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398章

作者:余人

袁炜来到精舍前,显得谦卑地行礼道。

身穿着淡蓝色道袍的嘉靖坐在明黄色的蒲团上,整个人显得是超凡脱俗,已然有了几分道士的风韵。

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说道:“起身吧!”

“谢皇上!”袁炜自恃否定日食有功,故而有一定的底气,对嘉靖的召见显得很是乐观,眼睛难掩欣喜之色。

“你昨天的奏疏写得很好,当得一功!”嘉靖进行表扬道。

袁炜心中当即大喜,急忙回礼道:“谢皇上夸奖,微臣只是就事论事,而吴尚书的言行当真令人失望。”

却不管皇上有没有听得懂,他都决定给嘉靖上点眼药,势必要除掉吴山这个拦路虎。

嘉靖却是不置可否,突然指着案上的木雕道:“朕新近得到一个宝物,道是有道根之人方可见其红光。朕观之,果真是红光通体,确是圣物无异。黄锦观之,却说是朽木雕矣!”

“竟有此神物?”袁炜惊奇地道。

“呵呵……黄锦,拿给袁侍郎瞧上一瞧,朕亦想知袁侍郎有没有道根!”嘉靖爽朗一笑,对着黄锦吩咐道。

黄锦当即小心地将一个木盒子拿过来,并小声地说道:“这可是陶神仙送来的奇物,你可要当心些!”

“多谢黄公公提醒!”袁炜道谢,便是小心地将木盒子打开,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三清天尊的雕像。

“袁侍郎,可是红光通体?”嘉靖显得兴致勃勃地问道。

袁炜迎着嘉靖的目光,心里微动,却是缓缓地摇头。

正是嘉靖失望之时,袁炜却是回答道:“微臣的道根远不及圣上,仅见得像中泛起些许红光,并没有红光通体。”

嘉靖闻言,先是满意地点头,然后指着黄锦失望地道:“亏你是日日相伴于朕,结果如此没有慧根。”

“老奴能服侍陛下已是天大的恩赐,怎敢还有此奢望!”黄锦却是一个马屁精,当即笑着回答道。

袁炜走出万寿宫的宫门,却是暗松一口气,甚至有几分心虚。

实质上,他看那个来自陶神仙进献的三清天尊雕像,跟黄锦一样是看到朽木一块,只是为了拉近跟皇上的距离感,这才杜撰说是看到一点红光。

不过,他似乎是赌对了,皇上显然会更看重于他,毕竟他亦是“有道根”之人。

袁炜回到无逸殿,仍然是心不在焉,却是继续打听着吴山的动向。

而让他微微意外的是,严嵩、徐阶和吕本先后被皇上召去,却不知所为何事。

眼看着就要到了下衙的时点,期待已久的事件终于传来,吴山的奏疏从通政司送了过来。

一想到,圣上看了吴山奏疏突然暴怒如雷的场景,让到他仿佛喝了仙酿般兴奋,对着礼部尚书的位置当即显得更有信心。

“什么?吴山要弹劾于我?”

当进一步打听的时候,袁炜是彻底愣住了,吴山上奏疏并不是要规劝圣上,而是矛头直指于袁炜当日不行救护之礼。

“救护之礼,臣子本分也!”

“袁炜不行救护之礼,是为不忠也!”

“日食于天,却是拂袖而去,却举非臣子所为!”

……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吴山上书,一众官员纷纷上书攻击于袁炜。

袁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以为是对付吴山的绝好时机,但却是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吴山没有跟他争这次日食该如何定义,而是指责他那日没有行救护之礼,将他扣上一顶不忠之臣的帽子。

如果他仅是一般的官员亦就罢了,但偏偏他是礼部右侍郎,这无疑是直接打在他的七寸上。

最为重要的是,诸多官员仿佛找到宣泄口般,接下来几天都是纷纷弹劾于他。

上到尚书,下到主事,都要上一道奏疏弹劾于他,而被罚半年俸禄的官员更是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一时间,袁炜发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

第864章 袁炜的怒

“好!很好!老夫奉陪到底!”

袁炜面对着群臣的攻击,却没有避其锋芒的意思,反被激怒了性子。

他从小被称为神童,十岁就闻名于县城,十七岁补县学生,熟读经史,以博雅称冠一时,科举中更是险些中得状元。

随着写作水平的不断提升,青词已然是大明第一人,且极受圣上的宠信。

若不是因为吴山这个官品端正的老顽固在前面拦着,不要说是小小的礼部尚书,恐怕他现在都已经是内阁大臣了。

而如今,却被一帮土鸡瓦狗上奏疏进行攻击,他如何能忍呢?

无逸殿,属官厅的案前。

袁炜的面目显得狰狞,当即在白纸上进行挥毫泼墨。

大明是一个礼仪之邦,素来对国法礼节极为讲究。哪怕地方迎接新知县到任,都有着一套完善的上任、接印和排衙等仪式程度。若是当地的官员不照办,或者新知县敷衍了事,会得到一个“失仪”之罪,轻则是记过错,重则则要丢官。

袁炜作为礼部右侍郎,可谓是天下礼仪的表态人物之一。

若他真被扣上了这一顶“失仪”的帽子,不仅是他个人仕途出现了污点,且他这位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亦要挪一挪了。

正是如此,他心里很是愤慨,恨不得将救护派的官员全部杀光。

“圣上素来敬天而德修,勤政且爱民,乃不世之明君也!日食天象,定有上天纠之。众所周知,食不及时,可免救护之礼。那一日,日食不见,即同不食,还需救护之行,微臣何过之有……”

袁炜能够从诸多青词投机者中脱颖而出,其文采和才思自然都属于顶尖的。在拍下一通马屁后,当即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辩解,试图是要洗脱自己的“罪行”。

“食不及时,可免救护之礼”,这便是他的一个依据。

从古至今,日食出现,倒不会全部指责于皇上,会有一些例如的情况可免行救护之礼。像钦天监有着专门的计时器,若是日食出现的时间过短,则可定为不食。还有就是天狗食月般,若将洁白的月亮仅咬去小小一角,虽是有损,但同样可视为不食。

袁炜将这种特殊的天象列举出来,倒不失为一种解释。

当然,最重要还是前面肉麻至极的马屁,将嘉靖定性为一个明君。既然嘉靖是明君的话,那日食就是一种错误的天象。

不得不承认,单是这前面一段,就已经显现袁炜的才能,亦难怪他会成为当下嘉靖最宠信的大臣之一。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可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跟吴山已经是水火不容,跟着那帮救护派更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吴山坚行救护之礼,看似正直之臣,实乃陷圣上于失德,蔑大明于恶世,以换得士林声名,此乃大不忠也……”

只是仅仅辩护,这并不是他的性格。袁炜不洗脱自己后,却是将矛头直指吴山,攻击吴山这一次是“卖直求名”,并给吴山扣上了一顶“不忠”的帽子。

相对于“失仪”的罪行,这“不忠”的罪行无疑更大。一旦坐实,罢官事小,恐怕得跟夏言、李默两位重臣那般性命堪忧了。

虽然他倒不是真希望吴山被砍头,但官场的权势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君不见,严嵩将夏言置于死后,已然是风光了二十余年吗?

袁炜手持着狼毫笔,捻袖行笔于白纸上。

他确实是一个颇具才情的人,青词写到了大明第一人,连同奏疏亦是文采斐然。当即是才思喷涌,唰唰地将心中的“愤慨”于文字中表述出现,数百字很快见于纸上。

在写完这道奏疏后,他如同对付呈给圣上的青词般,又是检查并润色了一遍。挑了几处小错误,换了几个更显才情的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但他还是惬意地呷了一口。看着时间已经不早,而他并不准备留宿于宫中,便急忙在空白的奏疏上誊抄下来。

时间拿捏得很好,奏疏刚刚写完,便在宫人前来支会大家得离开了。

袁炜将奏疏小心地攥进袖中,在走出辅官厅的时候,却见到趾高气扬的严世蕃恰好从值庐中走出来。

如果一般人见过这货,恐怕要诚惶诚恐了,但他却反应很平淡。纵使圣上再刚愎自用,绝对不会将国子监出身的严世藩扶上首辅之位,当下不过是借着他爹的权势作威作福罢了。

“袁大人,你不在这里值夜吗?圣上刚刚得到了一个瑞祥,可能想要一篇青词,这可是你表现的大好机会啊!”严世蕃却是主动打招呼,但语气间充斥着傲慢的模样地大声道。

袁炜虽然瞧不起对方,但亦是多少畏惧着对方的权势,心里暗骂对方怎么不留在宫里多陪陪老父、整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却是平淡地回答道:“圣上若是需要青词,自有诸位大人操劳。本官最近诸事缠身,留在这里亦不能替圣上分忧,倒不如尽快将事情处理妥当。”

他现在被救护派攻击,已然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却不需要隐瞒什么。

“呵呵……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袁大人,倒不如今晚跟本官一起喝个花酒,如何?”严世蕃干笑两声,显得颇有才情地发出邀请道。

袁炜心里微动,但还是断然地拒绝道:“严侍郎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我还有事情要着紧处理,恐要辜负严侍郎的美意,还请海涵!”

若是当下,严党能够鼎力相助的话,他遇到的小麻烦自然是迎刃而解。但他心里却是明白,严党这艘船却是上不得。

现在严党虽然势大,但徐党亦渐成气候。虽然左都御史周延的突然离世,让到徐党损失了一员大将,但势力仍然不容小窥,徐阶还是最有希望接任严阁老的人。

最为重要的是,他当下的地位来自于圣上的恩宠,来自于他手中华丽一篇篇华美的青词,根本用不着卷入到这一种党斗中。

一旦他能够除掉吴山,礼部尚书的位置是手到擒来,甚至将来入阁亦不需要瞧任何人的脸色。明明可以自成一系,何必非要瞧别人脸色呢?

第865章 越演越烈

“无妨!”严世蕃同样是傲气之人,转身便是大步离开了。

袁炜心知已经惹得这位小阁老不高兴了,但却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只需要保持表现的尊敬即可,若真产生冲突的话,他亦不会过于惧怕。

正要跟着严世蕃一同离开,却是发现徐阶从值庐中走出来,并呵呵地笑道:“懋中,近日听圣上说你的青词水准下降,原来是被俗务缠身啊!”

跟着咄咄逼人的严世蕃相比,举止亲和的徐阶确实给人舒服一百倍。

“谢徐阁老关心!”袁炜纵然心里再高傲,但面对这一位大明次辅,亦是表现出恭敬的态度地回应道。

“懋中,若是真有需要的话,老夫可助你一臂之力!毕竟能替你解决麻烦事,亦是替圣上分忧嘛!”徐阶如同一位长辈般,显得亲和地微笑着道。

“下官在此先谢过徐阁老了,不过这点小事,下官还能应付!”袁炜拱手施礼,却同样不打算接下徐阶的橄榄枝。

徐阶虽然前程光明,但谁知道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默。最为重要的是,现在仅是小麻烦而已,他压根不需要选择站队。

徐阶自然不会跟严世蕃无礼,仿佛还颇为高兴地道:“如此甚好!这宫门马上要关了,老夫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你快些离开吧!”

“那下官告辞!”袁炜认真地施礼,便是转身离开,步伐显得很轻快的样子。

跟着吴山相比,他的政治资本无疑要强硬得多。他不过是遇到一点小麻烦,严党和徐党都朝他伸出橄榄枝,这是吴山所羡慕不来的。

离开了西苑,他的轿子早已经在外面等候。

在官场中,乡党无疑是最有生命力且最牢固的一支。当下的严嵩得势,致使江西党骤然崛起,其势力更是遍布整个大明的每个角落。

袁炜和吴鹏同为江浙同乡,素来关系不错。

吴鹏虽然是天官,但地位和权势根本无法跟前任李默相提并论,权势主要是来自于严嵩父子的信任,而非像袁炜这种直接来自于圣上的青睐。

最为重要的是,吴鹏并非词臣出身,故而极难进入内阁。这些年来,虽然说是大明的天官,但实则是严嵩父子的傀儡罢了。

正是如此,他对袁炜不仅没有看轻,甚至有着巴结之意,二人同为浙江一党的领军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袁炜将藏于袖口的奏疏递向了吴鹏,直接说明来意道:“默泉兄,你我同朝为官多年,当是同气连枝,可否与我一同上这道奏疏?”

“这事……”吴鹏看着奏疏的内容,却是犯起了难来。

袁炜装模作样地继续吃菜,显得淡然地说道:“默泉兄,但说无妨!”

“你真跟吴尚书对着干吗?他……不是好对付的,且声望太高了!”吴鹏虽然极看好袁炜的仕途,但却不敢小窥吴山。

如果真让百官进行推举的话,不要说是让吴山入阁了,恐怕是当仁不让首辅的最佳人选。特别是《谈古论今》创刊后,吴山的声望和地位更是无人能及,隐隐是士林第一人般的存在。

袁炜放下筷子,显得不屑地说道:“吴山上任礼部尚书五年,至今都不曾入阁,所为何故?今吴山行救护之礼,已惹怒于圣上,咱若是上书弹劾,其势必被闲坐于家,甚至会被革职!”

说到最后,真诚地望着吴鹏,又是许诺道:“若是我此次能够得尝所愿,他日必会相助于你,咱们当同进退才是!”

“好!我陪你上这一道奏疏!”在一番权衡后,吴鹏咬牙同意道。

跟着吴山的情况有些相似,他已经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呆了五年。虽然他不追求于入阁,但想要一直呆下去,这无疑需要更大的关系来维护。

若是这位同乡能够接替吴山的位置,甚至将来能够入阁,那无疑有助于他稳坐天官之位。这眼看着严阁老一天天老去,他亦不得不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又是举杯痛饮。

第二天上午,吴鹏写好了奏疏,选择跟着袁炜一道上奏疏弹劾于吴山,将一顶“不忠”的帽子扣到了吴山的头上。

一石击起千层浪。

袁炜的弹劾奏疏倒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这属于意料之中的事,反倒是吏部尚书吴鹏的奏疏,让到整个官场都一阵哗然。

明年便是京察大年,天下官员的升迁都掌握在吴鹏的手里。这一位天官现在出面表态支持袁炜,宛如一记重拳般,朝着救护派的鼻梁挥了过去。

有些低级的官员却是见风使舵,似乎是想要讨好于吴鹏,竟然选择一同上奏疏弹劾于吴山,指责吴山是在卖正求名。

一时之间,吴山却处于风头浪尖上,却是面临着被罢官的风险。

就在这个时候,保定府那边却是纷纷传来了消息。

由于河北保宝处于北京的西边,固而日落时间要比北京稍晚。在日食当日,当地的官员却是瞧得很是真切,上奏疏婉转地请求圣上省身、修德和修政。

而在京城的争论传到河北的官场后,更是引起了吴山学生的强烈不满,纷纷上奏疏弹劾于袁炜。不仅为着老师吴山辩解,而是直接反驳“日食不见,即同不食”一说,直指袁炜是奸佞之臣。

原本双方围绕着“救护之礼”的争论,竟然一下子回到了“日食的定论”上,事情却到了嘉靖那里,甚至要因此牵出更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