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1074章

作者:余人

“啊?抄家灭门?我招……我招,别再打了,我招!”邵芳听到罪责如此之重,再加上屁股传来那股痛不欲生的疼痛感,当即便是急忙制止道。

这……

张居正原以为邵芳是一个铁血汉子,只是看着他如此儒弱的表现,不由得愣住了。

“我招!我招,我是受徐阁老所指使,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啊!”邵芳看着板子还在打,不由得急忙吐露实情地道。

陈以勤抬手制止了衙差继续用刑,显得十分认真地求证道:“你说你是受徐阁老所指使,却不知有何凭据?”

“徐阁老做事历来是滴水不漏,又怎么可能给小人凭证呢?”邵芳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得苦恼地回应道。

张居正听到这个回答,反而更加确定这个事情正是他的老师所为。

出于对自己老师的了解,哪怕老师对徐璠等人都不见得信任,自然不可能相信邵芳这种小人物,而邵芳手里自然不可能掌握证据了。

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却不管邵芳是招认出老师,还是邵芳自己独自扛下所有罪责,这把火必定烧不到那位精明的老师身上。

陈以勤的眉头蹙起,却是疑惑地询问道:“你若手里没有凭证,那高阁老是如何相信你是徐阶的使者的呢?”

“徐阁老给了草民一封书信,只是书信的内容很隐晦地点明此番委托小人前往河南新郑相助高阁老!”邵芳咽了咽吐沫,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陈以勤的眼睛微亮,当即便是询问道:“书信现今何在?”

“在此!”邵芳并没有依照徐阶的吩咐烧掉此信,便从怀中的夹层掏出来道。

旁边的亲随见状,当即将那封书信转呈给陈阁老,只是书信上面明显有着一股异味。

陈以勤忍着书信中的异味和污渍打开来,先是确认这书信是出自于徐阶之手,便是认真地阅览起来。

只能这封书信仅仅证明徐阶让邵芳前往河南办事,却是没有除阶要邵芳助高拱复出的内阁,已然是不能构成证据。

陈以勤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便将书信递交张居正。

张居正看着书信的内容,亦是默默地叹息一声,却是知道这确实是他老师的做法风格,更加确信邵芳是受老师所指派无疑。

“邵芳,你还有其他凭证吗?”陈以勤的脸上难掩失落,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邵芳却是微微一愣,显得不解地求证道:“陈阁老,不知你是要何凭证?”

“自然是你跟徐家关系的凭证,最好能证实你跟徐家的关系亲密!”陈以勤知道只有邵芳能跟徐家绑到一起,这样才可以证明邵芳此次是受徐阶的指派办事。

邵芳思索了片刻,显得认真地回应道:“小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暗地里帮徐家办事,处理一些江湖之事,故而时常出入于徐家。”顿了顿,他的眼睛微微一亮地道:“因徐琨那根东西不行,我跟他的老婆有染,还生下了我的骨肉,却不知算与不算呢?”

这……

陈以勤和张居正不由得眼睛一瞪,却不知该说邵芳的胆子大,还是徐家竟然帮邵芳养子而不自知。

不过这个事情确实可以坐实邵芳跟徐家的亲密关系,一个能够跟徐家儿媳有染且还生下了小孩的人,却是不能说他跟徐家全然没关系了。

陈以勤给旁边的书吏递了一个眼色,而书吏很快便让邵芳签字画押。

陈以勤看着供状上的内容后,便扭头望向张居正询问道:“张阁老,你现在还觉得高拱的事情不是徐阁老所指使的吗?”

“咱们回去复命,如实上禀吧!”张居正暗叹一声,显得轻轻地点头道。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他都不敢再为徐阶所狡辩了。

不说邵芳能拿出徐阶的信件,且自由出入都跟徐家深宅的夫人生娃了,这个邵芳无疑一直替徐家人办事。

另外,杨百石等人并不是蠢货,若不是徐阶给他们写了书信,他们怎么可能花费巨资和资源运作高拱复出呢?

正是如此,这个事情已经十分明朗,正是他的老师指使邵芳游说高拱复出并运作此事,为的是要包庇徐瑛毁堤淹田的罪行。

第2304章 寒流

松江城,徐府。

自从徐瑛被海瑞亲自解押赴京后,徐家的地位和声誉可谓是一落千丈,除了一帮百姓仍旧每日聚在门前讨还田产外,很多百姓对徐家选择敬而远之。

二儿子徐琨被充军,三儿子被押解上京候审,而今仅仅剩下徐璠独善其身。只是很多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徐璠亦不是什么好货色,前些年回到松江没少干仗势欺人等恶事。

虽然徐阶总是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形象,只是从他三个儿子的所做所为来看,已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时至十月底,天气已经渐渐转寒。

徐阶的外面穿着一件厚实的棉袄,正悠哉优哉地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品着茶,赏着前面那片盛开的菊花。

原本他很享受如今的奢侈生活,只是随着徐瑛被下旨解押京城,心里便多了这么一桩心事,甚至好几次都从梦中惊醒。

尽管京城有李春芳、张居正和刘体乾等人照拂,亦有徒子徒孙遍布朝野,但每每想到那小子就深感不安。

若说这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是什么,却不是这四季气候的变幻,而是那小子的阴谋诡计,那些令人心寒的算计。

凭着自己的政治智慧和几十年的悉心经营,尤其跟山西帮等势力结盟,自己本该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能够在朝堂上打下自己的烙印。

只是因为那个小子的出现,让到自己的权力帝国一步步地瓦解,不仅断掉自己打造权力继承人的设想,而且逼得自己狼狈而逃。

纵观自己整个政治生涯,原本一切算是顺风顺水。哪怕当年的外放亦不过一场小历练,但造化弄人,他在晚期竟然遇上了那个妖孽,进而几十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如果那小子此次要揪着他徐家不放,哪怕有着李春芳和张居正等人的维护,恐怕事情会变得很是麻烦了。

虽然经过自己的叮嘱和教导,加上京城方面有人庇护,徐瑛断然不可能被扣上毁堤淹田的罪名,但难保林晧然会扣上其他的罪名。

正是如此,这些日子哪怕让他吃上龙肉亦会觉得没有滋味,总在担心那小子会给自己整出什么幺蛾子。

“爹,你找我什么事呢?”身材高大的徐璠从院门那边大步走来,隔着老远便扯开嗓门大声询问道。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当年常伴在徐阶身边的是大儿子徐璠,现在徐阶辞官回到松江老家养老,结果二儿子徐琨在京城就被发配边疆,而三儿子徐瑛前阵子被海瑞解押赴京,如今又是剩下他们这一对父子。

徐阶对自己的大儿子历来是左右看不惯,便是阴沉着脸地道:“你昨天出门了?”

“对啊!整天呆在家里怪无聊的,陈毅说联合酒楼有一道新鲜的菜品不错,故而跟他一起前去尝一尝!”徐璠老实地点头回应,而后咽了咽吐沫道:“爹,还真不是我乱夸,那道粤菜的味道着实好吃!”

“你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我让你安分点,以后少出去给我惹事!”徐阶的脸色更显阴沉,便是直接训斥道。

徐璠遭到训斥,当即便不乐意地嚷嚷道:“爹,我怎么惹事了?我只不过跟朋友出去吃顿饭,这犯哪门子律法了?再说了,惹事的是徐琨和徐瑛,我可以一直好端端的!”

以前在京城被老爹一直看管着,前些年好不容易过几天的舒服日子,结果老爹辞官归来又将他管上了。

特别是徐瑛此次出事后,更是将他这个仅剩的大儿子管控在家,甚至连门都不许他出去,故而他心里亦是有怨气。

“你做的事情莫要以为我不知,当真以为事情没落到你头上便可以安心大吉了吗?”徐阶的态度不改,却是瞪着徐璠冷冷地道。

徐璠自知自己确实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便是伸手抹了抹鼻子道:“爹,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你也不能将我当小孩看管着啊!再说了,海阎王不是已经上京了吗?”

“海瑞是上京不假,但王弘海还盯着我们家呢!你不要忘了,王弘海是林晧然的门生,当年王弘海下放在你的功劳!”徐阶的眼睛仍旧瞪着大儿子,显得十分认真地告诫道。

徐璠想着王弘海跟林晧然的亲密关系,不由得停止摸鼻子的动作,便是认真地应承道:“爹,我知道了,我肯定不会主动招惹王弘海!”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出这踏出家门!”徐阶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却是制定一个规定道。

徐璠有心想要抗议,只是看到老爹已然是主意已决,想着自己可以继续偷偷遛出来,便假意应承道:“孩儿遵命!”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看着徐璠如此顺从自己,心里不由得微微感到宽慰。

其实他这段时间亦有过反省,之所以徐琨和徐瑛先后出事,主要还是自己对徐琨和徐瑛过于溺爱。

反而因为他对徐璠一直很严苛,徐璠虽然亦是做了不少恶事,但终归还是处在可控范围,而不像徐琨被判流放,徐瑛沾染上毁堤淹田的大罪。

正是这时,管家匆匆走过来递上书信道:“老爷,京城来的书信!”

徐阶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当即急忙接过书信拆开。

徐璠原本打算回自己的庭院继续喝酒,结果听到是京城方面的来信,不由得扭头朝着老爹手上的书信望过去。

“邵……邵芳,这个猪头,我们徐家要完了!”

徐阶看过书信所汇报的最新情况,整张脸刷地白了,整个人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几岁地愤怒地喃喃道。

本以为只要徐瑛咬着不认罪,这个事情能够平息下来。却不想邵芳竟然擅作主张,竟然是打起了平息徐瑛案子的旗号,这不是要将他们徐家推进火坑吗?

更是让他想不到的是,高拱明明已经闲赋在家两年多,竟然能够抵挡得住权力的诱惑,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高拱吗?

“爹,怎么了?”徐璠看到老爹如此反应,不由得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徐阶的手脚已然冰冷,显得有气无力般地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徐璠道:“你……看一看吧!”

徐璠接过书信亦是好奇地查看,只是看到他爹竟然暗地里运作高拱复出,不由得扭头震惊地望向徐阶道:“爹,你难道不知高拱和林晧然是一伙的吗?为什么要做这个糊涂事,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这……

旁边的管家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担忧地望向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的徐璠。

徐阶很罕见地没有生气,却是瘫坐在椅子长叹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林晧然和高拱当年联盟,两人的关系亦算是不错。只是官场从来都没有交情,有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情在权势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就像严嵩一直待他其实不薄,两家更是结了亲。但是面对着仅有一张首辅宝座,他眼瞅着严嵩不肯挪窝,亦是从后面狠狠地刺了严嵩一刀。

由于自己辞官归家已经一年有余,按说他们关系真的亲密的话,早就该向隆庆提议将高拱召回内阁。

只是现实却是此事并没有人提起,却是继续将年仅五十四岁的高拱继续晾在河南,这已然是林晧然不想让高拱复出。

正是如此,他才制定了帮助高拱起复的方案,从而推动高拱跟林晧然分庭抗礼,却不想事情似乎跟自己所设想的不一样。

徐阶的脸上浮起苦涩之色,面对着徐璠的质问,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徐璠解释是他将事情想复杂了。

却不知是林晧然抓了高拱什么把柄,还是高拱压根不是醉心于权力的人,所以高拱此次选择趁机捅了他这一刀。

“爹,现在该如何是好?”徐璠看着不吭声的徐阶,却是知道再深究亦是无济于事,便是进行询问道。

徐阶的眼珠子转向北方的天空,却是带着最后一丝寄托道:“终究是我扶他上位的,他怎么都该念点旧情,不该对我徐家赶尽杀绝才是!”

如果没有邵芳生起的枝节,事情已然有更大的回旋余地,甚至可以让徐瑛无罪释放。

只是现在经邵芳这么画蛇添足,加上他此次染上了勾结内官的重大嫌疑,这一顿揍已然是逃不掉了。

现在只能寄望于隆庆能够念自己当年的“从龙之功”,且在遗诏上出了力,隆庆因念旧情而轻罚他徐家。

这一消息宛如是南下的北风般,却是给徐家带来了一场寒流。

时至十一月,京城平添了几分寒意。

得益于林平常向京城百姓推出了蜂窝煤,却是让很多京城百姓的生热成本大大地下降,故而亦是不畏寒冬。

随着这一届内阁推行轻赋税和重工商的政策,而今京城的面貌得到了明显的改变,很多百姓都感受到日子在慢慢地变好。

得知徐瑛终于被押解到京城后,特别这个事情还被《顺天日报》刊登出来,当即便引起了京城百姓的广泛关注。

“如此歹毒之人,当处极刑!”

“此事要判下来,恐怕亦是不易啊!”

“若是有人还胆敢包庇这个恶人,老子第一个不同意!”

“林阁老担任顺天府尹之时便有青天之名,我相信他会为淹死的上百名白鹤村民讨还公道!”

……

随着事情传出,酒楼和茶馆对于徐瑛的案子亦是纷纷谈论起来,很多人已然是将希望寄托在林晧然身上。

且不说在官场的声望如何,而今林晧然在民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很多百姓都拥戴着这位自雷州知府时起便为民请命的相爷。

京城,刑部衙门。

由于案子牵涉甚大,故而举行最高规格的三司会审,而今三司最高长官分别是刑部尚书刘体乾、左都御史汪柏和大理寺卿徐贡元。

刘体乾是北系官员,早在担任通政使时便已经彻底投靠徐党,便是得到徐党和山西帮的资源才得以坐上刑部尚书的宝座。

徐贡元是南直隶人士,嘉靖二十年进士,初授户部主事,而由户部郎中出知德安知府,累官至大理寺卿。

早前徐阶之所以会自信满满,正是因为刑部尚书是刘体乾,而大理寺卿是徐贡元,得到他恩惠的刘休乾和徐贡元自然是包庇自己儿子。

随着海瑞将人送到刑部衙门大牢,三人便是一起提审了徐瑛和徐光年。

虽然徐光年一口咬定是受徐瑛指使,但徐瑛却指责徐光年是因私怨栽赃报复,让这个案子很快陷入了僵局。

面对这个双方各持一词的局面,刘体乾便是一拍惊堂木,让这个被外界极度关注的案子草草休堂。

汪柏将刘体乾的做派看在眼里,只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刘体乾看着徐瑛和徐光年被带下去,显得假惺惺般地询问道:“汪总宪、徐寺卿,依你们两人来看,徐瑛是否指使徐光年毁堤淹田呢?”

“此事时隔已久,调查起来十分困难!只是徐光年没有凭据,仅靠一面之词,却是不能判决徐瑛指使徐光年毁堤淹田!”徐贡元虽然有清名,但亦是维护徐家道。

刘体乾的心里暗自一喜,便是扭头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汪柏道:“汪总宪,却不知你怎么看呢?”

“刘尚书,这审案重在一个审字!刚刚徐瑛缄口否认,你却是连他的指头都没有动,如何能得知真相?”汪柏直接拉起脸,显得有所不满地道。

尽管他早已经猜到刘体乾会向着徐家,只是这种如同过家家的审案方式,当真是要将他当成白痴了。

只是他心里却是不明白,明明徐家已经失势,而今的山西帮更是名存实亡,却不知刘休乾为何还要如此庇护徐家。

刘体乾并没有说话,便是给徐贡元使了一个眼色,徐贡元当即便心领神会地道:“汪总宪,徐瑛本是朝廷的命员,又是徐阁老的儿子,对他动用刑具不合适吧?”

“呵呵……白鹤村几十条人命被洪水所淹死,难道咱们不该给他们交待吗?”汪柏听到这个论调,当即便是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