难,并且周松林隐约地认定他是自己的一员福将,很多看起来很复杂的事情,经过他的手,总能被歪打正着般地轻松化解。
更加重要的是,王思宇还是一个重要的筹码,他和省城方家关系非比寻常,方如镜这次可是做了省城玉州的市委书记,省委常委之一,在经过多年蛰伏之后,这位曾经名噪一时的华西政治明星终于得以东山再起,以他的年领优势和超强的实力,假以时日,问鼎华西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个时候,有王思宇居中周旋,自己的仕途之路将更加平坦。
想到这里,周松林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在“滴溜滴流”地喝了几口茶后,就以谆谆长者的口吻意味深长地道:“有时间多给媛媛打几个电话,她现在调到省教委基础教育处去了。”顿了顿,就摸出一根烟,点着之后吸上一口,轻声说:“上次你昏迷的时候,她到医院看过你,还在屋里哭了鼻子。”
王思宇心头就是一震,没想到在病床边哭的人竟是周媛,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转念一想,周媛哭的不是自己,而是廖长青,但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受伤的呢?
王思宇就满脸狐疑地望向周松林,周松林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微微点头说:“是我给她打的电话,毕竟你是她介绍来的,你出了事情,我总要跟她讲一下。”
王思宇知道周松林可能有些误会,不过他并有去解释,而是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轻声问道:“有个疑问一直想问您,当初您为什么要反对她和男朋友交往?”
周松林的脸色在瞬间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不停地跳动,过了好一会,才语气平静地道:“没什么。”
其实当初周松林仕途不畅,就想到和副书记柳翔云联姻,打算把周媛介绍给柳大元,没成想间接害死了廖长青,这是他一生当中犯下的最大错误,这种隐私,自然不能轻易对别人讲出来,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包括他的女儿周媛。
王思宇见周松林神色异常,就知道自己不该提那个问题,赶忙从沙发上站起,轻轻走过去拿了宣纸,见墨迹已干,就缓缓卷起,握在手里,打开房门离开,背后传来了周松林一声长长的叹息。
回到家后,王思宇躺在床上给周媛发了封手机短信,“谢谢你能来看我。”
虽然明知道她心里想的那个人是廖长青,但必要的礼节还是要讲的,毕竟人家大老远从省城来青州探望过自己,不道声感谢说不过去。
没想到周媛回复的短信竟是:“好好对待那个漂亮女孩,她照顾了你两天两夜。”
看完短信后,王思宇飞快地从床上跃起,匆匆穿好衣服,把门锁好,“腾腾”地跑下楼,在小区门口打辆出租车,开门坐好后,轻声对司机道:“去滨河小区。”
第44章 枪与玫瑰
酒吧里人不多,服务生懒洋洋地坐在吧台里,昏暗的灯光下,张倩影神色娇慵地倚在桔黄色的酒吧椅上,俏脸上泛着一抹潮红,白皙如玉的手里端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纤长的食指与中指恰恰夹在高脚杯最纤细的杯柱上,随着手指轻柔的撩拨,杯中玫瑰色的红酒缓缓地转动着,她却没有喝,而是抿着薄唇,静静地聆听着音乐,仿佛已经入了迷,那是枪与玫瑰乐队的经典歌曲《Don’t cry》。
歌声的前半部分深情款款,仿佛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充满了柔情蜜意,而后半部分则加入了明显的重金属元素,铿锵有力,高潮迭起,前面那段音乐恰如绽放的玫瑰,美丽而芬芳,后面则似枪炮轰鸣,轰炸着人们的视听感受。
王思宇很少有喜欢的歌曲,但这时竟也被这首歌感染,轻轻点着鞋尖打起节拍,心绪一时难以平复下来,而张倩影的眸中更是隐约有泪花闪动,这就是音乐的力量,不知不觉中,就能左右人的情绪。
王思宇很喜欢张倩影现在的样子,优雅而高贵,两个人从到了酒吧后,就再没有说过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个偶尔品尝下杯中的红酒,眸光飘忽不定;另一个则不停地喝着啤酒,欣赏着对面的如花美人。
敲开张倩影的房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王思宇只是站在门口说了句:“我要调走了。”就转身靠在门前,这种场景像极了他以前一度鄙夷的,港台片里惯用的那些狗血桥段,但事到临头,自己竟也是那副德性。
要不怎么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呢,这招果然有效,在门口站了还不到三分钟,张倩影就穿戴整齐,从屋里开门走出来,两个人就一起下了楼,离开小区后,就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路过这家名为“蓝色沸点”的酒吧,才双双停下脚步,对视一眼,就推门进去,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
“什么时候走?”张倩影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脸色越发红艳艳的,眸光温柔似水,却没有望着王思宇,而是将头偏向窗外,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
“后天吧。”王思宇此时已经喝了七瓶啤酒,神态里也带出一丝醉意,直到马上就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是那样迫切地想来见她一面,而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曾照顾过自己两天两夜,更是因为某种无法割舍的情感。
张倩影不再做声,而是默默站起身子,拿起包包,转身向外走去,王思宇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昏暗的街灯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细长,不一会儿,衣裳都已湿透,雨水从脸颊上轻轻滑落,却毫不在意,步履闲适从容。
脚步声轻轻叩响楼梯,感应灯一盏盏地依次亮起,又很快地黯淡下去,在房间门口,两人就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张倩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王思宇则点着一根烟,倚着楼梯扶手,慢慢地吞云吐雾,烟气就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虚无缥缈中营造着某种暧昧的氛围。
一根烟抽完,王思宇轻轻把烟头扔掉,用脚尖踩过去,用力碾压几下。
似乎有种某种微妙的默契,就在王思宇丢掉烟头的瞬间,张倩影也终于把手伸进外衣兜里,从里面摸出一串钥匙,右手微微颤抖着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在“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中,房门被轻轻打开,张倩影走进去后并没有关门,而是弯腰脱掉那两只高跟鞋,将那双精致的鞋子摆到鞋架上,袅袅娜娜地走进卧室,找出一件花格子睡衣,轻轻丢到沙发上,接下来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卧室。
王思宇把门带上,“咔嚓”一声把门反锁上,拿起睡衣进了洗浴间,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打开热水器的不锈钢龙头,热水就哗哗地躺下来,他就闭上双眼,轻轻地擦洗身子。
换好睡衣出来的时候,茶几上早已摆上了两杯浓浓的热咖啡,张倩影换了件干净衣服,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在不停地调换着频道,她的脸上仍有酒醉后的残红尚未消退,见王思宇从浴室开门出来,就慌忙关上电视,默默地站起身子,抱着几件贴身衣物低头走进浴室,随手把门轻轻带上,却没有关严,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哗哗的水声,热气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飘出,空气中飘满沐浴液的香气。
王思宇喝完咖啡,就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吊灯,浴室里飘出水汽正如轻烟般在灯下游荡,变幻着各种形状,折射出迷离的色彩,飘渺而神秘。
哗哗的水声终于停止,屋子里面顿时安静下来,王思宇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加快,呼吸也局促起来。
但等了许久,都不见张倩影出来,王思宇终于按耐不住,翻身从沙发上坐起,静悄悄地走到浴室门口,伸手想去推开那道门,可手掌刚刚搭在门板上,就又收了回来,转身靠在墙上,“啪”地点着一根烟,静静地抽了起来,与此同时,浴室里也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里面的照明灯已被关上,浴室中一片漆黑。
王思宇的手指就有些发抖,快步走到黝黑厚实的檀木桌旁,把手中的半截烟头用力掐灭,丢在烟灰缸里,转身回到浴室门口,推开虚掩的实木门,只见张倩影站在墙壁的暗影里局促地喘息着,前胸不住地起伏,王思宇走到她身前,伸手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摸索着,终于找到开关的位置,“啪”地一声将灯重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