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纯洁滴小龙
和李三江那种我曾孙必须要回京里上大学的信念不同,山大爷一早就瞧出李追远是个捞尸好苗子。
“好啊,你以后可以经常来找我玩。”
在李追远看来,润生是自己理论联系实际的绝好纽带。
“是嘛,那真好,呵呵,你是不知道,我爷身子不好,经常要吃药,家里本就紧巴巴的,而我还是个饭桶,唉。
来你家,我不光能吃得饱,还能给爷省点负担,等有活儿了,我再回去给爷干活儿捞尸,两不耽搁。”
“你想长住?”
“啊,不行么?”润生摸了摸头。
“这得问我太爷。”
“那我让我爷去和你太爷说,按我爷的意思,他走后,我就给你太爷干活了。”
“嗯。”李追远点点头,太爷年纪也大了,以后有润生接班也不错。
毕竟,捞尸人才是太爷的本行,也是重要形象,太爷的其它产业,也是因为他是捞尸人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生意。
香燃尽了,润生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把饭菜和著香灰一起搅拌了,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李追远好奇问道:“你不点香的话,真的吃不下去?”
“嗯。”润生边吞咽边回答,“吃不下呢,吃到嘴里不光没味儿,还直犯恶心。”
“那你吃过……”李追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吃过死倒么?”
润生一愣,马上压低了声音,说道:
“爷警告过我了,我在外面不能说吃过。”
“那你得好好记住你爷爷的警告。”
“当然,我一直记著呢。”
李追远很快就吃完了,看著润生在那里继续大快朵颐,心想他要是能早来两天就好了,正好能赶上老太太的纸人寿宴,他一个人能搂一桌席。
午后的时间逐渐过去,临近黄昏时,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有人拿旗,有人拿幡,有人拿经书、被子、枕头。
组成一溜队,走在田埂上,去往牛老太的坟。
队伍最后头的两个人,不停地放著二踢脚,很轻松很写意,点了火后,搁田地间一抛,就窜出去了。
李追远帮著润生拿了一面旗,至于秦叔,他没走,而是远远地跟著队伍,保持著百米距离。
牛老太的坟很小,虽说城里早已推行火葬,也对土葬采取严管,但农村里土葬依旧还流行,但那种大肆造坟茔,水泥大封的场景确实不怎么看得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小房子,老的是二层楼,红砖碧瓦的,也有三层楼,还有三合院。
不知道的人走进这坟群,说不得还会误以为进了主题是“乡村建筑”的模型展。
牛老太的坟头,则只是一个坟头,是用铲子在旁边泥地里,挖出的一个“土帽子”。
上坟时,牛福作为老大,先将土帽子拿下来,牛瑞则拿铲子新挖了一个,等上坟仪式结束后,再由牛莲将新帽子放上去。
摆香烛,烧纸钱,烧血经,一切在刘金霞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著。
等到一切结束,新帽子被放上去,大家就回去了,没出什么事。
但李追远注意到,刘金霞脸上却没轻松的神色,因为按照规矩,这场斋事,得办到深夜,以前是有个子丑寅卯的,现在就统一成零点。
零点后,才算斋事办完,也属于守夜吧,只不过尸体早就被埋了,没停在这儿。
这白天还好说,等天黑了,会出什么事儿,可就不一定了。
晚饭后,少数撇不开脸过来帮忙的乡亲也都走了,牛家仨兄妹的家人孩子也各自回家,其实他们本该也陪著一起守的,但都被三兄妹强行驱赶回去。
等白事班子的人收拾好东西离开后,这灵堂四周,就显得格外空落落的。
牛家仨兄妹还跪坐在蒲团上,已经不哭丧了,就默默地继续烧纸。
牛莲的嗓子已哑,牛福牛瑞失去了妹子的创作,无法跟风应和,也只能沉默。
刘金霞还坐在老位置,看得出她心神不宁。
山大爷还是坐破煞位,烟丝已经抽光了,换成了主家给的卷菸继续抽。
至于自家太爷……李追远发现太爷已经靠在栏杆上,睡著了,身子一耸一耸的,打起了呼。
润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副扑克牌,笑著说:“我们来玩斗地主。”
“得四个人吧?”
“那你喊他?”润生指了指秦叔。
李追远摇摇头,他知道秦叔不会过来,其实他心里挺感激的,秦叔虽说不会扶酱油瓶,但有他站那儿,自己心里都能踏实许多。
接下来,李追远就和润生两个人一起玩起了三人斗地主。
就一副牌,三人分,很好算牌。
润生的牌技很差,下家水平也一般,这使得李追远不管是拿农民还是拿地主,都是他赢。
打著打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李追远问道:“几点了?”
润生摇摇头:“不知道,哪里有表来著。”
下家说:“十一点了。”
李追远:“那就快结束了,还有一个小时。”
润生:“是啊,不知道结束后,主家能不能再管一顿。”
下家:“应该要管的,他们今天饭菜备了不少,也没多少人来吃。”
李追远又拿了一副地主好牌,这一局又没什么意思了。
只是,正要出牌时,李追远扫了一眼秦叔站的位置,忽然发现,秦叔不见了。
自己的依靠,忽然没了,李追远心里哆嗦了一下,脑子也清醒了几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拿著手里的牌,发著愣。
润生:“在想什么呢,小远,你快出啊。”
下家:“是啊,快出啊,知道你牌好。”
李追远出了牌,单出一张大王。
润生瞪大眼:“你这是打的什么路数?”
下家:“这是牌太好,要摊开打了?”
李追远开口道:“能摊开么?”
润生说道:“你想摊就摊呗,牌好没办法。”
下家:“得考虑清楚哦,明著打,可是容易翻船的哦。”
“那我再想想。”李追远攥著牌,做著思考,眼角余光则瞥向打著盹儿的太爷、坐在蒲团上的牛家仨兄妹以及刘金霞和山大爷。
先前觉得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现在却有一种陡然而生的惊悚感,明明自己能听到耳畔的各种声音,可他们,全都一动不动。
连太爷打出呼噜时,身子都没顺势挺一下,这呼噜,像是凭空响出来的一样。
“润生哥?”
“咋了?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摊开打?”
李追远微微点头,润生是正常的,但这就更得要摊开打了,老弱病残幼组合,唯一能指望上的还是润生。
要是没润生,那几个老人能怎么办?
“摊开打!”
李追远把手里牌铺下来。
润生疑惑道:“哎,你的牌,也没那么好啊,我还以为你有炸呢?”
“打吧,大王,你们要不要。”
下家:“你出。”
润生:“不要。”
李追远:“三张七带张五。”
下家:“我要。”
李追远:“三张十带张七。”
润生:“小远,你别急著出啊,我上家要啊。”
李追远一拍小桌,对著润生喊道:
“你睁眼看看,我们哪里有什么上家下家!!!”
润生被喊懵了,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却扭头看了看自己左右,猛然惊醒道:
“对啊,我们就两个人啊,怎么能打得起来三人斗地主的?”
下一刻,寒冷的晚风吹来。
李追远和润生同时打了个冷颤,然后同时发现,原本坐在斋事帐篷里打牌的两个人,不知何时,竟然坐在了坟头上。
四周,都是月光下红红绿绿的二层三层小房子,身侧,则是牛老太的坟,上头盖著的还是新土帽。
“我要,三张八带张三!我要,三张八带张三!”
旁边,传来打牌的声音,是个女声,很凄厉,很尖锐。
李追远和润生对视一眼,润生把李追远护在身后,二人绕过坟茔,来到背面。
这里,居然有一个洞,洞口很不规整,还残留著血手印,像是人用双手,硬生生刨出来的。
凑到洞口边,能看见里里头被挖空了,一个女人躺在里面,两只手血淋淋的,明明没东西,可左手却是个拿牌的姿势右手则像是在甩牌的动作:
“我要,三张八带张三!”
她不停激动地甩动脸,让她头发和泥污散开,是牛莲,牛老太的小女儿。
她用手,挖开了母亲的墓穴,钻了进去。
可墓穴里,除了浓郁的尸臭和不可言状的一滩浊水外,就只看得见一卷破草席,没有牛老太尸骨痕迹。
按理说,就算是土葬,也是要有棺木的,如今又不是解放前,需要丢乱葬岗,而牛老太没有棺木,停灵时应该是租用了,但下葬时就替换掉了,目的嘛,很好猜……为了省这一口棺材钱。
李追远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抑制住自己被熏得想呕吐的本能,反倒是润生,像是毫无排斥。
此时,因牌局结束,牛莲好像清醒过来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不打了是吧,不打了是吧,那我就继续忙了。”
牛莲做了个丢下手中牌的动作,然后转过身,继续徒手向下挖掘。
说不定再挖一会儿,这洞就要塌了,而她,就可能被活埋进去。
“哎,你别再挖了,再挖就危险了,我来救你!”
李追远却伸手拉住了润生。
“咋了,小远?”
“先去看你爷,他们可能有危险!”
“啊,对,可是她……”
“谁重要?”
“爷重要!”
润生不再犹豫,直接拉著李追远朝著斋事棚子方向狂奔。
来到棚子前,李追远已气喘吁吁,而棚子里,已不见牛家兄弟二人。
刘金霞正围绕著供桌爬行,一边爬一边学著猫叫,老人家手掌已破了皮,地上留著一串密密麻麻的手掌印。
山大爷则一边“汪汪汪”地叫著,一边趴在一棵树前,翘著一条腿,像狗一样开始小便。
尿液顺著流淌,将他衣服浸湿,看起来好不埋汰。
尿完后,他居然还手脚并用地对著树根刨土。
“爷!”润生赶忙喊起,“爷,你这是怎么了?”
这一喊,当即吸引到了刘金霞和山大爷的注意。
二人一个猫行,一个狗爬,都是四肢著地,面露凶相地向润生和李追远快速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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