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低手寂寞
李大能耐顿时没了脾气,他在这厂子里干得年头太多,舍不得离开,平时来上牛脾气还能骂几句,可真要到夏厂长那去较真,他还是不太敢的。
其实夏厂长也知道这李大能耐背后没少骂他,但生产线离了李大能耐就玩不转,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跟他计较。
不大一会儿,刘秘书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分开人群,一瞅这满地的坏奶,也没了话说,嘴唇颤了半天,才大声道:“都回去干活去,有什么好看的。”
下班的时候,王思宇就收到了开除通知书,他笑嘻嘻地把通知书撕成碎片,扔在地上,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经过十天左右的实地考察,现场走访,外加亲身体会,王思宇得到了大量有价值的资料,摸清了这家国营企业的真实状况。
在奶源收购方面,夏厂长以及几名高管和几家大奶贩子互相勾结,虚增原奶收购价格,并且原料奶把关不严,导致原奶质量不过关,掺假现象严重,生奶里面被注水后又加了大量的化学添加剂,比如柠檬酸钠、脂肪油以及工业用乳清粉等添加剂,这样不但造成原料奶收购成本过高,大量坏奶,还使得加工出来的鲜奶质量不过关,使得青羊系列乳制品在市场上的口碑极差,销售量日益萎缩。
在工厂的管理过程中,由于制度不严,管理不善,使得车间里跑冒滴漏现象严重,职工对工厂缺乏足够的认同感,由于工资过低,加之对管理层的贪污腐化存有不满情绪,个别的员工在悲观失望之余,甚至采取极端的方式来泄愤,直接扳开阀门,将尚在加工过程中的牛奶放入下水道,有时更把清洗管道用的酸碱液打入奶罐中,使得整罐牛奶都被浪费掉。
王思宇根据偷来的配方和原物料采购价格表,以及从锅炉房、制冷间那采集到的能耗数据,开始对一种调配型牛奶进行了成本分析,发现单单在制造成本上,每袋就要亏上五分,如果打上物流成本跟营销费用,恐怕每袋至少要亏上一角钱。
而销售方面,负责销售的副厂长压低产品的实际销售价格,以促销为名贪污销售款,更加可恶的是,他在私下里与部分渠道经销商互相勾结,恶意占用奶款,为工厂造成了大量的死账坏账。
青羊乳品厂之所以能够维持生产经营,就是靠省财政拨下来的省级贫困县工业特别救助资金,这些蛀虫不管工厂的死活,硬生生地要啃倒这棵大树。
问题很多,王思宇倒在床上,眉头紧锁,这些天来,他之所以一直呆在工厂里,就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家企业发展中的核心问题,啄木鸟好当,处理掉这几个小人物也许并不吃力,问题在于,青羊乳品厂如今积弱难返,到底要采取哪些办法,才能让它真正地获得新生呢?
王思宇毕竟不是企业家,这实际上已经完全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这不是通过百度就能解决的问题,这种涉及企业核心竞争力的问题,几乎每个企业经营管理者都在日思夜想……
既然自己想不通,那就聘请有能力的人来解决,王思宇觉得应该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企业管理的问题,直接交给行家里手来解决,自己只需要找到充足的资金,有了资金,不怕招不来优秀的管理人才,将这家病入膏肓的国营企业尽快改制,打造成更具备生命力的民营企业,这才是自己应该去思考的方向。
快到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王思宇先拨通了周松林的电话,寒暄几句话,就单刀直入地切入话题,“周书记,我想先通过青羊乳品厂打开局面,没有资金支持是不行的,您看市财政能否给予适当的支持?”
“要多少?”周松林的话音里透着一丝不快,心想这个臭小子,多少天都不来个电话,打个电话过来就是要钱,实在是不像话。
“一千万。”王思宇琢磨着好不容易张次嘴,怎么也得来个狮子大开口,不能轻易放过这头大肥羊。
“一千万?”周松林皱皱眉头,把身子向后倚去,摇头道:“绝对不行,市里财政也很紧张,这么大的数额必须请示项市长,财政局那边是没有办法直接批下来的。”
见王思宇半天没吭声,周松林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人是自己派过去的,青羊的工业现状他很了解,不给点支持说不过去,就主动开口道:“五百万吧,我争取半个月内帮你把资金落实到位,怎么样?”
王思宇点头说:“好,那就五百万。”
随后他又拨通了方如海的电话,“老师,我想先通过青羊乳品厂打开局面,没有资金支持是不行的,您能否帮我从银行方面搞笔贷款?”
“要多少?”方如海笑吟吟地问道。
“三千万。”银行当然比市财政局更有钱,王思宇当然要抬高价码。
“三千万?”方如海皱皱眉头,把屁股向床里挪了挪,摇头道:“三千万能干个啥,这样,你抓紧时间带着项目书到玉州来一趟,我给你引见几个人,一个月内我先帮你搞到一个亿,如果有必要,半年内再给你追加三个亿,满意吗?”
“谢谢老师。”挂断电话后王思宇才深切地感受到,周松林和方家在实力上有多么大的差距,这种差距有时候是可以用具体的数字量化的。
正躺在床上开心时,手机突然发出“嘀”的一声,看了张倩影发来的短信,王思宇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原来那个所谓的拉丁舞大赛是个骗局,主办者已经因为诈骗被拘捕,王思宇强忍着笑意给张倩影打过去,两人躺在床上煲电话粥,直到沉沉睡去。
第17章 楚河汉界
周六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张倩影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吵醒,她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睛走向衣橱,从第三个衣架上摘下一件浅灰色女士风衣,懒洋洋地罩在睡衣外面,系好扣子,才走向门口,透着试镜向外张望,却看不见人,皱着眉头问道:“谁啊?”
外面却没有声音,她轻轻把门打开,探出头来,却见一脸憔悴的黄雅莉靠在墙面上,正在默默地吸烟,而她脚边则放着一个米黄色的旅行包。
“雅莉!”张倩影的声音中说不出是惊喜还是诧异。
黄雅莉手中的烟“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转过身子,只看了张倩影一眼,就已泪流满面。
张倩影心中顿时一沉,知道肯定是出事情了,赶忙穿着拖鞋走出来,轻声探问道:“雅莉,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赵帆呢?你们吵架了?”
黄雅莉一把扑在她怀里,颤声道:“他走了,小影,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说完她靠在靠在张倩影身上失声痛哭,身子慢慢滑下去,张倩影的心情已经在瞬间沉到谷底,默默地拎起旁边的旅行包,扶着黄雅莉走进屋子。
王思宇是在下午接到张倩影的电话的,只大概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就说雅莉现在身子很虚弱,情绪也不稳定,她要上街买些营养品回来,随后急匆匆地挂断了手机。
原来黄雅莉原本打算到南方创业,毕竟她这些年赚了一些钱,再加上父母以前开诊所,留给她的嫁妆也异常丰厚,卖了房子后,手里也有一百多万的资金。
但到了深圳后,才发现那点本钱根本做不了什么生意,她和赵帆两人一商量,就决定还是继续打工,她应聘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做销售经理,而赵帆则进了一家娱乐公司,当起了小报记者,每天都在挖空心思编写花边新闻。
不久之后,赵帆就认识了一个在酒吧唱歌的小明星,两人打得火热,黄雅莉使劲浑身解数,仍没办法将两人拆开,于是她与赵帆之间争吵不断,终于有一天,赵帆给她留了张字条就和那个小明星一起消失了,字条上写的是:“我是一阵风,既然已经离开山谷,就不会在任何树枝上停留太久,只有继续流浪。”
黄雅莉发疯地在深圳街头巷尾寻找,各个酒吧夜总会都已经寻遍了,就是没有找到两个人的踪影,最后只有无奈返回青州。
挂断电话,王思宇躺在床上,忽然想起赵帆曾经说过,他非常羡慕浪子的生活,只可惜结婚太早,否则一定会选择到各个城市去流浪,本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赵帆竟然真的选择了那种生活。
仔细想想,黄雅莉其实也挺可怜的,她虽然费尽心思把赵帆从张倩影身边夺走,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别的女人如法炮制……
最后受伤的,不止是张倩影,还有她自己。
正在胡思乱想间,房门却被敲响,王思宇坐起来,喊了声:“进!”
却见门被轻轻推开,办公室主任叶华生探出头来,满脸堆笑地道:“王县长,我出门办点事,顺路过来看看您!”
王思宇赶忙下了床,迎到门口,笑着道:“叶大主任太客气了,快进屋坐。”
叶华生这才拉开房门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坐到沙发上,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脚边,王思宇过去给他倒茶,刚刚把茶叶放好,叶华生却赶忙站起来,双手连摆,急声道:“哪能劳烦王县长,我自己来,自己来……”
说罢赶忙夺过王思宇手中的杯子,快步走到饮水机旁,注入热水,又笑吟吟地走到沙发边,直到王思宇坐了下去,他才把屁股搭在沙发边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看得王思宇心里直迷糊,心想这位大主任今天怎么这么反常,难道是有事求我?
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可能,自己才来青羊几天啊,叶华生在这地面上的关系肯定比自己熟络,他要摆不平的事情,自己多半也无能为力,再说了,要求也得去求邹海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现在还是县长,说一句顶自己十句。
王思宇脑子里想得很多,但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轻轻抬起右腿,架在左腿上,半眯着眼睛,等叶华生说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与其去猜别人的心思,不如让他来猜自己的心思。
果然,叶华生端着茶杯刚刚送到嘴边,见王思宇摆起了架子,就赶忙又把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身子微微前倾,双腿也悄悄并拢,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王县长,青羊目前的局势很复杂啊。”他飞快地向门边扫了一眼,扭过头来,下意识地揪着小胡子感叹道。
“还是来当说客的?”王思宇眉头微微一皱,笑着道:“叶主任,说说看,怎么个复杂法?”
叶华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弯腰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檀木盒子,放到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把里面小巧精致的天蓝釉取出来,双手捧着送到王思宇眼前,轻声道:“王县长,这是我和谢荣庭副县长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王县长能够笑纳。”
王思宇接过花瓶,拿在手里上下打量一番,摇头道:“叶主任,这礼物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可不要让我犯错误。”
叶华生连声道:“只是赝品,值不了几个钱的,就是一点心意,王县长,您务必要给我们老哥俩一点薄面。”
王思宇笑了笑,把花瓶放到茶几上,点头道:“成,那我就收下了,不过我也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礼尚往来嘛。”
说着站起,打开电视柜,从里面拿出一瓶酒来,正是从周松林那抄家得来的三十年陈年茅台酒,王思宇微笑着走过来,把茅台递给叶华生,叶华生一个劲地推辞,王思宇却正色道:“这酒你不接,那花瓶你也拿回去。”
没办法,叶华生只好把酒接过来,仔细一看,不禁乍舌道:“这可是限量的,有钱都不见得能买到,王县长啊,我们这可占了您的便宜。”
王思宇却在心里暗笑道:“吃亏的不是我,是那位远在青州的老爷子。”
叶华生把茅台放到塑料袋里,拿眼角的余光瞥向王思宇,见他笑意渐浓,不禁心里高兴,拿起茶杯轻轻品上一口,闭上眼睛砸吧砸吧嘴,揪着小胡子摇头晃脑道:“清香盈口,回味无穷啊,这是上等的碧螺春。”
王思宇就觉得这叶华生身上有种酸儒味,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还不至于讨人厌烦,比那些成天扳着面孔的官员还要可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