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46章

作者:纯洁滴小龙

第十八章

  凌晨五点,李追远抬起头,坐起身子,靠在椅子上,半睁著眼。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五点半,伴随著感知的逐渐恢复,头开始晕痛,瞳孔重新聚焦,意识开始回归。

  李追远双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缓缓揉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来的。

  等再缓了一刻钟,李追远深吸一口气,看向书桌,发现那里有一滩血,做演算的作业本也被染红。

  目光扫过上面的横横杠杠,李追远就觉得大脑一阵刺痛,马上将作业本闭合扣上。

  他逐渐回忆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好像是在算自己命格来著?

  看来,是不能算自己的。

  抬头看了下时间,李追远起身开始清理收拾桌子,然后拿起脸盆去洗了澡,顺便把自己沾了血的衣服搓洗了晾起。

  拾掇好后,他没回屋,而是坐在了露台用来看书的藤椅上。

  带著凉意的晨风不断拂面,让他整个人找回了些鲜活,虽说头还是有些不舒服。

  东屋卧室的灯亮起,通过窗映,能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坐著,旁边还有一道大人身影在给她梳头发。

  原来,阿璃每天都起这么早。

  看著看著,窗映人影消失,天色也处于最后一抹灰黑阶段。

  东屋堂门被打开,女孩走出屋,怀里抱著围棋小木盒。

  她抬起头,看见了已坐在二楼卧室外的李追远,二人目光对视。

  很快,秦璃就来到李追远身边,在小板凳上坐下。

  她没像过去那样摊开油纸棋盘,而是看著男孩。

  少顷,李追远发现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许是在女孩认知里,每次他握住她的小手时她心里都能得到平静与慰藉,所以这次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希望能给予等同。

  男孩女孩就这么握著手坐著,看著前方在早风下轻轻拂摆的稻浪,目睹著天边灰色逐步被晨曦取代。

  时间过得很慢,时间却又过得很快。

  “阿嚏!”

  李三江走出卧室,打了个喷嚏。

  扭头,看向并肩坐在那里的男孩女孩,心里蓦地想起年画上观音菩萨座下的童男童女。

  倒不是说像,而是这俩孩子长相上的精致,真的和年画上童男女的圆润线条如出一辙。

  李三江吸了吸鼻子,又用手背搓了搓,他是察觉到自己近期的变化了,以前觉得一个人潇潇洒洒过再潇潇洒洒走挺好的,没想到临老因小远侯的出现,真让他找到了临老含饴弄孙的快乐。

  刘姨喊吃早饭了。

  今天早饭格外得早,因为李三江和李追远都要出门。

  早饭不是粥,而是煮方便面,三鲜伊面。

  刘姨在每个面碗下面,还都窝了个鸡蛋。

  面很好吃,李追远起初不觉得饿,等吃了几口后,才觉得自己身体知觉像是彻底冰块化开了一样,很快就吃完一碗。

  刘姨又去给李追远下了一碗,端了过来。

  等第二碗面吃完后,李追远才觉得自己彻底摆脱昨晚给自己算命的后遗症了。

  “还要不?”刘姨问道。

  “吃饱了,刘姨。”

  旁边,秦璃也放下筷子,她吃面比较慢,因为总是吸嗦相同长度的面,再咬断,咀嚼吞咽后再吃第二口。

  李三江也吃好了,砸吧著嘴说道:

  “说真的,这方便面还真不如咱镇上面馆里的阳春面好吃,搁点猪油、酱油、胡椒粉,再撒点小葱花,比这个美得多了。”

  刘姨附和道:“这确实。”

  换其他家大人如此说,大抵是想通过贬低方便面好以后不买了来省钱。

  但这一点在李三江身上是不存在的,一批扎纸被毁都几乎让他手里现金流断裂,足可见平日里他真的是不存钱赚多少都用在了生活上,尤其是吃喝方面。

  其实,在当下广大乡镇农村里头,能以方便面当早饭,都属于能让隔壁孩童艳羡哭了的豪奢之举。

  一些省份地区,更是逐步将方便面发展成了当地特色美食,比如肉丸方便面荷包蛋。

  李三江提起行囊,跺了跺脚,准备出发。

  他的行囊格外长了些,因为他把那把桃木剑也放里头了,自从这把桃木剑上次帮自己斩杀了尸妖后,他就越发宝贝珍惜得紧。

  他还特意去村委那里给厂家打去电话,本想著再进一批货,没想到那边告知他家具厂已国改私,早就停了桃木剑的生产线。

  这下子,他手里这把就成了绝版。

  李维汉他们来了,各自推著小车,上头放著筐子和工具。

  “三江叔。”

  “大爷。”

  “太爷。”

  四位伯伯在李三江面前都显得很规矩,因为李三江平日里可不惯著他们,见著了都会直接开口骂他们是个白眼儿狼,弄得他们走村里老远见著李三江都得赶紧绕道。

  潘子和雷子则高兴地马上跑到李追远面前,这阵子李追远不住爷奶家,他们也少了很多相聚的机会。

  “走吧!”

  李三江拍了拍裤腿,然后牵起李追远的手,跟著李维汉等人走了出去。

  秦璃目送李追远离开,她是早就知道今天李追远要出门的,但见他走后,还是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李追远刚吃完的面碗上。

  柳玉梅马上给刘姨使眼色,刘姨一个箭步上前,将碗筷收起去清洗。

  随即,秦叔扛著一大捆竹子回来,往坝上一丢,拍了拍手。

  柳玉梅坐到秦璃身侧,微笑道:“阿璃,我让阿力给你也做个和小远侯一样的藤椅,你看怎么样?”

  秦璃没回应。

  柳玉梅抿了抿嘴唇,对秦力道:“这两天你抓紧时间,做两个一模一样的新藤椅,适合孩子坐靠的。”

  秦力点头。

  秦璃抬起头,

  不显然,但她确实高兴了。

  ……

  村口马路边上,没怎么等,一辆老式大巴车就开了过来。

  这时候乡镇大巴车是没有站台和固定停靠点的,虽有证管理却大体还是私人承包性质,看见路边有人等车就会停,乘客也能随时叫著下车。

  李三江还想再嘱咐几句小远侯,可车来得太快,只能先上了车,待车驶离后,李维汉将李追远抱起,放在了大伯李胜的推车里,让他坐著。

  然后,大家一起顺著马路边步行,不消一会儿,就赶上思源村的队伍。

  基本都是村儿里符合年龄的男性壮劳力,没几个女人,这也是因为如今轰轰烈烈的挑河工程已进入了尾声,所需用工量和工时都已大大降低。

  往前几十年,每年特定时节,几乎全江苏农村,男女老少,都得提扛著工具被组织起来,附近有河的修河堤,没河的建水库。

  有时候赶上重点项目大会战,还会被组织到比较远的地方,合力一起干。

  大冬天的,寒风刺骨,那年景可没多少工程器械,基本全靠人力。

  适龄范围内,全都要参加;那时候工期长,需要很长时间吃住在工地上,自带干粮,自己搭棚子。

  不知多少老人,都因当年的挑河艰苦,留下了病根子。

  大伯李胜笑道:“还记得小时候那会儿,和爹娘去挑河时的苦哦,那时候爹还喜欢对咱们说什么来著,不好好念书,那就得一直挑河,哈哈。”

  旁边仨伯父都跟著笑了。

  二伯李正说道:“到头来,爹的那些话都白说了,咱哥几个,压根就没念书的脑子,最后也就小妹念出去了。”

  三伯李雄点头道:“就是就是,娘生养的时候偏心呐,好脑子都留给妹妹了。”

  李维汉假装生气地笑骂道:“几个崽子放什么屁,你们要是能念得进书,老子还能不咬牙供你们?”

  大家伙又都笑了起来,又是一番互相的嬉皮笑骂。

  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很久以前。

  四个人,在爹娘带领下,一起去上工挑河,一路上,也是如此这般。

  这大概就是李维汉对这次挑河如此上心的原因了,儿子们各自都成了家,也都是几个伢儿的爹,平日里都顾著自己小家,难免生些摩擦龃龉。

  也就这时候,大家扛著工具,推著车,孑然一身的样子,才能找寻到以前的那些情怀回忆。

  不过,这段温情也注定维系不了太久,日子不宽裕的多子之家基本都会面临著相同的问题,也就只能等以后日子更好了,大家年纪更大些了,才有可能放下那点算计和芥蒂,真正重拾起亲情孺慕。

  当然,也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下,亲兄弟间弄得老死不相往来。

  队伍不停往前走著,伯伯们则不停给李追远潘子雷子介绍著路上所见的那些。

  “这条堤是咱们当年修的,那时候咱们还小,只能在后面帮忙运土。”

  “这座水库也是咱们当初建的,那时候天冷的呀,都结了冻。”

  “这沟也是咱们挖的,那时候雷子潘子还小呐,哈哈哈。”

  顺著他们的介绍,坐在车里的李追远不停眺望著,他心里有些触动,原本总以为很多理所应当就该存在的设施,原来并不是本就理所应当的存在。

  如今,这些村村几乎都有的水利设施,都是那个正走入尾声的时代工程最好的刻印,是广大劳动者在肩扛手提下以汗水与付出浇筑出的结晶。

  思源村的队伍在行进中,不断和其它村的队伍合流,队伍规模开始越来越大,逐渐见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村里带头人会扛著一面旗,上面写著村名,乡镇带头人则会扛著一面更大的旗,拿著大喇叭。

  旗已经旧了,上面的字也早已斑驳脱落,连那不通电的大喇叭也早已锈迹斑斑,不过如今它们,也只剩下些象征作用,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与自觉,早已刻入几代人的心里。

  李维汉的工具都被儿子们分担著,他得以比较悠闲地点起了水烟,嘬出的烟,逐渐让他目光有些迷离,可能是被烟熏的,也可能是这踏实汉子忽的一下子心有所感。

  他说道:“记得当时赶工时,文工团来工地上表演给大家鼓劲,我就记得那段话,也不晓得是台上谁说的了,反正是:

  这堤现在不建,这河现在不挖,这水库现在不建,那就是留给咱们以后的伢儿来建,咱们把这苦头都吃完了,以后咱伢儿们就不用再吃这苦了。

  现在看来,说的是真对。

  潘侯雷侯他们以后,就不用再挑河了。”

  伯伯们也纷纷附和,现在的日子,确实是比以前好过多了。

  工地比较远,几个镇的队伍都是早早地集合出发行进,等到大中午时才抵达。

  而且工地边有很多个简易工棚,包括附近民房也被临时征用,提供热水和干粮。

  热水随时可以去打,干粮则是以村里大队小队的形式去领取再分发。

  李家众人围坐在一起,吃著葱花卷,四位伯伯们,则纷纷拿出家里带的咸酱和咸菜。

  “小远侯,吃得惯么?”大伯李胜问道。

  “嗯,好吃的。”李追远掰著葱花卷送入嘴里,葱香混合著面香,确实很好吃。

  “现在是管饭了,以前咱和你爷奶挑河,可都是自己带的干粮,热水都取不到,得自己烧哟。

  吃过饭后,也没时间午休了,大队上的干部下来开始安排大家的负责工段。

  很快,李追远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扛著工具推著小车,从两侧走下还未引流只是有些泥泞的河沟,像是一群蚂蚁。

  却一点都不卑微渺小,反而给人以一种震撼。

  以一个个小集体为单位,大家喊著号子,开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李追远本就是捎带上的,不属于劳力范畴,自然不会被分配任务,附近有不少年龄小跟著大人来的孩童在玩耍,一些孩子手里还拿著花卷在继续吃著。

  不过,李追远和他们也玩不到一起去,他跟著潘子雷子他们一起推车运土。

  这时,有一伙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请潘子他们帮忙牵个绳立个标做测量,李追远也被分配了任务,拿著一个木锥子,站在指定位置。

  在他身侧,是两个大学生,他们一个测量一个拿著笔记录,因他们互相称呼的是名字,所以李追远也就知道,测量的那个叫薛亮亮,记录的叫赵和泉。

  赵和泉笑著说道:“这样的工程越来越少了,以后的学弟学妹们,就不用再被配发到工地上做这个了,真羡慕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