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537章

作者:余人

按着惯例,六部堂官都分别前来晋见这位新首辅。

当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一个条幅之时,哪怕是刑部尚书蔡云程亦是暗暗地咽起了吐沫,这一位新任首辅当真跟严嵩是截然不同啊!

由于皇上罢朝,很多大事已经不再朝议,而是通禀内阁这能决断。像他们六部的一些大事务,历来都是由严嵩进行拍板才行。

只是徐阶上台之后,竟然说要将“政务还诸司”,这不是大大的“放权”吗?

吏部尚书郭朴、工部尚书雷礼和兵部尚书杨博一起前来拜见新相徐阶,当看到上面的字幅后,亦是暗暗地瞠目结舌。

他们原本还想着如何才能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却万万没有想到徐阶竟然主动放权,致使他们心里都生起了一丝惭愧。

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后,三位尚书便是告辞离开。

这三人刚离开,袁炜便是走了进来,疑惑地询问道:“元辅大人,您找我?”

随着严嵩去职,大明阁臣只剩下徐阶和袁炜。

袁炜今年五十二岁,是嘉靖十七年的二甲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官场。因撰写青词得宠,眷遇日隆,超迁礼部左侍郎,而后入阁拜相。

其仕途固然是顺畅无比,但并没有积累过硬的人脉网,甚至声名都是一片狼藉,至今还被人嘲笑于当年跟吴山的日食之争。

纵使是严嵩去职之时,他亦不敢奢望于首辅之位。凭着他当前的实力,别说是要跟徐阶争高下,能坐上次辅的位置就已然很好了。

徐阶将袁炜叫了过来,显得语重心长地道:“事同众则公,公则百美基。专则私,私则百病生。阁臣唯你我二人,今后票拟奏疏便由咱商量方可拟定!”

在严嵩当政时期,任何事情都是严嵩一言而决,两位阁老只能靠边站。对于这一点,去年入阁的袁炜是深有体会。

当下徐阶愿意跟着他商量着来,让到他先是一阵愕然,接着眼泪差点就要掉落下来,忍着激动劲地施礼道:“多谢元辅大人栽培!”

“徐阁老当政,强于严阁老百倍矣!”

随着一个个消息传出,朝中百官莫不是拍掌称赞,有人更是不讳言地拿前任首辅进行了比较,已然是将徐阶捧得高高的。

不仅开了言路,还将权力下放,这是严嵩时期不敢想象之事。只是到了徐阶当政,一切都变了,呈现着欣欣向荣的盛世之象。

在五月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仍然一直在关注着新相的动作。

徐阶倒没有大刀阔斧都提出新政,亦没有急于推出新的措施,却是将重心放到整顿吏治上。

吏治,这几乎是全天下官员的共识。朝纪败化,贪墨不绝,这都是因为任用了贪官之故,只要换上一些清廉的官员,便能够洗刷弊政。

在徐阶的授意上,都察院和六科廊的言官将矛头指向了刑部尚书蔡云程、大理寺卿万采、刑部侍郎鄢懋卿、大常少卿万虞龙、右通政胡汝霖、光禄少卿白启常、右副都御史兼漕运总督胡植,湖广巡抚张雨等人。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发生了轻微的动荡,知道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徐阶的门生故吏自然是弹冠相庆,而严党那边则是如丧考妣。任谁都知道,严党这帮贪官污吏要下台,而徐党的清廉正直之士要上台。

在这一种惴惴不安和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嘉靖四十一年的五月悄然过去。

第1216章 论政

天空澄碧,不染纤云。

北京城的百姓并没有受到朝堂变动的影响,主要聚集在城北的鼓楼和外城的琉璃厂一带的商业圈,令到这里呈现着繁荣和喧闹的景象。

坐落在金台坊的林宅又迎来了一波客人,家仆在管家林金元的带领下,已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呼着这帮来客。

“他徐阶好什么好?亏他还敢自喻是心学门徒,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瞧他上台这些日子做了啥?”

每逢月初的休沐日,杨富田等同年便会聚到城北林宅中来。这帮身在官场的同年聚在一起,自然难免会讨论起朝堂的事情,而新任首辅徐阶自然是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只是这么多人聚到一起难免有意见不一的时候,若是遇上两个都是性子要强的人却免不得会产生争执,而同是广东的宁江和张伟便发生了争执。

“徐阁老当政便广开言路,此举有益于圣听,证明徐阁老是下定决心要清理朝弊!”张伟的面相显得沉着稳重,显得抑扬顿挫地争道。

由于弹劾严世蕃有功,朝廷亦是小小地嘉奖了这一位敢于直言的监察御史,张伟刚刚已然从七品监察御史升至正四品的通政司右参议。

通政司虽然不是要紧的衙门,但通政司右参议是货真价实的京官。若非有林晧然这一个“逆天之人子”存在,张伟这一位出身于言官系统的高官,已然算是混得最好的一个了。

特别他是出身于言官系统,下一步要么重回都察院出任要职,要么外放地方担任巡抚,其个人的前途已然是一片光明。

宁江虽然还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但从来都不是一个畏惧强权的人,当即据理力争地道:“张鸿图,你不能光站在言官的立场说话!徐阶当政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拉拢人心,唯一的举措便是让他门生监察御史郑洛弹劾严党的人,对严党进行清洗!”

“此言差矣!大理寺卿万采、刑部侍郎鄢懋卿、大常少卿万虞龙、右通政胡汝霖、右副都御史兼漕运总督胡植,这些人哪个不是贪赃枉法之徒?”张伟亦是不服输的性子,当即将最近被弹劾的一些声名不佳之人念出来道。

杨富田看着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原本想要劝一劝,但深知这二位都是要强的性子,便是饮掉杯中酒无奈地摇了摇头。

肖季年却不嫌事大般,在旁边进行附和道:“我对其他人并不清楚,但鄢懋卿总理四地盐政期间,骄奢淫逸,屡次向盐商索要钱财,到各衙门巡察期间,动辄费耗百金的吃用,此乃大大的贪婪之徒!”

“鄢懋卿不是什么好鸟,但两淮盐商那帮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鄢懋卿是贪财之徒,但人家总归为朝廷增收了盐税,而明明刚上任之初,烧的火最有效果,但徐阶却啥实事都没干!”宁江的酒劲亦是上头,当即大声地进行反驳道。

“徐阁老当政才几天?他现在已经广开了言路,又进行清理吏治,你还想要他怎么样?”张伟仍然替徐阶说话道。

宁江不屑地望着张伟,当即敲着桌子大声地指责道:“清理吏治,我看他徐阶分明就是党同伐异!”

此言一出,众人亦是不由进行沉思。

虽然吏治几乎是每一位首辅的举措,但到了本朝之后,这个“吏治”渐渐变了味,成为“党同伐异”最有力的工具。

到了如今,已然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吏治同,还是实质在党同伐异了。

“党同伐异?”张伟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望着张伟正色地询问道:“你可知上了蔡云程上交辞呈,将由谁接任刑部尚书的位置?朝廷已经决定更换漕运总督,你可知又是由谁接任?”

“鸿图兄,你的意思是……不是徐党的人出任?”肖季年看着张伟说得如此煞费其事,当即进行猜测道。

杨富田等人同样不清楚这些事情,便是纷纷地扭头望向张伟,显然升任通政司右参议的张伟消息比他们更要灵通。

张伟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酒,望着大家这才正色地揭示答案道:“据我得到的确切消息,河南巡抚张永明接任刑部尚书,操江提督时喻接任漕运总督,其二人一个是郭朴的同乡,一个是郭朴的同年好友。”

“这……”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如果徐阶安排自己的人,自然可以指责徐阶是党同伐异,但这两个重要的职位却是由郭朴安排人。这分明就是徐阶在为国除党,是一个大公无私的首辅。

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却是轻叹了一声。

在他最初的计划中,他这边要将郭朴、袁炜等人拉扰到一起对付徐阶。特别是吏部尚书郭朴,这位跟他岳父是同年好友,算得上是天然的政治盟友。

只要跟着郭朴和袁炜结盟,他们这边就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跟着徐阶叫板,特别徐阶还得面临严党的反扑,根本不需要畏惧于声名并不算好的新首辅徐阶。

但万万没有想到,徐阶上台不仅没有大权独榄,反而抛出了一系统收拢人心的论调,更是用实际行动给各位大佬种种好处。

他向皇直提议广开言路,结果得到了言官的支持,抛出了“还政务于诸司”的论调,直接得到了六部堂官的拥护。

现如今,这种种的举措之下令到各方势力都得到了好处,徐阶不仅赢得了一个好声名,而且还快速地稳固了他的地位。

如果说,严嵩是一个人独自喝粥而遭人记恨的首辅,那徐阶便是吆喝着大家一起吃粥的首辅,试问谁会不喜欢呢?

正是如此,他现在别说要拉人一起对付徐阶了。若是他这边要攻击徐阶的话,恐怕这帮人会帮着徐阶来对付他们,毕竟他们是跟徐阶一起在同一个锅里吃粥的人了。

宁江发现林晧然一直不吭声,心里却是灵机一动,当即便将他拉入战团道:“师兄,你评评理,徐阶上台的表现如何?”

张伟等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林晧然,深知在他们这一帮同年之中,林晧然不仅是官职和前途最好的一个,更是最有智慧的一个。

林晧然眼睛复杂地望着张伟等人,但并没有回答宁江的问题,而是将那晚在通州驿站跟严嵩的一些谈话一一说了出来。

这……

杨富田等人的嘴巴这才微微地张开,敢情他们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竟然深陷泥泽而不自知,特别张伟和肖季年刚刚还替徐阶摇旗。

第1217章 无敌徐阶

排除异己,这是官场一种常见的现象。

徐阶现在当政,虽然愿意跟大家在一个锅里喝粥,但却不会容忍有能力抢锅的人存在,而他们那一位有资质和声望的老师便首当其冲。

肖季年是一个素来与人为善的性子,显得拿不定主意地说道:“会不会是我们过虑了?徐阁老根本不打算除掉我们老师!”

“不,徐阁老隐忍这么久为了啥?现在他好不容易当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张伟算是清醒过来,显得认真地推断道。

杨富田等人心里当即一沉,心知这确实不是无端猜忌。特别是在严嵩去职之时,朝堂不少官员不仅要推他们老师入阁,更希望皇上任命老师为新一任首辅。

按着徐阶当下的分粥模式,届时他们老师震臂高呼,若吏部尚书郭朴和清流官员纷纷响应,那徐阶必然是作茧自缚。

徐阶是一个能够隐忍并伺机扳倒严嵩的政客,又岂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自然是要将他们老师吴山除之而后快。

“怕他个锤子,咱们跟徐党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吏部主事周幼清攥着拳头,显得斗志高昂地表态道。

“对,严阁老都败给了咱们,徐阶的恩宠总比上不上严阁老吧?咱们还怕他徐党不成?”杨富田亦是积极地响应,但发现宁江用眼睛瞪着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扭头望向林晧然晒笑地询问道:“师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张伟等人早已经将林晧然当成主心骨,便是纷纷抬头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喝了一口酒,缓缓地摇头道:“徐阁老比严阁老还要难对付!”

“师兄,此话怎讲?”张伟微微一愣,却是认真地询问道。

杨富田等人亦是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在他们的心里严嵩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起码严嵩比徐阶更得皇上的恩宠。若非严嵩年事已高,严嵩至今还是当朝首辅。

“徐阁老既得皇上恩宠,又能收拢人心!”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便又望向张伟道:“鸿图兄,若非我道出严阁老的临别之言,恐怕你亦会拥护于徐阁老,可是如此?”

“严阁老当政之时,言官屡受排挤,致使我们言官人人自危!现在徐阁老上台便广开言路,确实令出身言官的我欣喜,故而对徐阁老亦心生了好感!”张伟显得老实地回答道。

林晧然对张伟无奈一笑,又是望向众人继续说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若是徐阁老去职,试问皇上能找谁接替首辅的位置呢?”

“按着咱们的规矩,自然是袁阁老当政了!”吏部主事周幼清很肯定地回答道。

杨富田等人轻轻点头,按着时下的规矩便是如此。谁能先一步入阁,便会自然而然成为首辅的顺序继承人,很少会发生“插队”的情况。

却还不等林晧然说话,礼部主事龙池中便摇头道:“我倒是见过袁阁老数面,袁阁老……这个人性子放荡,应该没有机会出任首辅!”

“袁阁老的才情自是无人能及,但若是论到治国和料理政务,恐怕他很难胜任,相信皇上亦能看到这一点!”林晧然显得认真地说道。

有些人少年老成,有些人却年老而顽童,而袁炜无疑是属于后者。很多朝廷大佬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就是稳重,但袁炜却算是官场中的一个另类。

袁炜十岁开始专习八股文,读书过目则成诵,十七岁补县学生,熟读经史,以博雅称冠一时,而今更是成为大明青词高手第一人。

在进入官场之后,袁炜不仅没有学得官场的圆滑,反而仍然是我行我素,可谓是恃才而傲物。自负能文,见他人所作,稍不称意,便大肆诋毁、讥诮。

袁炜从来都不算是一个正统储相的稳重性子,若不是他写得一手好青词,别说一步步走到阁老这个位置,恐怕早就被外放了。

御史包孝曾经便弹劾时任编修的袁炜性行不羁,但那时袁炜的青词已经得到了嘉靖的赏识,嘉靖这才没有治他的罪。

只是这么一个人,虽然得到嘉靖的恩宠,但嘉靖恐怕亦知道想要治理这个国家,恐怕还得依靠做事稳重且有能力的徐阶。

反观徐阶其人,嘉靖二年的探花,虽然中途因得罪张璁被外放,但其在地方上的经历反倒加速了他的成长。又经过十年的次辅生涯,令到他早已经足够的能力,能够应付朝廷的大小事务。

在当下的朝堂之中,徐阶可谓是有且仅有最适合的首辅,甚至都很难找到一位理想的代替者。嘉靖自然能够看到这一点,故而不可能会轻易将徐阶给换掉。

宁江很想将老师的名字报出来,只是却明白老师虽然有资历和声望,但却不是皇上所属意的人选。除非他们能够拿出足够扳倒徐阶的东西,否则他们老师没有机会,而他们的所有弹劾只会换来处罚。

亦是因为他们老师吴山的威胁性实质超过阁臣袁炜,徐阶很可能会放过次辅袁炜,反倒会打击他们的老师吴山。

“师兄,当下我们该怎么办?”肖季年已然是深信林晧然对形势的剖析,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杨富田等人亦是望向林晧然,毅然都会听从他的安排。

林晧然喝了一口酒,显得无奈地说道:“咱们静观其变,小心行事吧!”

正是说话间,有一股冷风从院中吹来。

众人感受到这股凉意,不甘得纷纷望了过去。却见洁碧无暇的天空竟然起了一团雨云,那团云朵上白下墨,隐隐间有一种征兆。

礼部主事龙池中是土生土长的北直隶人士,对北京城的气候最是熟悉,似乎还没有从=失落的情绪中出来,带着几分沮丧地说道:“要下雨了!”

“这个鬼天气!”肖季年的心绪正是不佳,当即便抱怨了一句道。

眼看着天空发现变化,一阵凉风再次卷起,天空已经是乌云滚滚。仅是眨眼功夫,黄豆大的雨熵噼里啪啦地打在院中,打在屋顶上。

第1218章 暴雨天(求订阅)

黄豆大的雨滴打物的声音初时很烦人,但众人很快便适应了这一种氛围。

张伟至今还住在城南的一间破房子之中,看着大雨倾盆而至,当即就想着要不要挪个地方。他抬起头却发现屋顶严严实实的,并没有丝毫要漏雨的痕迹。

殊不知,林晧然是一个不缺钱的主,在购入宅子之时,便花费了不少银子进行修茸。宅子外表看似变化不大,但却用了不少的好料子,花厅愣是找不到一点漏水的地方。

为了防止院中的雨水溅到花厅中来,管家林金元还让两个仆人将木板竖起,令到呆在这里的众人不受到这场雨水的丝毫干扰。

雨幕在院中已然形成,那不间断的雨滴正在打近处的一处花圃中,正在摧残着那些花得正艳的花朵。

这场雨不仅带来了吵杂,亦是伴随着丝丝的凉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缭绕在花厅中的闷热被驱散,这里毅然成为一个舒畅的避风港。

杨富田是一个怕热的胖子,看着这院中的雨景,那双小眼睛闪过一抹兴奋,却是抓起一根筷子敲着碗碟,唱起了粤韵十足的曲儿道:“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龙池中等人静静地看着杨富田的卖力表演,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不仅驱散了闷热,亦是让到大家结束刚刚沮丧的话题。

大家的酒喝得差不多,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便是索性结束了酒席。只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大家纵使是想要走,那亦是走不成了。

杨富田是最喜欢玩的主儿,当即吆喝着几个人一起打马吊,龙池中则叫宁江一起切磋棋艺。

林晧然却不打算凑热闹,隔着雨幕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呆在凉亭那里,便是离开这个热闹的人群朝着那边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