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38章

作者:余人

这次江月白回来赴考,即将官升正二品右都御史的谈恺特意派车相送,并称明年要在京城为其设宴,贺其连中四元。

“某人还想争小三元,可笑之极!”

“宋提学总会给这点面子谈巡抚吧!”

“你们怕是不知,谈巡抚跟宋提学乃是同乡,二人交情不错呢!”

……

陆陆续续的声音传来,明明就是他们的悄悄话,但却偏偏都能钻到林晧然的耳中,莫不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

林晧然听到这一个消息,当即亦是脸露苦笑。若是这事给江荣华知道,肯定不会给他四成的胜算,哪怕一CD不会给了。

童子试,其实还是掺和着大多的官场交情。

为何县案首一定能通过府试,而府案首又必然得到秀才的头衔,这还不是官场的一项潜规则。知府卖面子给知县,而提学官又卖面子给知府。

在如今的大明朝,可没有那么强的上下属关系,七品御史扳倒朝廷大员的案例不在少数。

现在谈恺凭着镇瑶的战功,官升到正二品的右都御史,掌管都察院。别说是四品的宋提学,哪怕是六部尚书,都不敢将他真得罪了,更不可能吝啬一个小小的院试案首。

正是如此,江月白这个小三元无疑是板上钉钉了,绝对不可能出现意外。

由于人数不算太多,所以很快便是入场完毕,进行得很是顺利。

座位跟先前一样,只有一桌一椅,并无他物。所有考生都是面朝北,正对着一个为着宋提学准备的高台,中间有一个甬道。

林晧然的运气比上次要好,桌子很是油亮,中间的木板的接缝很是紧密,得到了一张很好的桌子。

大家按着座位号就座,静待着考试开始。

“入场毕,关辕门,考生不得喧哗!”

一个金属声响之后,外头有衙差大声喊,随后便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明朝对于科举是极其重要的,对防范舞弊的行为更是做到了极致。这辕门关闭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再开启,这里会自成一个小王国。直到考试结果,不论是考官还是考生,都没有再跟外界接触的机会。

只是外面的衙差的声音刚落,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考场突然哄地一声,考生们都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脸色都显得极其震惊。

“肃静!”

又一个衙差的声音响来,大家扭看望去,看到一位身穿着绯红正四红官袍的提学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通行在中间的甬道上。

提学官是省级教育行政的长官,由朝廷任命,其任务是巡省内各府、州、县学,检查教学质量,选拔进入子监学习和参考的生员。

通俗而言,提学官有三大职权。

一是,负责每年的童生院试,选取入学的生员;二是每年年底,对在学的附生、增生廪生和进行岁考,重新确定生员的品级;三是,每年乡试前,对全省未取得乡试资格的生员进行科考,确定能够参加乡试者的名单,算是一场毕业考试。

提学官简直就是省内生员的天,入学需要他点头,进学后的评级仍然要他点头,而能否参加下一届乡试亦要他点头。

哪怕是取得了生员,看似离参加科举只有一步之遥,但对某些人却犹如一道天堑。

李时珍十四岁便中了秀才,结果连续参加了三次科举都落榜,二十三岁仍然没能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最终转而学医。

现在提学大人到场,会场当即便鸦雀无声,都生怕给这个主宰他们命运的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且不说能不能取得生员,哪怕取得了生员,还需要继续看他的眼色。

只是那件事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最终在宋提学走上高台背对着大家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嘀咕起来,并且将消息传递给了相熟的考生。

“江月白没来!”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还是传来了,大家纷纷寻找江月白,发现他确实没有到场,这让到考生们都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如此重要的考试,这货竟然掉了链子,没有到场参加会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小三元,这货原来是一个大白痴啊!

不少人在确定江月白没来之后,都忍不住纷纷望向静坐在前面的林晧然,这个书呆子无疑成为这件事的最大受益人。

第78章 君自富于上

院试只有两场,正试一场,复试一场。

跟着府试一样,考题都是贴在木板上,由衙役举着那块木板在考场内来回进行走动,让考生查看题目。这次考试只有三道道,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一道。

第一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是一道标准的四书题,出自于《论语·颜渊》。

原文是: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其实是一个典故,鲁哀公与孔子弟子有若的对话。

当时鲁国实行十税二的税收政策,但尽管如此高的税率,国家财政还是很困难,所以鲁哀公就请教有若。有若却是建议减税,减轻百姓的经济负担。理由是:如果百姓的富足,您怎么会不够呢?如果百姓的不富足,您怎么又会够呢?

正是如此,这道题目的意思是:如果百姓的富足,君王怎么会不足呢?

不得不说,这个提学大人还是很有水准,考的是正统的四书题,而非那些截搭题。虽然截搭题流行于科举中,但是乡试后考的还得是正统的四书五经。而现在第一道题又贴近如今的时政,朝廷现在同样是面临着“国家用度不足”的问题,更带着一种为国解忧的味道。

朱朝现在的税收确实很是人道,实行的是三十税一,这无疑很符合儒家的“富民”思想。但很是可惜,现在的环境却是民不富,君亦不富。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林晧然捻袖挥毫,当即就开始破题。这无疑是极为高妙的破题,一句话便是将“有若”的思想归纳,单此一项便能得高分。

破题之后,林晧然的笔却没有停,在砚台上蘸了墨,继续挥洒起来。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养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敛。

闾阎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有者,无忧矣。

里野之间,如茨如粱,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

……

纸寿千年,墨韵万变!

林晧然专注于书写,一篇数百字的文章便是呈现。这次用的是馆阁体,字体清晰,文章立意精妙,而表述的更令人拍案叫绝,答得无可挑剔。

按着一贯的习惯,他是先草稿后考卷,满意地将草稿放在一边晒干。在取得“开门红”后,他又是乘胜追击,望向了第二道四书题。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题出自于《论语·述而》,仍然是一道正统的四书题。

这是孔子对对颜渊说的一句话,意思是:“用我呢,我就去干;不用我,我就隐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做到这样吧!”?

林晧然的脑海当即浮现一篇文章,当即又将他写在草稿上。他似乎抛开了一切杂念,全心地投入于考试中,似乎全然不关注江月白有没有来。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上午的阳光已经洒落在考场的部分区域,晒在人的身上很是舒服。由于是南北坐向的关系,倒没有人受到阳光直射的影响。

当将三道题答完的时候,他伸了伸懒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由于位置比较靠前的原因,他抬头便能看到高台上的宋提学。

这位身穿绯红官袍的宋提学年莫五十,年纪说大嘛,又比当今首辅小上三十岁。只是说他小嘛,自然不见得,毕竟五十知天命了。

咳!

正当他想多打量宋提学两眼,结果上头陪考的陈学正轻咳了一声,倒没有什么严厉的眼神,只能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天威不可直视,这上官亦该如此,不然可能真会将人得罪了。

林晧然对陈学正报以感激的眼神,然后低头继续答题。将考卷铺好,便小心地将答案书写下去,选用的仍然是馆阁体。

待他将第一题写在答卷上的时候,衙差送来了清水和饭菜。

院试不需要带饭食,只用带笔墨即可,这里会提供午餐,算是给这些童生的一种福利。

饭菜谈不上多好,但亦不能说多差,林晧然是饿过肚子的,当即小心地放好答卷后,便是吃了过来,而且全部吃干净。

吃完饭后,他又开始答题,将另两道题的答案小心地抄写在试题纸上。

当将所有的考题抄写完毕,没多久就放排,他将试卷上交,然后便到门前等候。人数并不多,第一次交卷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但都不熟悉。

只是当林晧然走出大门后,忍不住攥了攥紧拳头,心里感到一阵兴奋。

倒不是全然是因为他考得好,而是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

由始至终,林晧然都没有想过,跟江月华进行赌约。所以在江月白拒绝取消赌约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第二套方案,让他不能如期前来参加院试。

正是如此,他让大彪和阿牛几个人跟踪江月白,打算找到合适的时机将他掳出城外。在最初的时候,还显得不顺利,因为这人每次出门都很谨慎。

只是很快事情就有了转机,在昨天下午便找到机会动手,成功地将他擒住并送出了城外,让他无法及时赶回来参加院试。

如今想想,林晧然心里都感到一阵害怕,没想到江月白竟然如此厉害,竟然得到了巡抚谈恺的赏识。

若不是成功阻止江月白前来考试,以着巡抚谈恺的影响力,这院试案首还真的属于江月白,而他则会输掉这个赌注。

只是很庆幸,他打一开始就决定采用最稳妥的解决方式,而没有将赌注押在那四成的胜算上面。

“你很得意嘛!”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阴森的声音传来,隐隐还带着磨牙的声响。

第79章 愤怒的江月白

府学宫门前的小广场,正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青砖地面被晒得干巴巴的,那夹缝上的草苔如今已经成了灰色。

江月白站在门前的台阶前,身上仍然穿着青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但却没有了那股风流倜傥,身上多次的污渍,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江兄,你的脸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红疹,不会是……”

林晧然故作关心地走下去,看着江月白那英俊的脸上多了好几处蚊子叮疱,却是故意联想到了另处,并且露出了“你懂的”表情。

江月白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又气得牙齿咯咯作响,目光凌厉地盯着他问道:“昨天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事?”林晧然故作糊涂,不解地望向他道。若是论到演技,他自认还是有几分的,不然前世不可能啃到那么多的无知少妇。

“将我打晕然后丢出城!”江月白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他此刻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般,不仅是因为错失晋升为小三元的良机,更是因为遭到小人的如此的算计。被人打晕丢到城外,身体遭了罪,更给那个小人得到了小三元。

现在他回到城中,只想将那个幕后之人揪出来,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他从小到大,向来都是他戏弄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反过来戏弄于他。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次戏弄他的人可能是一个被他最看不起的人,那个曾经被他玩弄得差点上吊的书呆子。

“啊?你被人打晕丢到了城外!”林晧然故作吃惊地望着他,然后上前检查他身体装着关心地问道:“这是谁干的,你有没有受伤啊?”

“是不是你?”江月白推开他,当即又是质问道。

“你……你怎么会怀疑是我?”林晧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装着很是震惊的样子。

江月白其实亦是拿不准,毕竟这次他没有任何的线索,只能是从谁受益的角度进行猜测。而眼前的人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不仅会赢得那场赌注,而且还能取得小三元的功名。

不过凭着多年对这个书呆子的了解,断然没有这种手段,更没有这种魄力。而且现在从他的神态来看,似乎确实是冤枉了他。

“我知道了!”林晧然想着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神色认真地望着他大声地说道。

“谁?”江月白眯起眼睛,透露着一股杀机。

“这里的地头蛇,府试第二郑世杰,他其实上次就想找人揍我,说我抢了他的案首,还好当时我跑得快!”林晧然心有余悸地说着,一副认定就是那人的样子。

江月白眉头微蹙,这郑世杰无疑是他先前所怀疑的对象之一,毕竟这人亦是案首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现在林晧然说他是地头蛇,又想到这确实是茂名县的地界,那人做这种事无疑更具条件。

林晧然看着他的模样,当即知道这皮球是踢对了。尽管他不怕这个公子哥,但自然不会承认这事是他干的,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做。

他看着江月白有些犹豫,知道很多事还是点到为止最有效果,当即便是拱手道:“你还是找他核实一下,在下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是移步离开小广场,看着虎妞远远地朝他兴奋地招手,并且向这边小跑过来,他心里不由得感到一暖。

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

“哥,考得怎么样?”虎妞来到身边,那眉梢带着兴奋劲。

“考得很好!”林晧然伸手拉着她的小手,当即兴奋地说道:“虎妞,我带你去吃红烧狮子头,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好呀!”虎妞脆脆地应,那张脸蛋显得很兴奋。

只是话刚落,一股汗馊味传来,一个老道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我知道哪家的红烧狮子头最好吃,我给你们带路!”

傍晚时分,风云骤变,高州城下起了一场大暴雨。

雨水浇洒在这座城中,从傍晚到凌晨时分才停歇,不过第二天城内很多洼地都积了水,客栈门前更像是一片汪洋。

江月白没有理会这场积水带来的交通不便,他将事情闹到了知府衙门。唐知府很是重视,当即就派出了官差进行调查,一副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架势。

这种事可大可小,小则是一个考生被别人使了拌子无法按时参加考试,大则是关系国家的抡才大典,这是国之大事也。

不得不说,先前关于江月白跟谈恺关系的传闻属实,不然唐知府断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如此大动干戈,整个府衙几乎集体出动。

只可惜,江月白提供的信息有限,他被人打晕于巷中,连袭击他的人高矮都不清楚。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却已经在城西的一个小树林中,还是给蚊子吓醒的,对罪犯人的信息等于零。

府衙将目标锁在出城的马车中,但却没有丝毫收获。毕竟这出城的马车不少,而且出城是不收费的,故而守城官兵压根不会检查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