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539章

作者:余人

他实质很喜欢书法,昔日之所以会提拔于严嵩,其实亦有严嵩书法出众的这个原因。但奈何天赋有限,他的书法水平很一般。

黄锦一直恭谨地在旁边候着,看着已经写好字,当即上前双手接过那支金笔。

嘉靖望了一眼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徐阶,接过一名宫女呈上来的丝绸手帕,显得平淡地说道:“徐爱卿,平身吧!”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突然这才活过来一般,脸上没有丝毫的异样,显得规规矩矩地谢礼站了起来。

当然,他从踏进这道宫门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认真地在揣测着皇上的心思。虽然一切都仿佛那般的正常,但他还是敏捷地感受到皇上的“迟缓”,隐隐感到皇上的不满。

嘉靖的眼睛没有落向徐阶,却是直接招呼道:“朕今日心烦,偷闲写了几个字!徐爱卿,你过来瞧一瞧,此字写得如何?”

徐阶恭敬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敢偷偷观察皇上的脸色,因为他一直给皇上营造一种老实本分的形象,显得规规矩矩地弯腰走向那张书桌。

来到桌前,却见在那方宣纸上,毅然是圆润的四个字:“上善若水”。

徐阶心知皇上素来喜欢打哑迷,然后交给日都是这方面的高手,故而很是受宠。

上善若水,出自于《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意思是:至高的品性像水一样,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不与世人一般见识、不与世人争一时之长短,做到至柔却能容天下的胸襟和气度。

当下突然摆在这里,已然是另有所指。

嘉靖用丝绸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将手帕递回去,显得温和地望向徐阶询问道:“徐爱卿,此字可有温和之意?”

徐阶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当即进行恭维地道:“回禀皇上,这四个字绵柔,如轻风拂面,似旭日东升,实乃令人舒坦无比也!”

黄锦虽然伴随在嘉靖身旁,但亦是拿捏不住皇上是何意,不免疑惑地望向了嘉靖。

嘉靖走回到长案前,却不需要嘉靖弯腰。一旁的冯保看到嘉靖的目光落在那叠奏疏上,当即明白嘉靖的意图,将那叠奏疏高高地举了起来。

啪!

嘉靖拿起那叠奏疏,顺势将奏疏往地上一掷道:“只是这些言官却让人不舒坦!他们对一位八十三岁的老首辅都不愿放过,非要逼得家破人亡!”

“请皇上息怒!”

徐阶闻言大骇,当即伏地大声地劝道。

他终于明白皇上叫他过来的真正意图,敢情以为是他徐阶在背后怂恿着这一切,是他主导这些言官上奏疏弹劾严嵩,要求皇上对严嵩进行清算。

不过这一件事,皇上明显是错怪于他。严嵩昔日的种种举动,早已经彻底得罪了清流官员,那些官员看着严嵩下野,自然是想要“报仇雪恨”。

他现在只想坐稳首辅这个位置,对严党进行清洗,但却没有打算对严嵩赶尽杀绝。

当然,那帮上疏弹劾的言官里面有很多他的人,甚至一些官员之所以上疏弹劾严嵩,可能是想要讨好他这位新首辅。

嘉靖冷冷地望着伏地的徐阶,忍着那股随时会爆发的怒火沉声道:“严阁老已退,其子已伏辜,敢再言者,斩之!”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特别“斩之”两字充分地透露出皇上庇护的决心。

徐阶心里微微一紧,当今圣上的身体虽然大不如前,但却还是那位乾坤独断的的皇上。若是真敢违背他的意志,恐怕又如昔日的左顺门血案般,又是搞起一场腥风血雨。

“臣谨记!”

徐阶自然不敢违抗皇上的愿意,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不过在他的心底,却是难掩失落。虽然他现在取代了严嵩的位置,但恐怕在皇上的心里,严嵩那个老家的份量仍然远胜于他。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言官弹劾严嵩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不是对皇上的一种试探。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对严嵩还会如此的坦护。

嘉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对臣下和颜悦色的君王,看着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便是对着徐阶淡淡地说道:“下去吧!”

“臣告退!”徐阶恭敬地施礼,便是出了万寿宫。

外面明明是三伏天,但他的背脊已经冒起了一层冷汗,抬头望着天空上的那一轮烈日,却是无奈地空叹了一口气。

虽然严嵩已经离开,但在皇上的心里,仍然有着极高的地位。纵使他想要对严嵩进行清算,从而达到彻底歼灭严党的目标,恐怕这一个计划亦得放弃,或者是过一段时间再看了。

现如今,对付严党仍然只能逐个攻击,而不能一举全歼。

第1222章 严世蕃的后招

徐阶从万寿宫归来后,整个人意志显得有些消沉。

他一个人坐在茶桌前,静静喝着香茗,并让人去将左都御史潘恩叫过来,打算将皇上的意志传达下去。要求都察院和六科廊的言官消停一下,别在这个时候触了皇上的霉头。

虽然皇上那番话针对的是言官,但他明白亦是针对他徐阶,是要求他徐阶放过严嵩。

以着皇上的脾气,若是那些言官还继续闹事的话,板子恐怕不仅打在那些言官的身上,亦会重重地打在他徐阶的屁股上。

他原本以为已经完全取代了严嵩,但现在才猛然发现,他还远远无法做到这一点,或许他永远都无法超然那个老家伙。

徐阶正在发呆,一名阁吏进来通禀张居正和徐璠来了。

在登上首辅的位置后,他不仅要拉拢百官,亦想要讨得皇上的欢心。在苦思冥想之下,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向皇上提出修撰兴都志。

所谓“兴都”,正是湖广的安陆。

嘉靖是以小宗继大宗,而他父亲的封地正是在安陆。在登上帝位后,嘉靖给他父亲兴献王封了帝,为了抬高他父亲及他这一脉的地位,安陆亦随之更名为承天府。

顺天府尊称“京都”,应天府尊称“备都”,故而承天府亦有一个尊称“兴都”。

嘉靖给兴献王封了帝,还将兴献王送进太庙,甚至将安陆升格为正三品的承天府,但无疑还缺少一段“正统王室”的历史。

徐阶正是看到了这个讨得圣上欢心的契机,打算向嘉靖提出修撰兴都志,请袁炜担任总裁,而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担任副总裁。

这修撰兴都志既能讨好皇上的欢心,又能表达自己对嘉靖的拥护,甚至还能“支开”袁炜,这可谓是一举多得。

张居正莫名其妙地被叫过来,但却没有急于询问事情,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学生见过师相!”

“太岳,坐吧!”徐阶抬手让张居正坐下,张居正显得规规矩矩地回礼,而徐阶抬头望向徐璠,当即没好脸色地询问道:“你怎么来了!”

若不是知根知底,恐怕会以为张居正才是徐阶的亲儿子,徐璠却是一个外人。

徐璠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面对着老爹的询问,当即哭丧着脸地说道:“爹,出了大事!”

“什么事?”徐阶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显得平淡地询问道。

张居正入座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亦是将目光落向徐璠。他虽然跟着徐璠一起进来,但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璠望了望左右,显得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道:“蓝道行被锦衣卫抓了,现在被关在诏狱之中!”

咦?

张居正遇事沉稳,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亦是浮起了惊讶之色。

徐阶将茶杯放下,显得凝重地询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蓝道行为何会被锦衣卫的人抓到了诏狱?”

严嵩的倒台有诸多的原因,但蓝道行的“挑拨离间”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正是由蓝道行假借神仙之言,给严嵩扣上了小人和奸臣的帽子,这才离间了那对君臣的关系。

若是这里出现了意外,却难保会生起很多的事端,甚至火会烧到他们这一边。

“严党的人向皇上告密,说蓝道行是受人指使,故意通过扶乩作弊诬陷严嵩是小人,所以皇上下令将蓝道行抓了起来!”徐璠正色地答道。

张居正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扭头望向了徐阶,徐阶默默地喝着茶水。

徐璠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当即进行追问道:“爹,此事如何是好,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将蓝道行救出来啊?”

“切不可轻举妄动!”徐阶闻言,当即摇头否决道。

张居正亦是认同地说道:“咱们若是出手的话,那恐怕有嘴说不清了。我们一直有所行动,皇上肯定会认定是我们这边所为,所以我们万万不可出手!”

徐阶赞许地望了一眼张居正,发现这个学生最有灵性,是一位能够委以重任的人。

“若是蓝道行直接招了,那又该如何是好啊?”徐璠满脸的焦急,又是进行埋怨道:“爹,我可是打听清楚了,此事的幕后指使正是严世蕃。现在若真被指证是我们这边干的,那没准皇上会请严嵩回来,到时我们恐怕全得完蛋!”

谁都没有想到,已经被发配戍边雷州的严世蕃仍然不安分,竟然在狱中使了这一招,竟然打算从蓝道行身上下手,从而一举翻盘。

徐阶看着儿子着急的模样,当即进行训斥道:“徐璠,你已经是堂堂的正四品大常少卿,遇事怎能还如此不冷静?”

“爹,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徐璠哭丧着脸,显得委屈地道。

徐阶轻叹一声,深知这个事情确实非同小可,特别想到今日皇上对严嵩的袒护,亦不敢否定皇上不将严嵩请回来的可能性。

特别这种事情还有前例,昔日的首辅张璁二度被叫了回来,首辅夏言亦是被勒令致仕又召回,今严嵩难免亦是如此。

徐阶思忖片刻,当即淡淡地吩咐道:“你即刻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师相,此计甚妙!”张居正的眼睛微亮,当即拱手道。

严嵩下野,这其实是很多官员乐于看到的结果。亦是为何,严嵩这才刚走不久,便有数之不尽官员上疏要弹劾严嵩的原因。

如果得知严嵩可能会回来,这些官员不管是为了不被严党算账,还是昔日跟严嵩的那一段恩怨,都会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现在将这个消息放出来的话,必然能够迅速地团结所有的“反严力量”,从而一起阻止严嵩重返朝堂这种事情的发生。

特别很多官员的子侄都有在锦衣卫任职,如果有需要的话,足可以让蓝道行彻底闭嘴。

徐璠明明就坐在旁边,但却一脸茫然地看着精神抖擞的张居正,倒没有蠢到家,起码他知道“放出消息”定然是一个好主意。

正如所料,消息一经传出,令到整个官场当即一阵哗然,很多官员开始紧密地关注着这个事情的进展。

寒门祸害

第1223章 翻盘

蓝道行下了诏狱,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生与死,按说不该受到百官的重度关注。只是现在牵扯到一起针对前首辅严嵩的政治阴谋,北京城宛如晴空炸响了一道惊雷。

一旦坐实这是一起政治阴谋,那皇上极可能会推翻先前的决定,不仅让严阁老还朝,而且还会追究幕后之人的责任,令到各路官员闻之色变。

特别是徐党的成员更是惴惴不安,本以为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但没想到严党竟然还留有这么一手,极可能会以此一举翻盘。

“呵呵我早就说过,我严世蕃肯定要找你们算清楚这笔账!”

身陷狱中的严世蕃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显得咬牙切齿地眯着眼睛说道。只是他在狱中的运筹帷幄,令到事情有了转机。

“小阁老当真乃神人也,不愧是我大明第一聪明人!”

前来探监的刑部左侍郎何迁竖起大拇指,陪着笑脸地恭维道。眼看着徐阶对严党的清洗悄然开始,但突然出现了翻盘的希望,令到更是紧紧地抱着严世蕃的大腿。

严世蕃扭着望了一眼何迁,但心知这才是第一步,便是对着探监的三人正色地道“现在蓝道行已经入了诏狱,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审这个蓝道行,将他的嘴巴给撬开来!”

刑部左侍郎何迁和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却是相互交了一个眼色,显得为难地对着严世蕃道“小阁老,人被关在北镇抚司,我等恐怕爱莫能助啊!”

他们虽然都是正三品的六部侍郎,但对锦衣卫根本没有影响力,人家亦不可能卖他们二人的面子。

“我并没有指望你们!”严世蕃轻蔑地睥了二人一眼,却是对着一旁的儿子严鸿认真地说道“严鸿,爹信不过其他人,此事由你亲来办吧!”

“孩儿领命!”严鸿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炼,加上家中遭遇的巨变,整个人显得更加的稳重,对着严世蕃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刑部左侍郎何迁和工部左侍郎刘伯跃担忧地望了一眼严鸿这个纨绔子弟,只是看着严鸿确实稳重不少,最终并没有出言反对。

到了如今,撬开蓝道行的那张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严鸿,你务必不惜一切手段要蓝道行开口!让蓝道行承认是徐阶指使他诬陷你爷爷,一切都是徐阶想要扳倒你爷爷争得相位的阴谋!”严世蕃一手搭在严鸿的肩上,极度认真地叮嘱道。

严鸿感受到了那只手的份量,同时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父爱,便是忍着激动地回应道“孩子定然不辜负爹爹的期望!”

“好,你现在就去北镇抚司,切莫望了爹爹的话!”严世蕃赞许地点头,又是认真地叮嘱道。

严鸿强忍着泪水,又是郑重地施予一礼,这才转身离开了牢门敞开的牢房。

严世蕃看着严鸿离开,心里却没有底。

严鸿虽然是他的儿子,但却并非亲生的,而是一个恩养子。只是亲儿子严绍庭一直在家中守孝,现在还呆在江西老家,故而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严鸿身上。

“小阁老,咱们喝了一壶如何?”

刑部左侍郎何迁和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却是有备而来,在询问了严世蕃的意见后,当即让人摆上酒菜,跟着严世蕃一起在这个牢房里大吃大喝。

严鸿深知肩上扛着一副重担,走出大理寺的大门后,便是直接乘坐马车前往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早已经是威名远扬,纵使门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但却没有人愿意靠近这里,甚至门前一个商贩的影子都没见着。

跟着三法司不同,这个衙门是完全独立的,直接从听天子的诏令。

“你是何人?”

门前的两名锦衣卫挡住了严鸿的去路,显得凶神恶煞地询问道。

“有劳两位,我是严鸿,前来找陆佥事!”严鸿已然没有往日严大公子的猖狂劲,对着两位公差微笑地拱了拱手道。

一名锦衣卫对严大公子早有耳闻,显得诧异地望了严鸿一眼,却是无法将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跟昔日那位京城的恶少联系到一起。

“你等着!”

那名锦衣卫对严鸿说了一句,又跟同伴交待一下,便是匆匆地转身进去通禀。

没多会,从里面走出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小伙子,毅然正是锦衣卫的陆佥事。

按惯例,设指挥使一人,锦衣卫同知二人,指挥佥事二人,而这位陆佥事已然是锦衣卫的诸位大佬之一。约二十岁出头,浑身散着一种张扬的气息。

刚刚进去通禀的锦衣卫似被这位年轻的陆佥事训斥了一顿,正是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