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纯洁滴小龙
旁边,李菊香从地上爬起,自顾自地拿了个干净的碗,给自己倒了些水,小口抿了起来。
李追远伸出手,抓住崔桂英的胳膊,身子侧了一点,想要进奶奶的怀抱。
崔桂英忙将李追远抱入自己怀里哄著:“我的伢儿,我的小远侯,我的乖伢儿……”
刘金霞:“你照顾伢儿吧,让他再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李菊香走过来,搀著自己妈出门。
崔桂英开口道:“等汉侯回来,我和他……”
刘金霞摆摆手:“等孩子完全好了再说,我们先家去了,别送了。”
崔桂英确实没法再送了,只能继续抱著外孙。
这时,在奶奶怀抱里得到慰藉的李追远,又开始睡去,但这个睡相就平和多了,不像先前那种死抿著嘴唇皱著眉让人揪心。
三轮车回去的路上,刘金霞半蹲起身,拨开闺女衣领看了看那一圈青淤,问道:
“疼不?”
“妈,你快坐好,别摔下去了。”
刘金霞坐了回去,好半晌,又一拍大腿,骂了句:
“香侯啊,咱娘俩是不是真的天生命贱哟!”
……
李维汉迟迟没回来,崔桂英打发虎子和石头去李三江家找,等虎子和石头回来后告知,李三江家佣工说他出门走纸,李维汉去寻他了。
崔桂英会意,李三江这是去送扎纸了,按照常例,主家会留一顿饭,他又好喝酒,干等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老伴儿这是去催他了。
晚饭,崔桂英让几个大孩子帮忙打下手做的,饭后李维汉也没回来,崔桂英就安排孩子们去里屋睡。
她自己则单独带著李追远在厨房里支了条门板睡,李追远睡得很香。
崔桂英边拿著蒲扇帮孩子扇风边心疼地抹泪,孩子这次是真遭罪了。
她又联想到自己那刚离了婚的闺女,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咋样。
和其他家重男轻女不同,崔桂英两口子最疼爱的还是这个细丫头。
丫头想读书,也读得好,他们就一直供著,任凭别人再说什么姑娘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他们都不为所动。
这份对闺女的偏爱,自然也就延续到外孙身上。
李追远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少年班上著课,讲台上的老教授合起书本,说了声:“好了,下课。”
他跟著同桌走出教室,穿行在一群高个成年人之间。
他们俩走入厕所,站到小便池台阶上。
同桌已经解开裤子,开始尿了起来,然后催促他:
“追远,你也尿啊,等什么呢?”
李追远点点头,刚拉下裤链,他就猛地警醒。
这个梦,也就醒了,他睁开了眼,借著外头的月光,看见睡在自己身侧手里依旧拿著蒲扇的奶奶。
好险,差点就尿床了。
李追远已经有些模糊了白天的记忆,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准备去尿尿。
厕所是距离主屋比较远的一个单独小房子,地下挖个坑,埋个大缸,缸上面架著一个中空的木质座椅,李追远第一眼看到它时,觉得很像是电影里的龙椅。
因此,当地人讲上厕所,一般称呼的是“上瓷缸”。
起初,李追远小便也是去那里,后来,在哥哥们的经验分享下,李追远终于明白,原来只要脱离家里和院坝范围,随处都可以标记。
出前门的话还得再出坝子,有点远,李追远选择出后门,来到河边,这里近。
正当李追远做好准备时,却忽然听到“咚……咚……咚……”的声响。
他向下看了看,发现是自家停在岸边的那只船在晃动。
李追远脑子里像是想到了一些画面,自己白天好像和爷爷哥哥们出船抓鱼来著?
然后,抓到鱼了没有,晚饭吃的是什么,怎么没什么印象了?
“咚……咚……咚……”
船还在晃动,可河面上却没有什么波浪,也没有风。
终于,李追远回忆起了白天的事,想起了黑色的头发,想起了自己的落水,想起了水下……一同回忆起来的,还有恐惧。
李追远身子一软,脚下一趔趄,坐在了地上,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肩膀,仿佛那里还有一双冰冷的手正抓著。
也正是这个坐下的动作,改变了高度,使得原本看不见的船底落入了他的视野。
“咚……咚……咚……”
原来,水面下有一个人,她的头不时浮出水面,撞击到船底后又下去,然后继续探出,又撞击,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忽然间,撞击声停止了,船也不再摇晃。
那颗头再次浮出水面,没有再继续向船底撞击,而是缓缓转过来,伴随著湿漉漉的黑色头发向两侧不断滑落,堪堪露出了小半张浓艳的女人脸。
她的脸很白,白得仿佛随时会在这月光下化开。
此刻,她似乎发现了自己想要找寻的人,嘴角向两侧缓缓勾勒出弧度,渐渐露出微笑。
她的唇依旧红艳,在这静谧的夜里,有些刺眼。
李追远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时,发现对方不知何时上半身已露出水面,双臂贴著身体两侧下垂。
不敢再耽搁,李追远手脚并用快速爬起来就往屋跑,跨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幸好抓住了门框这才稳住。
回头一瞥,原本还在河中只露出半截身子的小黄莺,已经脱离河面站在了最底层青石台阶上。
“奶,奶!”
李追远跑到门板床边,伸手推搡著崔桂英,可崔桂英却握著蒲扇,继续熟睡。
“奶,你醒醒,奶,你醒醒!”
李追远继续呼喊著,但崔桂英依旧没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声自身后传来。
李追远回过头,先看见的是一双红色高跟鞋,然后是白皙肿涨的脚踝。黑色的旗袍紧裹著她的身躯,水珠顺著她的衣角和发梢不停滴落。
她,
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门槛上!
第三章
家,是人内心最后的港湾,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回到家都能得到心灵上的慰藉与庇护。
可现在,
她进家了!
李追远见实在喊不醒崔桂英只能跑向里屋,地铺上睡著兄弟姐妹们。
“潘子哥,你醒醒!”
“雷子哥,你快醒醒!”
“英子姐,醒醒!”
李追远在一个又一个兄弟姐妹间跑过,不停推搡呼喊著每一个人,可他们却和厨房里的崔桂英一样,怎么都叫不醒。
“滴答……滴答……滴答……”
李追远抬头,看向里屋和厨房之间的那扇门,小黄莺的身影并未出现在那里。
“呼……”
心里舒了口气,但下一刻却发现自己脚下出现了一滩积水,越聚越多,开始顺著不平的地面溢出流淌。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不断落在他的身上,浸湿了他的衣服,带来粘稠的湿冷滑腻。
在自己视线两侧,出现了一双手。
终于,
冰凉的双手,抓住了他的脖颈。
李追远身体颤了一下,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但很快,窒息感又逐渐消退,因为这双手并未在脖颈位置停留太久,开始慢慢下滑。
一团阴影自上方出现,李追远有些艰难地抬起头。
上方的人也在此时缓缓低下头,湿漉漉的长发不断垂落,不断贴在男孩的脸上,又像是一张黑色的巨口,将男孩的头一点一点覆盖,
直至……
吞没。
……
“汉侯,你慢点,慢点,腚硌得疼,嘶……疼啊!”
李三江一只手搂著李维汉的腰另一只手扒著自己的股瓣,尽可能让自己可以撅起来些。
“叔,你别乱动,再动要摔了!”
“呸,你骑这么快,我能不动么!”
在人家白事席上接到李三江后,李维汉就一刻不停地骑车往家赶。
田间小径路窄坑多,确实是苦了坐车的人,再者他李三江年纪也大了,真经不起这种折腾。
李维汉无奈,见前方距离自家很近了,为抄近路走的小径也愈发难行,只得放缓了一下车速。
“哎哟哦……”李三江可算舒了口气,他摸了摸自己裤兜里的烟盒,说道,“汉侯啊,停下来咱们抽根烟吧。”
“快到家了,叔,到家了再抽。”
“哎,你慌急个什么嘛,你不是已经喊了刘瞎子去看了么?估摸著,你家小远侯现在已经在家里能吃能跑了。”
“刘瞎子真有用?”
李维汉对刘金霞的本事并不是很信,他是见过那对母女最艰难的时候,要真有通阴阳的能力,怎会让自己落得过那般惨?
相较而言,他更信李三江,毕竟人家可是专门捞死倒的,而且记忆里小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
“怎么说呢,那刘瞎子早年就是个骗钱的主儿,后头她自个儿也算是琢磨出些门道来了,不是有那么句老话么,叫麻绳专挑细处断,她搁哪儿就都先断她的,断多了,也就断出经验了。”
“啥意思,叔,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你家小远侯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被祟上了,这种事儿,她刘瞎子还真能料理,看在你们过去的情分上。”
“我就是担心伢儿,宁愿祟我自个儿身上。”
“你这汉侯,当真是偏心得很,老早以前偏心细丫头,现在偏心外孙;不过也对,你家细丫头也是争气的,这二八杠就是你家细丫头早年给你置的吧?
但是啊,这祟上了,倒也不算多受罪,说不得还挺享受来著,就跟那上吊死的人,绳圈儿套进脖子前,透过那圈儿,看到的可都是著迷的东西。”
“叔,你这说起来倒像是好事了?”
“好事当然是谈不上,你就当伢儿上坟头症了一下就是了,哪个村里哪年没这几个顽皮倒霉蛋儿,也就小病一场。”
“对了,叔,那死倒,你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李三江忽然情绪波动起来,语气也变得严厉,“我是觉得小日子过得太舒服非得赶著趟地去处理那种能在水里走的死倒?”
李维汉闻言,心里一紧,速度又蹬快了起来。
“哎哎哎!你慢点,慢点!汉侯,你又抽什么疯,那死倒再厉害,你们反正跑掉了,也就没啥大事儿了,难不成她还能追到你家去?”
“到了!”
二八杠行到坝子上,李维汉马上下来扶著车。
李三江跳下后车座,伸手不停揉著腚。
李维汉:“桂英,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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