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493章

作者:余人

只是这里是京城,有着几数双眼睛瞪着,除了头上的六部衙门外,还有圣上亦住在这座城,令到林晧然亦得慎之又慎。

林晧然望着孙吉祥的眼睛布着血丝,便是温和地说道:“孙先生,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亦得得你府试才能如此顺利,你且回家休息吧!”

“遵命!”孙吉祥确实有些困乏,便是恭敬地施礼道。

孙吉祥刚刚离开,门前又是投入了一个人影。

林晧然翻阅着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弹劾于他的奏疏,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同样是给他扣了一顶“年轻不堪用事”的帽子。

不得不承认,他们合力攻击他这一点,还真让人吃不消。年轻无疑是事实,“不堪用事”则见仁见智,而很多事情都是三人成虎。

若是他不采用有效的措施进行反击,而深居深宫的嘉靖一旦相信了这一套说辞,那他的处境无疑就变得极不妙了。

当务之急,他需要想办法从舆论的漩涡中走出去,改善嘉靖对他的印象。

“相公,这是妾身煮的莲子羹,给你消消暑!”

一身妇人装束的吴秋雨领着丫环进来,从丫环打开的食盒取出了一碗飘着淡淡香气的莲子羹,温柔地递到面前,显得贤惠地说道。

林晧然接过莲子羹,显得相敬如宾地回应道:“辛苦娘子了!”

“这是妾身应该做的!”吴秋雨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显得有些窃喜地答道。

现在天气转热,一碗冰冷的莲子羹下肚,令人是心旷神怡。

在享受着美味的同时,林晧然显得疑惑地试问道:“娘子,虎妞怎么一天都不见她的人,那个野丫头又跑到哪了?”

“她又到马场玩了!”吴秋雨莞尔一笑,显得有几分无奈地答道。

自从得到林晧然的允许,虎妞成功地获得一匹成年的宝马。经过一番骑术训练后,这些时日没少往郊外跑,天天骑着她的爱骑四处乱窜。

而今天更是大清早便出门,现在都没有回来。

林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抬头望着吴秋雨又询问道:“明日是休沐日,我想前去拜访你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嗯,妾身跟你一起前去!”吴秋雨打从知晓家里出了事后,心里难免还是很担心,便是轻轻地点头应下道。

吃过莲子羹,吴秋雨收拾东西离开,而林晧然则是着手处理公务,日子显得平淡而幸福。

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日已偏西。

林晧然正准备下衙回家,结果看到兴冲冲跑进来的虎妞,却见她的脸蛋红彤彤的,手里高高地举着她一只被射杀的肥山鸡,嚷嚷着这是她的战果。

在这个暗流汹涌的京城,总有着那么一道阳光。

第1100章 林晧然的路

翌日,阳光明艳如同春日般,令到这座古城平添了几分魅力。

槐树胡同吴府的门庭显得冷淡了不少,以往休沐日定有不少官员在这里徘徊,千方百计地想着见上吴山一面,但现在却已经没了这些人的踪迹。

倒是同样位于这条胡同的徐府门前热闹依旧,一批批官员不断地前来求见。

跟着一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大佬不同,当朝次辅徐阶是以随和而著称,像是不知疲倦般,迎接了一波又一波的官员。

朝阳渐渐高起,吴府的门前亦是陆续有了一些动静。

“师兄!”

一辆高大的马车徐徐地停在门前,杨富田等人已经先一步等候在这里,对着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林晧然进行施礼道。

一身士子装束的林晧然将吴秋雨从马车上扶了下来,这才对着杨富田等人回礼,而吴秋雨亦是显得懂事地对着林晧然的这几位好友进行了问安。

“姑爷,小姐,里面请!”

管家闻讯而来,根本去通禀,便直接将这帮人领了进去。

吴秋雨跟着林晧然道别,带着贴身丫环直接朝着垂花门而去,林晧然则跟杨富田等人到了客厅,等候着吴山出现。

杨富田是一个话痨,当即便打开话题道:“朱奎那个蠢货最近又怂恿大家上疏,但这次大家都知道好心办了坏事,根本没有人鸟他!”

“我看那个朱奎就是一个戏精,恐怕他就是徐党那边的人!”宁江并没有跟杨富田斗嘴,难得同仇敌忾地附和道。

林晧然接过送上来的茶水,淡淡地说道:“这个人倒有几分城府!他那日闯到签押房找我,想邀我一起上疏为老师求情,结果被我让人赶了出来!只是受到这等欺辱,他却能够一声不吭,这人恐怕不是蠢,而是一个能忍的角色。”

“如此说来,他真是徐党的人!”杨富田的脸色一寒,当即进行判断道。

林晧然缓缓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徐阶现在主要还是盯着严嵩,恐怕不会分出这么多精力,我猜测是高耀的人!”

“那个死胖子,我早看出他就不是好东西!”杨富田攥着拳头打在椅把上,显得地愤愤地说道。

正是这时,门前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咳嗽声。

杨富田询声望向,脸色当即大骇,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自从被勒令在家自省,吴山便卸下了所有的公务,一个人呆在家里。从他字取“曰静”,便可见他的性情,确实是一个好静的人。

他每日或是饮茶,或是看书,亦或是赏花,倒亦是逍遥自在。

按说,他在家为官二十多年,这个时候是该回乡一趟了。

只是圣上不是勒令他辞官,他便不能即刻动身返乡,起码得在京城候着三五个月。若圣上没有任用,这才能够比较名正言顺地回家。

从一个准阁老到无官一身轻,这无疑是人生的一个大低谷,但他似乎能够很坦然地面对。

“小贤见过泰山大人!”

“学生杨富田(宁江、张一山)见过老师!”

看着身穿程子服的吴山走进客厅,林晧然领着其他三位同科、同乡兼好友纷纷起立,规规矩矩地对着吴山进行见礼。

吴山虽然已经卸任礼部尚书一职,但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风范,来到主人座坐下,抬手对着林晧然等人平静地道:“你们坐吧!”

“是!”林晧然等人规规矩矩地再施一礼,这才乖巧地重新坐下。

师生的名分要远重于于官场,虽然吴山已经不再是礼部尚书,但只要有这个名分在,那林晧然等人在他的面前永远都得恭恭敬敬的。

吴山的官相极好,那张显得刚正的脸习惯性地紧绷着,接过管家送上来的茶盏,先是轻呷了一口,这才将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道:“府试之事,可有纰漏?”

“谨遵泰山教诲,并无纰漏!”林晧然自然不敢在吴山面前卖弄他顺天府尹的威风,显规规矩矩地回礼道。

却不得不说,吴山属于外冷内热的人。

在事情发生之后,吴山担心林晧然看不清其中的利害,便是专门派人叮嘱他将精力放在府试之上,不可向朝廷上疏言事,以免给言官落下把柄。

吴山缓缓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望向杨富田等人,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大明官场便是如此!汝等今后行事,当小心谨慎,要以为师为戒!”

这些年来,他虽然坚持着原则,但亦是一直小心谨慎地做官。虽然没有能够成功入阁,但亦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呆了六年之久。

却是不曾想,此次的一个意气用事,想要圣上迷途知返,结果被政敌们疯狂地冲击,最终落得了如今闲坐在家的下场。

他倒不怨恨高耀等人的落井下石,只是后悔自己不够小心谨慎,从而没能将平生所学报效朝廷,便只能是黯然收场。

“谨遵教诲!”杨富田等人对吴山很是敬重,当即认真地施礼道。

吴山像是一位正在上课的老师般,轻呷了一口茶水,又望向林晧然指导道:“你处理张老太的案子虽然出于善念,但你坐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如此处置确实有所不妥,当下你有什么打算?”

“岳父大人,莫非你亦认为小婿不该判罚那个郎中?”林晧然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过来询问道。

吴山用茶盖子轻拨着茶水,沉默片刻,最终轻轻地摇头道:“你判得很好,但不该是这个时点,这样会引火上身的!”

“岳父大人,您错了!我跟你一样,其实早已经被别人视为眼中刺,不论是在哪一个时点,我都会受到他们的责难!纵使我想要老老实实地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熬资历,他们亦不会让我如愿!”林晧然抬头望着吴山,显得认真地指出根源道。

在回京之时,他亦是知晓年龄的弊端,想要老老实实地熬资历。只是随着看清楚京城的真面目,便知晓这是不可能之事。

官场历来都是暗流汹涌,明枪暗箭是层出不穷。想要保住自己的官职,想要继续往上爬,那他就必然要时时刻刻进行斗争。

现如今,他这位顺天府尹早已经身处于京城政斗的漩涡之中,只有主动进攻才能够生存,选择隐让只会是自取灭亡。

杨富田等人纷纷望向了林晧然,虽然意外于他跟吴山说话的态度过于强势,但却认为林晧然说得很有道理。

吴山望着女婿沉默片刻,轻呷一口茶水后,像是打定主意般,对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脱身,需要我怎么帮你?”

第1101章 严家教子

林晧然所遇到的麻烦,说大不大,但说小亦不小。

像吴山从一开始不过是劝谏于圣上,但被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从而恶了他在圣上心中的印象,最后落得被免了官。

现在林晧然处理张老太的案件存在着一定争议,若是真给林晧然打上“年轻不堪用事”的标签,给圣上落下了不好的印象。

虽然事情不至于会被免官,但难免在下一次的攻击中,林晧然会被贬官外放,从正四品的知府或按察副使重新“练级”。

林晧然自是看到这其中的种种险恶,前几天一直忙于府试,亦不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而是已经开始筹谋。

此刻面对着吴山的好意,他的眼睛迎着吴山的目光,显得高深莫测地说道:“小婿希望岳父大人当下什么都不要做!”

不要做?

吴山等人听到这个答案,显得更加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当然,您在明面上不要做什么举动,但私底下还得帮帮小婿!”林晧然面对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脸上显得决然地说道。

虽然他没有十足的胜算,但人家都已经欺负到家门口,那他自然不可能怯战。最为重要的是,严党和徐党开战在即,以高耀为首的两淮商会很难过多地借助徐党的力量。

正是如此,他现在选择迎战,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休沐日,是官员放假休息的假期,但实质是最辛苦的日子。

他们将往日在衙门饮茶养出的精力,似乎全部在这两天释放出来,频频出没于各位大佬的宅子,编织着属于他们的关系网。

严府门前,人来人往,一番欣欣向荣的场面。

随着吴山被勒令闲坐,礼部左侍郎严讷毅然成为新一任礼部尚书的最大热门人选,甚至接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除严嵩和徐阶外,严讷是青词写得最好的四位高手之一。袁炜顺利入阁,郭朴出任天官,自然不可能再跟他相竞争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

唯一的变数是吏部左侍郎的李春芳。只是李春芳刚刚出任吏部左侍郎这个重职,且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资历尚浅,远不如严讷更有资格。

正是如此,那些擅于趋炎附势的京城官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蝗虫般,纷纷前往严府拜访,打算巴结这一位官场的新贵。

跟着原礼部尚书吴山不同,严讷的青词写得很好,深得圣上的器重。这礼部尚书只是一个跳板,不出两年定然能够入阁拜相,成为本朝高高在上的阁老。

从六部衙门的大小官员,再到一些刚巧在京城的封疆大吏,还有很多的亲朋好友,纷纷在这两天登门,大有将门槛踩碎的势头。

严讷是南直隶苏州人,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从庶吉士一步步升至礼部左侍郎,当下马上接任礼部尚书在即,官途无疑算很是顺畅。

他的性子跟着同乡徐阶有着几分相似,都是一个显得很随和的人,却不论官大官小,对每个前来拜访的官员都尽力以礼相待。

又是送走了一批官员,严讷的脸上的笑容消失,明显浮起了几分疲态。

“爹,请用茶!”

严讷的儿子严澄生得白净,五官有着南方人的秀气,虽然说不上多英俊,但却跟丑字无疑,很是乖巧地端来了茶水道。

他跟着很多高级官员的子女般,因官萌到国子监读书。虽然在最初的时候,他是想要通过科举进入官场,但在去年南直隶的乡试败北,让他不得不面对裸的现实。

天下的士子何其多,而他偏偏还得从南直隶争得举人功名,以后更是跟天下的士子争夺那进士功名,这条路实在太过于艰难。

亦是如此,他已经放弃了科举之路,转而想要官萌入仕。

严讷接过茶盏,用茶壶轻泼着茶水,然后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整个人宛如久旱逢甘雨般,忍不住舒坦地吐了一口浊气。

“爹,咱们家这两天当真风光,九卿都来了好几位呢!”严澄亦是帮着忙里忙外的,但脸上不见病态,显得精神抖擞地道。

严讷突然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抬头望向了严澄。严澄正是兴高采烈,但发现老爹正是板着脸,脸上不由得露出困惑的表情。

严讷将茶盏放下,突然正色地望着儿子道:“为父而立之年便金榜题名,位居二甲第八,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然时人多冷眼嘲讽,你可知何故?”

严澄是一个孝子,更是一直以父亲而自豪。却是第一次知晓父亲有着如此坎坷的经历,心中的喜悦当即被冲散大半,显得感同身受地询问道:“孩子不知,请父亲赐教。”

年仅三十岁便已经金榜题名,还是以庶吉士入翰林院,这是何等的潜力,但竟然还被人瞧不起,却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严讷将儿子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欣慰,却是伸出食指指着脸道:“此乃皆因你爹生得这一脸麻子,故而众人皆知为父难成气候。岂不料,圣上信道教、好青词,为父殚精竭虑,以青词事圣上,方有今日之荣焉。”

在当下的大明朝,从来都不是能臣居相,而是贤臣居相。对于一个人的相貌更是极为看重,而严讷这一脸麻子,已然成为一个极大的阻碍。

如果不是遇上了信奉道教的嘉靖帝,一个喜欢青词大臣的皇上,那严讷恐怕早已经外调,根本不可能有升迁礼部尚书之日。

“圣上圣明!”严澄心里暗暗吃惊,由衷地感慨道。

严讷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望着儿子认真地告诫道:“今日来咱家祝贺之人中,实则有昔日讥笑为父之人!故而,当下能跟你称兄道弟之人,他日若是咱们严家蒙难,他们亦会讥笑于严家,讥笑你爹这满脸的麻子。”说到最后,又是指了指那清晰可见的麻子。

“儿子谨听爹爹教诲!”严澄猛然醒悟,收起了那份因父亲即将高升而狂傲的心,认认真真地朝着严讷施了一个长礼道。

正是这时,管家进行禀告道:“大仆寺少卿徐璠求见!”

第1102章 徐严一家亲

“快将徐鲁卿(徐璠)请到这里来!”得知徐璠到来,严讷显得很是重视,听着外面有动静,又是对着儿子严澄认真地叮嘱道:“为父在翰林院之时,徐阁老多有庇护,此等恩情,咱们严家不可忘也。”

话说得不重不轻,但足够被来到客厅的徐璠听到。这番话钻入耳中,当即让到徐璠如同吃了蜜一般,原本扬着的下巴又是得意地往上扬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