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179章

作者:余人

“从那摊血的位置来看,李县丞应该是在签押房的里间发现或听到什么秘密,然后被你觉察并逼至墙角杀害的!”沈清进行分析,眼睛注意着汤不元的脸部表情反应。

“笑话!本官能有什么秘密!”汤不元冷哼一声道。

“这亦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给李县丞发现,最后才惨遭灭口!”沈清亦是一脸困惑,但突然盯着汤不元质问道:“去年十二月的那一起焦尸案,亦是你所为吧?”

“你胡扯什么?”汤不元先是一愣,然后怒目指责道。

沈清眯眼望着汤不元,然后朝着林晧然郑重地作揖道:“府尊大人,请重查去年的无名氏焦尸案,没准能从中找到真相!”

啪!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喝斥道:“本官断案,不须你指指点点!”

只是虽然这么说,但方才他亦是看到,汤不元的反应确实有些异样。发现这个哑巴女确实不一般,有着很高的侦查天赋,还真不能小看这个女人。

“府尊大人,此女定是受人指使,这才屡次污蔑于下官,还请大人明查!”汤不元亦是一脸冤屈地作揖道。

“是非黑白,本官自会查明!”林晧然打起官腔,然后话锋一转道:“今知县汤不元涉嫌谋害李县丞一案押后再审,暂收监于府狱中。”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起,“退堂!”两个字传出,案件便暂告一段落。

“我还是相信汤知县的,他上任以来并不贪,处事亦是公正。”

“沈六是一个好姑娘吧!她可是从死尸救出一个婴孩呢!”

“你们还是别争了,看看案情的发展,现在谁都说不准!”

……

堂下的百姓亦是议论纷纷,各持一词,不过还是以静观其变居多。

林晧然从恭寅门走向内宅,身心亦是一阵疲倦。这连日的案情不断,牵扯的人亦是越来越多,让到他的脑袋都要炸掉。

原以为将贾豹收监,那一切都将水落石出,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汤不元。

跟着贾豹有所不同,这汤不元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若是最终没能找到十足的证据将对方给定罪,这事必然会产生负面作用。

在回到签押房后,林晧然让孙吉祥取来了去年的无名氏焦尸案的卷宗。

卷宗记述相当的空白,虽然亦是被先捅杀后烧尸,但跟李县丞一案有所不同,这具焦尸的身份不明。县衙贴出告示之后,一直都没有人前来认取尸体,而海康县内亦没出现失踪人口。

一具无法查明身份的焦尸,没有丝毫指向性的线索,连案发地点都不知道,这种案件根本就无从查起。看到卷宗的内容,他恨不得撕掉,同时很想画圈圈诅咒沈清。

不过方才沈清突然说到这个案件之时,汤不元的反应确实有些古怪。但又能如何呢?他又不是什么神探,怎么可能查得清这里的真相?

正思索间,虎妞便领着沈清进来。

虎妞穿着麒麟服,走路还是风风火火的模样,整个人是精神抖擞,甚至有着几分锦衣卫的威风劲,进门便是仰头说道:“哥,我觉得汤不元是坏蛋,我帮你侦查好不好呀?”

林晧然没有接话,而是抬头望向沈清,沈清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开口说道:“大人,我叔父只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仵作,但却遭人灭口,这难得不足以怀疑汤知县吗?”

“汤知县是朝廷从六品命官,又是癸丑科进士,本官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做这种有违国法之事!”林晧然打着官腔道。

沈清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带着讥讽的口气道:“你们当官的,做的坏事还少吗?”

“你别以为有我妹妹护你,我就不敢冶你的罪!”林晧然的怒火“蹭”地被激起,瞪着她怒道。

沈清似乎是一个性情高傲的少女,亦是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道:“只要给我两天时间,我定给你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若查不出我甘愿受你处责!”

“这可是你说的!”林晧然的火气未散,恶恶地盯着她道。

沈清扬起下巴,目光带着挑衅地道:“是本姑娘说的!”

“很好!”林晧然权衡没有损失,期待着狠扇这嚣张女人两个耳光,又望向虎妞妥协地道:“虎妞,你可以去查,但别给我乱捅蒌子!”

“哎呀!我什么时候给你捅蒌子了,我一直都是帮你忙呢!”虎妞埋怨了一句,但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转身朝着沈清挥手道:“阿清,我们走,咱查案去啰!”

林晧然目送着她们离开,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似乎是中了沈清的激将法,而看着野丫头这个架势,亦是要热衷于查案的节奏。

第418章 交易

黄昏时分,一场秋雨悄然而至。

细蒙蒙的雨水带着凉意,散落在这座古城的屋顶上,亦将那两道纵横交错的主街道打湿,一些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并不能幸免,正被雨水洗涮着。

林晧然搬来那张产自长林村的竹椅摆放在花厅中,两只脚搭放在护拦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看着后花院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头脑彻底放空掉。

连日来的案子,让他脑子吃不消,便趁着这个下雨天,呆在这里偷偷享受清闲。特别现在已经将两位嫌疑主犯关进大牢里,要杀要剐他们,亦不需要急于一时。

秋雨跟春雨其实很相像,不过差不多的温度,但春雨给人温意,而秋雨却给人凉意。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以为差别很多的东西,没准其实是相同的。

正是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一些动静。他初时没有理会,只知道有人从来到了花厅之中,隐隐有二三个人的样子。

原以为对方是怕惊扰他,这才不跟他打招呼,但听着那个略显霸道的声音吩咐丫环上茶,这才知道是误会了,敢情人家是根本不想理会他。

或许是时间消除了仇恨,或许是虎妞那个丫头影响了他,又或许是这女人长得比较养眼的缘故,他对江夫人已经没有太多的仇恨。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矛盾源于两村之间,个人确实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仇恨。就像他跟江荣华,至今都是好朋友。

林晧然的精神已经渐渐养足,这时的脑子亦是一片清明。在听到那丫环送茶的脚步声,他便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那边望去。

江夫人身穿着褐色的衣物,直襟处绣着白色的花朵图案,盘着精巧的妇人发型,上面插着三根金钗,彰显着贵气,经过修饰的柳眉,那双丹凤眼带着寒意的目光,鼻梁高挺,皓齿朱唇,身上透露着高雅的气质。

那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同少女般细腻,但是身形却是婀娜多姿,特别是胸前是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傲然挺立,哪怕被那深色又厚实的衣服所掩饰,仍然让人忍不住要扑上去。

特别跟着那两个瘦如柴的丫环相比,她对成熟男人简直是一副毒药,令人瞬间迷醉。心志不坚之人,恐怕要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愿为她效死。

这时,她端坐在正座上用茶,那双玉指如青葱般,举止端庄而优雅,看着她所散发出的气场,甚至比这里的女主人更像女主人。

林晧然扭头望过去的时候,却是一阵失神,但亦算是久经沙场,很快就压抑那颗躁动的心,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下雨天不是留客天!”

“府尊大人既然有如此闲情逸致,倒不如作一首诗来给本夫人听一听!”江夫人如何不知他是拐着弯轰她,但是轻描淡写地道。

面对着林晧然的轰客,江夫人仅是一句,就将他的刁难化于无形。

“不好意思,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从来不干!”林晧然将竹椅挪了一个位置,朝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他的做事原则。

江夫人打量了他一眼,倒不是反感他这种唯利是图的性子,而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却是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你的诗能让本夫人满意的话,我赏你一条线索,是关于陈氏灭门血案的!”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调侃下江夫人,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好诗在这女人这里,但对方突然抛出的诱饵,却又颇具诱惑力。

江夫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端起桌面上的茶盏,玉指持着茶盖,轻拨着茶水,轻睥他一眼道:“你应该清楚,陈氏灭门血案跟你先前翻的案子不同,不仅对你的政绩有益,而且还可能给府衙增加一大笔进项。”

咦?

林晧然意外地抬头望了这个女人一眼,发现还真不可小窥这个女人。

为何先前他一直不热衷于虎妞弄过来的那些翻案,而是想破解两起大案,这政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他看到了陈氏那个金库所蕴含的潜在收益。

雷州府先前不过是广东的下等府,府库银极寒碜。若是能够追回那笔脏款,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必定能让雷州府衙的银库撑饱,亦能借此扩建雷州码头。

“当真?”林晧然虽然怀疑她不一定有线索,但此刻还是心动了,渴望她真的有线索。

“本夫人何时骗过人!”江夫人轻啐了一口茶水,口气高傲地说道。

林晧然凝望了片刻,跟着她的眼神交汇,最终是信服了。倒不是她的眼睛多么坦诚,而是透露出的那股孤傲,让人不得不打消怀疑。

世上有两种人最不会欺骗人,一种是老实人,一种是性情高傲的人,江夫人显然属于后者。

林晧然在确定可以交易的时候,他亦从竹椅上站了起来,面朝着雨中的后花院,却不知道是酝酿情绪,还是找着灵感。

没多会,他转过身来,自信地望着江夫人,然后轻轻地念诗,却是一首现代诗。却不知是不是吝啬,才找一首现代诗“糊弄”江夫人。

只是他刚刚开口,江夫人拨茶的动作便停止了,不再装着漫不经心,而是愕然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那花厅之中,一个声情并茂的声音徐徐响起。渐渐地,二个人眼神交汇在一起,接着心灵亦是交汇在一起,仿佛各自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巷中相遇,款款深情地望着对方。

有人喜欢豪放的战歌,有人喜欢委婉的词,亦有人喜欢爱国的诗。

这种诗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古怪的。只是诗中所表达的意境,却又是那般的凄美,特别对于江夫人这种孤单的人而言,这首诗仿佛叩中了她的心房,让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进去。

第419章 惋惜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

诗念完,整个花厅落针可闻。外面的雨水似乎生怕打扰这里般,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下来,只有一滴滴晶莹的雨滴从屋檐滴落下来。

江夫人沉醉其中,眼神不再是咄咄逼人的孤傲,竟然出现罕见的哀怨。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有才华,像那首《木兰词》就极对她的胃口,甚至还绣到手帕中珍藏着。只是却没有想到,这一首如此古怪的诗,竟然亦会如此有味道。

她是一个理性的人,对事情更讲究的是实用性。

所以她从小喜欢珠算,而不是什么诗词歌赋;喜欢学习技能,而不是望着天空做白日梦;对待下人,她更喜欢赏罚分明,而不是什么情同姐妹。

只是这么一首没有半点实用性的怪诗,却是这般的神奇。像是将她带到了一条窄长的雨巷中,让她感受到了那份藏于心底的孤寂,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共鸣,仿佛她就是诗中那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当然,亦让她产生了一丝的遐想,仿佛她跟这个小男人真是各自撑着油纸伞在雨巷中相遇一般,彼此注视着对方。

可惜了!

林晧然亦是打量着江夫人,打量着这个如同毒药般的美人儿,心里却暗暗惋惜。得益于上一世的经历,他对女人有着极强的洞察力。

像江夫人这种性情孤傲的女人,其实是不适合生活在这种三从四德的时代,她注定无法像凤凰般凤鸣九天,最终甚至会被生活泼得如土鸡般狼狈不堪。

只是偏偏这种孤傲的女人才是最有味道,她们有着极强的个性和非比寻常的能力,世上很强再找到第二个她,更是顶级的贤内助。

特别能有江夫人这种身材、相貌和气质的女人,整个大明恐怕是找不到第二位来。但很显然,那个江员外并不懂她,所以这女人恐怕活得并不会过于开心。

而这一次,他显然选的诗对了,很符合这女人的胃口。她就是那个撑着油纸伞,彷徨地走寂寥的雨巷中的女人,并没有人懂她。

茶凉了,雨亦停了。

江夫人亦是平复了心情,迎着林晧然探询的目光,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冰冷道:“还记得我跟你说,我遇到了一个采花贼吗?”

不管再如何有个性的女人,都会受到礼教的约束,其实亦不是什么坏事,这就是华夏女人的一种魅力。所以哪怕心里萌动,仍然会压抑、隐藏着。

“知道!”林晧然亦是理性的人,谈及正事也变得一本正经。

先前他就听虎妞提起过采花贼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个女人才住到他这里。如今被她郑重地提起,显然这件事并不一般。

果然,江夫人将答案揭开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采花贼,其实是陈家灭门血案的成员!”

“你不是骗我吧?一个采花贼会是洗劫陈家灭门血案的人?”林晧然当即质疑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要你这里借住!”江夫人冷哼一声,然后又是补充道:“我早上令人将那采花贼送到县衙,眨眼间就被别人从县衙接走,这个团伙的能量并不小!”

“这个团伙是不是贾豹的人?”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认真地询问道。

“这个得你自己去调查了!”江夫人将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

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板着脸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将我这里当成避风巷,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告诉我?”

先前他还觉得用一首现代诗换一条重要的线索是赚到了,但突然间发现,这条线索本应该是义务告之,但这可恶的女人却一直隐瞒,如今更是作为筹码进行交易。

江夫人迎着他愤怒的眼神,伸手轻拨了一下洁白额头上那缕乌黑的刘海,莞尔一笑道:“这没有好处的事,我亦不喜欢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