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凶猛 第584章

作者:堵上西楼

  “这个该死的老天,还有那该死的钱知府……那狗日的姓钱是真姓对了,就连眼睛里想的都是银子!”

  “这特么的已经变了天他居然还想要贪最后这一笔!哎……!”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心腹师爷王术,王术也在拼命的摇着扇子,另一只手理了理汗湿的衣裳,小意的说道:“东家……看而今这形势,恐怕有些不妙。钱知府这是要趁着那位宁道台初来乍到还没控制住局势的时候捞一把,他肯定是不想当那知府了……”

  王术瞄了一眼孙县令,又低声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东家,咱们这荷叶县可是最穷的一个县了,这次提前收税银……东家的手指缝可得松开一些,漏几个子儿在自己的兜里。”

  “小人说句不合适的话,东家,您难道还想继续在这远北道当官么?”

  “这些年应该也够了,莫如……莫如这最后一次打个秋风,带上一应家财,寻个地方快活一辈子吧。”

  孙县令的脸色阴晴不定。

  前些日子他就是派的王术去的大定府,本想着去拜访一下恩师、当朝吏部侍郎蔡扬,送去一些孝敬银子,打听一下这远北道有些什么变化。

  这孝敬银子可是每一年都会固定送去的,蔡扬每一次也都笑纳,还免不得勉励自己几句,说自己懂得做人,若是有了知府的空缺,肯定第一个提拔自己上去。

  但这一次……这一次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王术倒是叩开了蔡府的门,却半步都没有迈进去。

  他非但没有见到蔡侍郎,人家那门房直接就把王术给轰了出去,却给王术说了一句话:“这特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来送银子?老爷都急得要发狂了,你特么的还来给老爷添不自在!”

  这句话极有深意。

  这说明了蔡侍郎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居然都不喜欢银子了!

  这说明新来的这位道台,颁布的那些政策法令,恐怕是当真的!

  免除所有农民的税赋……这税赋免了,咱们去哪里搜刮去哪里发财?

  这特么就是要断了我们这些当官的财路嘛!

  现在这财路倒是次要,只要有官当,还愁找不到发财的路子?

  但现在的问题是堂堂吏部侍郎似乎都自身难保!

  蔡侍郎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都自身难保,这说明他在新来的那位道台面前没有讨到欢喜,甚至极有可能被那位宁道台给撸了官儿!

  那位宁道台是当今皇上亲自任命的,他可是带着天子宝剑,是可以随意杀人的!

  看来,这风向是真变了,这以后……官似乎也不太好当了。

  难怪钱知府要风风火火的下达这一命令,这特么极有可能是最后一笔贪墨之财了。

  “你说的对。”孙县令停下了摇扇的手,三角眼滴溜溜一转,“咱们就还剩下最后一个镇,呆会去了那荒林村叫捕快们别特么废话,拿不出税银的就抓鸡牵羊,总之不能空手离去!”

  “另外……今儿事了,你速速回府,让我夫人先收拾收拾,带着我的儿子女儿还有那三个小妾,去、去江南!”

  王术一怔,脸上一喜,“那老爷您呢?”

  “还有最后一个镇,老爷我去搜刮之后就去追你们!”

  “老爷我担心这风会起得很快,你们必须先走一步,若是等宁道台腾出了手来,他肯定是率先整顿吏治……嘿嘿,这偌大的辽朝,清官、能有一成的清官就不错了!”

  王术点了点头,辽朝官场之黑暗,这是共识,不是什么新鲜事。

  “老爷,您说这道台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农业税,说句难听的,这辽朝商业税根本就收不起来几两银子,全靠农业税养着。他一家伙就取消了……这远北道没有银子怎么运转?”

  孙县令取了水壶灌了一口凉水,抹了抹嘴,“你不知道,大夏富裕啊,你到了江南就明白了。那地方,特么的就是天堂!”

  “真的?”王术惊讶的问了一句。

  “比这真金白银还真,行了,说话伤神,这狗日的天气,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子可不会出门,到荒林村还要多久?”

  “估摸着还得一个时辰。”

  “真特么远的……破地方……能捡几个银子就捡几个吧,以后可没地方捡了。”

  ……

  ……

  李秀才透过窗户一直在看着那个穿着白短卦的青年男子。

  看起来那位男子就是这车队的正主儿——那位钦差大臣了。

  这么热的天,他不去躲阴纳凉却跑去了田边……他这是在干什么?

  傅小官行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他偶尔在一片稻田边蹲下瞧一瞧,偶尔又拔起一把禾苗来看一眼。

  他在一处田边停下了脚,抬起头来又望了望这湛蓝如洗的天,“走吧。”

  他带着刘瑾走了回去,在杨树林里喝了些水,“刘瑾,笔墨侍候。”

  刘瑾连忙命人取来了一张小几,他磨了一砚台的墨,傅小官取了毛笔在纸上飞快的写着:

  远北道灾荒已现,赈灾迫在眉睫。

  着三省协办,由户部出钱,在各道采买粮食速速运至远北道。着户部、御吏台派官员即刻前来远北道统计受灾人数,以便最快时间赈济灾民。

  另,着工部派人前往远北道,勘测远北道至西夏连同刺勒川之路网,其余依循旧例,采用筑路代工之法,让老百姓能够赚到银子。

  特急!傅小官!

  ……

  “有这么严重?”徐云清问了一嘴。

  “恐怕比这还要严重。”

  “……傅大官走了。”

  傅小官一愕,“他去哪里了?”

  “他说,去海的另一边。”

  傅小官默然片刻,没有再问,“刘瑾,用信鸟将这信送去观云城。”

  “我去那村子里看看。”

  “我陪你去?”

  “你们就在这歇着,我自己去。”

  傅小官抬步就向荒林村走去,他的身后却跟着三个人,三个老人。

  秦秉中笑道:“少爷这可是微服私访,咱们三个老哥儿陪着少爷去看看。”

  苏苏也跟在了后面,“少爷出行,当然得带上一个丫鬟。”

第1076章 苛政猛于虎

  胖子离开了。

  说是去海的那边。

  那个养了自己十几年的胖子终究走了,是趁着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走的,想来他是为了避免那离别时候的感伤。

  他会去到哪里呢?

  在那遥远的异国他乡……爹,你可要保重!

  傅小官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来到了村头李秀才的家。

  李秀才透过窗户早已看见了这一行人的到来,他有些惊慌,心想这样的大人物来这样贫苦的小村子是要做啥?

  傅小官站在了李秀才的这茅屋前面,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虽然破败倒是收拾得颇为整洁,他走了过去,叩响了紧闭的柴门。

  李秀才沉默了片刻,这是从大夏来的大人物,这不是曾经辽朝的官儿,他可能是要来了解一下旧辽的情况,这是一件好事情。

  这位大人物估摸着能够上达天听,若是知道了这旧辽百姓的疾苦,或许皇帝陛下能够体谅,能够真的免去了这百姓的农业赋税吧。

  可若是这位大人物也喜怒无常,心里根本就没有老百姓……我若是据实说了,会不会带来灾祸?

  这个家可全靠自己一人给撑着,若惹了那大人物不高兴,把自己弄去了牢狱,老娘可怎么办?

  “儿啊、好像有人敲门。”

  就在李秀才纠结的时候,躺在里屋的母亲说话了。

  “啊,娘,我这就去开门。”

  李秀才硬着头皮打开了门,看见的是一张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脸。

  那脸上一脸阳光,带着和煦笑意,“老乡,我们从金陵而来,别紧张,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可否在你这歇个脚?”

  李秀才又看了看这大人物身后的三位老者和那婢女——那三位老者神态和善颇有威严,想来是这位大人物的幕僚,那婢女生得若仙子一般令他不敢直视……李秀才心里愈发笃定面前的这青年来头极大。

  他慌忙躬身一礼:“家里实在贫寒,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请进。”

  傅小官当然没有嫌弃,他毫不客气的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李秀才连忙取了几张小凳用袖子仔细的擦了擦端了过去,却没有去沏一壶茶,因为他没有茶。

  “这地方叫荒林村,这名字倒是贴切,这村子一共有多少人家?”

  傅小官打量着这简易的茅屋说话了,李秀才连忙平复了一下忐忑的心情,咽了一口唾沫,小意的回道:

  “回公子,原本这荒林村有三十六户人家,后来因为连年战争,还有很多别的缘由,村子里稍微有点路子的都离去了,现在就剩下走不了的十三户共计四十五口人。”

  “这一路而来,是听说辽朝和西夏战事不断……小哥儿,现在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么?”

  李秀才心里咯噔一下,这贵人果然有寻访之意。

  他不明白这贵人的身份,更不知道这贵人的习性,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想着这贵人外面那浩浩荡荡的军队,李秀才更是一阵心慌,脸上勉强一笑,“这……这么些年也习惯了。”

  傅小官笑了起来,面前的这男子穿着一身青色儒衫,虽然这儒衫上打着许多补丁还已经洗得发白,却依旧很是干净,若不是那黝黑的脸,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

  “小哥儿贵姓?”

  “免贵姓李、名东升。”

  “哦,李兄家里有几口人?”

  “……就在下和娘亲。”

  傅小官探头瞧了瞧,“伯母人呢?这么大的太阳还在外面劳作?”

  “这、家母有恙,卧病在床。”

  “哦……刚才我看了看外面的庄稼,李兄,这稻谷估摸着没啥收成了,家里的口粮如何?我听说新来的道台减免了老百姓的农业税赋……不用缴纳税赋了,吃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的眼睛一亮,“公子,当真减去了农业税赋?”

  傅小官认真的点了点头,李秀才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看来在集上听来的消息是真的。

  “这、这就太好了,不瞒公子,我们都在为今岁的税赋发愁呢。”

  李秀才深吸了一口气,浑然不觉得心里的紧张清减了许多,也或许是因为确定了这个好消息,他打开了话匣子:

  “公子不知道,这旧辽的税赋……”他摇了摇头,“简直是不给咱们老百姓活路啊!”

  “单单这农业税,十年前抽田地里产出的两成,五年前抽三成,两年前抽四成,去岁时候又定下了新的规矩,变成了每亩田固定纳粮百斤或者折银一两……”

  “咱们这地方的田不算太差,可一亩田最多也就产稻谷两百来斤,这是遇见了好年生。可若是像今岁,这稻谷哪怕是颗粒无收,但官府的那一份却不能少了一颗粮。”

  “这农业上的税如此,这几年又落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税,养羊要缴羊头税,生了孩子得缴人头税,每年各家各户抽丁服徭役两个月,可没啥徭役要做,于是就折算成一两银子,美其名曰徭役税……”

  “这一年下来,我家耕种了十亩田,养了两头羊,林林总总的税若是折算成银子,足足需要缴纳十五两!……不怕公子笑话,若不是开了一些荒地种点小麦,再加上这地方的野菜挺多,可早就饿死了。”

  傅小官微蹙着眉头,一个朝代的覆灭,路径和缘由几乎是一致的。

  到了朝代末期,一定是重税,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的横征暴敛的重税,直到老百姓无法生存,不得不揭竿而起。

  老百姓的需求多吗?

  是真的不多。

  能吃饱穿暖,他们是不会起来造反的,可偏偏就有人不让他们吃饱穿暖,偏偏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苛政猛于虎……”

  傅小官幽幽一叹,“不过现在好了,既然新上任的道台完全减免了这些税赋,想来以后你们的日子会好起来……对了,听说道台大人从大夏其余各道调集了粮食,估计两三个月就会运来,这个灾年能安然渡过的。”

  李秀才眼睛顿时一亮,“真的?不瞒公子,咱们这荒林村又有几户人家都准备逃难了。”

  “真的,但这粮食不是白给,估计会出政策让你们修路干啥的用劳力来换。”

  “那样也好啊,总比饿死了强!”

  傅小官站了起来,“这段时间你们得想法子渡过,等赈灾粮食下来就好了,明年就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