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100章

作者:余人

“传礼部尚书吴山速速觐见,不得有误!”陈公公没有废话,当即朗声念道。

“臣谨遵上谕!”吴山起身接旨,心已然沉到了谷底,知道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还是忍不住凑上去问道:“陈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呢?”

“奴才跟黄公公都被派出外面做事,并不在皇上身边伺候,我才回到宫里便接到了这个差事,哪知道怎么回事。”陈洪矜持地摇头,但眼珠子扫了院子一遍,靠近他耳边轻声道:“皇上在批阅奏折,却不知跟不跟这事有关!”

吴山听到这话,心里头猛地一震,脸瞬间煞白。他知道猜测得没错,这次召见必定是因为舞弊案,显然是有人上本参他了。

一想到幕后黑手如此狠毒,都没打算给他喘气的机会,心里亦不由得涌起一份寒意。恐怕对方还会有后招,断然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只是事已至此,他亦是没有任何良策,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劳陈公公稍等片刻!”吴山拱了拱手,回去收拾了一下,然后才跟着陈洪一起离开礼部。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跟着陈公公进入宫门里面。

西苑是红墙黄瓦结构,殿宇楼台,错乱有致,在夕阳的烘托下,显得金碧辉煌。特别圣上迁居于此后,这里经过多次修葺,彰显着一副朝气澎湃的气息。

吴山却没有欣赏这夕阳下的西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紧跟着陈洪后面。经过数道宫门,便来到了一个庭院,走到汉白玉台阶前,在这座大殿前等候召见。

自从壬寅宫变后,圣上便从紫禁城迁到西苑,至今已经有十多年。这里成为了整个大明的中枢,亦是后世的中南海。

陈公公将吴山带到这里后,穿过这里的侍卫,一个人出去通禀了。

吴山仰头望着殿门,心里郁卒,知道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当今圣上确实有手腕,将整个大明的朝政搞成了一言堂,但亦是给了他大多的意外。他风光的恩师夏言一夕间惨遭弃市,跟着严嵩抗衡的上司李默突然瘦死于诏狱中。

不论多么风光的官员,最终都在这位圣上的一念间,他知道此次证明清白不是重点,而是切不可让圣上产生恶念。

只是,他该如何做呢?

却是这时,吴山突然看到徐阶从内阁的直庐那边走过来。

夕阳的余辉洒在那张和蔼的笑脸上,只是他觉得分明的刺眼,心里还生了一股厌恶之感。

其实徐阶的笑容无可挑剔,长得一副面慈心善,露着的微笑充满着暖意,那目光亦显得柔和。只能说,吴山的心情不好,看什么都能挑出毛病来。

“吴大人,你来得正好,殿试有些事情正想跟你相商呢!”徐阶还不待吴山开口,远远就拱手打招呼,活脱脱的亲和形象。

“徐阁老,有什么事情,你吩咐我们礼部便可!”吴山心里虽然厌恶,但脸上还是保持着礼貌,朝着他拱手回礼道。

殿试并不设主考官,名义上是由皇帝担任,故而所有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只是礼部负责组织,而监考的总负责人由徐阶来担任。

不论是级别,还是职能分配上,礼部都是应该协助于徐阶。

“这事情总得是商量着来!”徐阶温和地摆了摆手,又是继续道:“倒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殿试的阅卷地点却不宜仍在东阁!”

随着圣上迁居西苑,故而殿试的举办地点亦移到西苑,只是圣上不喜欢西苑受到过多的纷扰,故而殿试的审卷地点还保留在原处。

吴山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却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

正是这时,陈公公出来,让他们二人一同觐见。

进到宫殿宽阔的大厅,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只是二人都低着头,迈步走到里面,来到了一道厚厚的妙幔前:“臣徐阶(吴山)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隔着厚厚的妙幔,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都起来吧!”良久,里面传来一个沉肃的声音道。

“恭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出关,玄功大成!”徐阶站起来后,又行了一个道教礼。

吴山正要偷偷整理下官袍,保持着贵为礼部尚书的仪表,结果错愕地扭头望着徐阶,同时亦极为尴尬。且不说跟着拍马屁落得下乘,这马屁拍得难道不脸红吗?

“嗯,有所顿悟!”里面的语气微暖,又是冲着徐阶问道:“方才严阁老已经跟朕将政务都说了,徐阁老不知所为何事呢?”

徐阶便将方才的提议将审卷地点移至西苑的建议说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此番恩科乡试已出现重大披纰漏,这恩科殿试万莫有失,否则必遭天下人笑耳!”

吴山站在大殿中,心里还在盘算着一会如何应对圣上的问话,但身体突然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直感到血液从脚底直涌而上,汗毛炸立,同时难以置信地扭过脖子望向徐阶。

他一直都认为幕后黑手是严蒿,是那个老狐狸主导这一切,盯上了他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但万万没有想到,朝他举起屠刀的却是这个老好人徐阶。

都知道圣上最是好面子,如今却又故意再次提及乡试作弊大案,而且还偏偏是在这个关节眼上,这不是捅刀子又是什么?

第227章 趣事

纱幔后面,又有了动静。

“这次恩科确是不能再出纰漏了!”嘉靖帝的声音传来,语气带着一番感慨之意,接着又是拍板道:“那就放在直庐吧!”

“臣惶恐,让皇上受扰两日!”徐阶却没显得欣喜,而是跪地叩首道。

“你是良臣,能处处为朕着想!”嘉靖帝丝毫没有责怪之意,隐隐透露着赞赏,语气缓和地道:“你且起来吧!”

站在一边的吴山背脊却冒起层层冷汗,徐阶的这番话,比直接跟皇上打小报告还要可恶,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他身上了,巧妙地强调“恩科出了差错”。

恩科出了差错!恩科出了差错!这不是往热锅里添油又是什么?

却是这时,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锦衣老太监,来到幔妙前行礼道:“禀告主子,圣水已经取回,且奴才刚刚收到消息,仙岛之鹿不出十日将送到京师。”

“很好!你起来吧!”嘉靖显得很高兴,重重地说道。

“谢主子!”黄锦回礼,便是候在纱幔旁。

“吴尚书!”嘉靖的声音缓缓传出。

“臣在!”吴山的额头冒汗,硬着头皮拱手回应,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一个鬼门关已然朝着他徐徐打开。

徐阶的脸保持着和蔼的微笑,那张笑脸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但眼睛深处闪过一抹狠厉。

“京中流传,你跟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串连,助盐商之子侄林晧然连夺两元,你作何解释?”嘉靖帝语气中透露着威严,直接询问道。

“此乃谣言,臣未曾干过此事!去年跟王尚书只有一封书信往来,皇上明察!”吴山当即否认,并恳切地回禀道。

“那何以数百名举人上街,上千名举人要联名上书,三名御史上书参你,莫非都是冤枉你不成?”嘉靖却是冷冷一哼,又是质问道。

“臣不知!”吴山却是明白,有些辩比不辩更好。

历来落榜举人都是如此,对录取他的主考官是感恩戴德,但对黜落他们卷子的主考官恨得挫骨扬灰。只是对于参他的御史,却是深感头疼。

却是这时,徐阶却突然拱手道:“臣今早的轿子亦是被拦了,收到了这数百名举人的状子,只是臣经过核查,发现状子有误!”

“误在何处?”嘉靖当即问道。

吴山侧目望着这面慈心善的邻居,心里顿时是洼凉洼凉的。却知道这人选择这个时候站出来,不可能是为他解困,断然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徐阶仿佛没有看到吴山的眼神,微笑着说道:“状子中提及林晧然是盐商子侄却是假,不过林晧然跟吴尚书倒有几分渊缘!”

吴山的大脑“嗡”地一声,眼睛显得几分呆滞,宛如站在万丈深渊前。正想抬手行礼进行辩解,却如同有万吨重。

有些争辩不辩胜过辩,这能证明他无辜。但如今他却处于两难之境,辩赢也是输,不辩亦是输,陷入了一个困局之中。

事实真相从来都不重要,而他可以意料到,徐阶将那个关系抖出来,让圣上听到那人的名字,必定会徒增猜疑。

特别选择的是这个时机,极可能让他深陷于舞弊案中。一旦陷进这个案子,那严党怕也不会放弃痛打他的机会,到南京礼部已是最好的结局。

站在一旁的黄锦却突然出声道:“主子,提到这个林会元,我倒是刚巧遇到关于他的一件趣事,似乎亦合适此时说出来!”

“说!”嘉靖帝的声音传来。

黄锦脸上保持着微笑,便开口道:“奴才回来的时候,恰好经过醉红楼。看着那门前围着数百名士子,那场面跟张榜似的,奴才当时就好奇,便上去查看是什么事儿!”

“你一太监凑那地方不怕人笑话!”嘉靖帝却是忍不住取笑道。

“老奴是主子的人,谁敢笑话我!”黄锦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个马屁,然后又继续道:“我当时听到一段曲子,颇为新奇,且让老奴唱几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此曲是那林会元所作?”嘉靖帝是智慧之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亦是开口询问到了要害。

徐阶愕然,没想到还出了这一茬。

吴山亦是愕然,只是却不敢过于乐观。

黄锦拱手笑道:“皇上圣明!老奴后来打听,原来是林会元在楼上办酒席,围过来的士子都纷纷惊呼,他就是那个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

“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倒是新鲜,这又是如故?”嘉靖帝的好奇心被吊起,便又是问道。

黄锦将贡院的唱曲夜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然后又是笑道:“其实这林会元不仅唱曲好,早在广东就有了竹君子的美誉!奴才当时便听身边的士子纷纷感慨,说流言可畏,林晧然取得会元是实属名归!”

话音落后,纱幔里面沉默片刻,外面三人都是屏息凝神。

良久,嘉靖帝的声音才传出来道:“我说这个林晧然为何如此耳熟,原来是上次诛杀倭寇的大功臣,确实是一个天纵之才啊!”

此言一出,徐阶的心亦落了下来,知道事情已然结束了。

“奴才亦是记得,他当时击杀徐亮,确实是文武双全之人!”黄锦微笑着附和道。

“年仅十七岁,确实是了不起啊!”嘉靖帝的声音透露着欣赏之意,然后又是好奇地问道:“徐阁老,方才你说林会元跟吴尚书有什么渊缘来着?”

“呃……吴尚书的一个故人正是林会元的老师,看来是臣多虑了!”徐阶犹豫了一下,便重要组织语言回禀道。

嘉靖的声音从纱幔里面传来:“无稽之谈!若是这种关系就能扯到舞弊上的话,此次三百六十名贡士里头有多少你们的亲故,你们个个都脱不了关系!”

“皇上教训的是!”徐阶忙是道歉。

“你们且退下吧!”嘉靖淡漠地说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告退!”徐阶和吴山行礼道。

在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吴山仿佛是在做梦一般,他竟然能够平安无事地走了出来,这场风波似乎亦消失于无形。

第228章 殿试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

那日醉红楼的热闹场景仿佛还在昨天,但殿试的日子已经悄然来临,一场事关前程和命运的考试又悄然拉开了帷幕。

殿试最初形成定式的日期是三月初一,但成化八年以悼恭太子,将殿试时间改为三月十五日,并一直沿用至今。

在前一天,潮州会馆的十一名贡生都是早早上床睡觉。只是考前的焦虑症又弥漫在整个会馆中,好几人都上了两趟茅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经过几次的发榜折磨后,林晧然心态调节能力亦是强了不少,睡得还算安稳。

他作为会试的会元,只要不犯原则性的政治错误,按说名次怎么着都不会低到哪里去。特别他悄悄跟其他人进行比较,他的字比其他人要好,拥有着一项不错的优势。

只要这次殿试发挥正常,那他应该能在二甲之列,很可能会留在京城做京官。

待到会馆的人来敲门叫他们起床,他仿佛提前一秒有所觉察。在那门还没敲响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过来,精神还显得不错。

好的睡眠质量确实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情,而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这些有足够的精力应付考试,一个二甲进士怕是跑不掉了。

“我昨晚做梦只得到二甲,哎!”杨富田坐在床上,冲着正在穿着的二人沮丧道。

没错,这货竟然真露着一副沮丧的模样!

宁江正在扣着衣服扣子,听到这话便是停下,咬着牙鄙夷道:“你会试考个三百四十八名,能得到二甲都算你祖坟冒烟,还想着一甲,你真当那些考官会眼瞎不成?”

“你少瞧不起人,我没准能拿状……榜眼呢!”杨富田的小眼睛睥过去,只是在看到林晧然后,却又是改了口道。

“你应该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再睡会!”宁江整理着衣领,嘲讽地道。

从理论上,这次参加殿试的三百多名贡士都有机会问鼎状元,但会试其实已经进行了一场能力的划分。若杨富田能考上二甲,他都敢将头切了。

三人洗漱之后,穿着统一的贡士服,一同来到了会馆的大堂。

会馆大堂的灯火通明,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放在桌面上,陈掌柜亦堆着笑脸在这门前候着,迎接着这三人的到来。

大堂已经坐着很多人,除了八名贡士,还有好一些举人亦是坐在堂中。看着三人进来,亦是纷纷见礼,眼睛透露羡慕之色。

林晧然跟着八名贡士打过招呼,又跟着那些举人道:“诸位兄台,我们去帮你们摸摸清楚,那明年你们就不用睁眼瞎了!”

“谢师兄吉言!”

“呵呵……那劳烦师兄了!”

“我等亦祝诸位名列一二甲,祝师兄高中状元!”

……

这些举人纷纷回应,亦是拱手衷心地祝愿大家能在殿试取得好成绩。虽然看着这十一人的风光难免有些落寞,但他们早已经摆正好心态,甘心做他们的绿叶。

举人在乡里是极为风光,但跟着进士相比,确实是不值一提。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举人考到四五十岁,还在为着进士功名而拼搏。

林晧然三人坐下用餐,早餐显得很是丰盛。

自从这里出了十一名贡士后,这里的伙食大大地改善。一些广东籍的商人不仅给贡士送礼,亦是给会馆一些支助,会馆不是赢利的场所,这手头阔绰之后,自然给这些贡士改善伙食。

陈掌柜看着会馆如今这般风光,亦看到了这帮士子的齐心,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知道这间会馆会越来越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