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578章

作者:余人

他生得一脸麻子,大明断然没有“麻子首辅”的道理,便是注定不可能指染首辅的位置。现在能够成为吏部尚书,这无疑是最好的一个结果。

跟着以前的情况有所不同,先前的吏部尚书跟入阁是不可兼得,只是现在很多阁臣都是从吏部尚书过来的,像昔日的首辅夏言便是吏部尚书出身。

正是如此,他渴望成为吏部尚书,渴望获得他所能够争得的最大权柄。

徐璠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看着自家老爹已经是当朝首辅,而自己的朋党严讷又即将出任吏部尚书,而他似乎离小阁老又近了一步。

夜晚降临,整个北京城的灯火亮起,但在一些阴暗之处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

却不知是为了公义,还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朝政官员攻击的重心还是放在郭朴身上,同时很默契地支持着不否决京察察疏。

不论是吏部尚书最终花落谁家,各股势力的念头都选择否定郭朴所主持的京察结果,都不愿意将最大的蛋糕给予郭朴,希望能够重新划分蛋糕。

三月初三日,郭朴踏上了返回河南安阳府的路。

在一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的护送下,队伍显得威风凛凛地出了城。在圣旨下达的那一刻,他似乎跟着权势无关,仿若是到京城做了二十多年的梦。

待上到一处小山坡,他揪开窗帘朝着永定门望过去,两行泪却挂在了脸颊上。

他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而他的恩师夏言很快又出任大明首辅,令到他的仕途显得很是风光。

而后,恩师夏言被斩于东市,他当时亦是惶恐了数日。好在,他的仕途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而他亦是靠着青词得到了皇上的青睐。

从翰林院到礼部,再到吏部,直至升迁吏部尚书,他的官途走上了最风光的时点,更是主持着关系京官命运的京察。

只是在他人生最风光之时,却是突然一下子从顶峰重重地摔了下来,从高高在上的吏部尚书变成了一个失意的守孝人。

他的眼睛带着不甘,亦有着不舍,但知道恐怕没有再回来的那一天。身上顶着“匿丧不举”的罪名,他的声名已经是日薄西山,在这个浑浊的官场很难再洗清自己。

马车突然停下,却不用管家进行通禀,便知晓已经到了十里亭,定然是有人前来相送。

郭朴从马车下来,便是意外地看到人群中央的吴山,一时间便是愣住了。

“质夫,我来送你了!”

吴山却是主动走过来,如同多年的好友般诚恳地道。

“曰静兄,我心中有愧啊!”

郭朴看着眼前没有丝毫责怪之意的吴山,显得很是复杂地脱口而出地道。

他的本意是要联合徐阶逼走吴山,对着这个有着二十多年交情的同年好友下狠手,最终却是他反而顶着匿丧不举的罪名离开了京城。

看着吴山竟然不计前嫌来相送,令到他心里很是感动,亦是生起了几分愧疚。

吴山一把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目光显得坦诚地说道:“质夫兄,你我同榜登科,相交二十多载,你亦是被名利所惑,我并不怪你!”

“多谢!”郭朴含着泪望着吴山,显得有几分哽咽地回答道。

如果是徐阶说出这番话,他定然是怀疑对方过来惺惺作态,但他跟吴山相识二十多年,深知吴山是一个有胸怀的人。

现在吴山过来主动说“不怪他”,这既是冰释前嫌,亦是让他能够安心返乡。

这一刻,他隐隐间感到了后悔。如果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对吴山出手,那样便不会招来林晧然的算计,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惨况。

这里相送的官员自然不止吴山,还有着刑部右侍郎马森等官员前来相送,对着已经身败名裂的郭朴,众人倒没有即刻舍弃,而是保持着几分情义。

郭朴跟着其他官员寒暄一番后,却是主动找上了林晧然,眼睛显得很是复杂地打量着林晧然道:“是你做的吧?”

“下官不知郭大人问的是什么?”林晧然拱了拱手,乔装不知地答道。

他本不想前来相送郭朴,但却是被老丈人点名叫上。虽然深知老丈人的意图,但他却没有点破,亦是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

刚刚他有意躲在最后面,但却还是逃不过郭朴的眼睛,并被郭朴主动找上了。好在对方还算冷静,并没有动拳头的意思。

郭朴恢复了几分威严的模样,压着声音认真地质问道:“我爹的死跟你无关吧?”

第1319章 无真相?

如果刘副管家当初撒了谎,那便是有人恰好得知这个丧事,并花重金买通了刘副管家。

但亦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刘副管家并没有撒谎,他那次并不是前来报丧。这一切,都是林晧然给他的蓄意栽赃,令到他被扣上匿丧不举的罪名。

正是因为他染上了这个嫌疑,哪怕皇上不对他进行追究,但先前的察疏无疑要作废,而宁江等人亦是能够惊险逃生。

虽然他已经确定幕后之人正是眼前的林晧然,但对整个事件还是没有结论,此刻亦是将事情往着最黑暗之处进行着想。

林晧然面对着郭朴却没有什么亏心,毕竟对方枉顾二十多年的友情对他岳父下手,更是差点对他的同年好友一。

最为重要的是,他所做的事情并没有踩到底线,当即便是坦荡荡地回答道:“郭老爷寿终,三位报丧人已经说得很是清楚,还请郭大人节哀!”

郭朴看着林晧然并不像是撒谎,且所有的传言和报丧都指向他爹是寿终,便是信了林晧然的话,却又是正色地询问道:“我爹是死于初一还是十五?”

刑部右侍郎马森等官员有意避开,但亦是忍不住远远地望着存在着恩怨的二人。

“下官亦是不知!不过听闻京城都说是本月初一,大人涉嫌匿丧不举!”林晧然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装作不知情地说道。

一个人若是失势了,那些政敌通常都会无中生有地造谣生事。现如今,郭朴匿丧不举的事情早已经是众说纷纭,在诸多势力的共同推动下,在京城已然演变成了既定的事实。

不说郭朴没有强力的证据证明他爹死于本月十五,哪怕拿出来证据亦会被人指责是伪造,已经咬定郭老爷是死于本月初一。

正是如此,不管郭朴认还是不认,其涉嫌匿丧不举几乎是坐实了。

郭朴在官场打拼二十多年,并一度位居吏部尚书,凭他的政治智慧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看着林晧然不愿意坦白,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道:“你不会对我郭家出手吧?”

在他还是吏部尚书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将林晧然这个官场新丁放在眼里,一直将他看成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一个后辈。

只是他远远轻视了这个眼前之人,而当下的时势大变,对方却很可能成为他只能仰视的人,不由得担心自己及家人的生存问题。

林晧然却是没想到郭朴亦是害怕,嘴巴不由得噙起一丝微笑,却是正色地答道:“官场的斗争规则下官还是懂的,加上我岳父既然已经原谅于你,咱们便再无恩怨!”

却不论斗得如何厉害,一般都是人离怨消。这样既是官场的潜规则,亦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很少人还会对返乡的政敌继续进行清算。

郭朴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跟着吴山又是施予一礼,跟着刑部右侍郎马森等官员道别,这才登上马车打算返回安阳做一个无官无职的守孝人。

郭公子看着无人前来相送,便是失望地登车,随着老爹同坐一辆马车。

待到马车刚刚越走远,他刚刚并不知道老爹跟林晧然聊了什么,便是好奇地探头询问道:“爹,爷爷是什么时候过世的,是初一还是十五?”

郭朴的脸上带着几分伤感,轻叹一声地答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为何不重要?”郭公子的眉头蹙起,显得疑惑不解地追问道。

郭朴通过不断晃起的窗帘,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显得意味深长地道:“因为现在所有人都认定如此,连皇上都以为你爷爷死于本月初一,这已然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

三位守丧者有三套不同的说辞,按着第三个报丧人孙管事传递的是正确消息,但偏安阳府那边初一便有了郭老爷的死讯传出,更有郭府花重金打造金童女之类的事。

地理的差距,以及两地的信息不畅,除了容易于一些官员匿丧不举,亦是有利于造谣,以致事情变得是真假难辨。

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郭朴都要被扣上这个匿丧不举的嫌疑,却是跳下黄河亦是无法洗清了。而背上一些冤屈离场,这亦是官场的一种常见情况。

吴山站在亭前目送着马车离开,直至马车消失不变,这才转身跟着马森等官员拱手道别,都是朝着自己的马车而去。

林晧然先一步候在马车前,准备扶着吴山登车,吴山却是扭头望着林晧然询问道:“若愚,此次是你谋算了郭质吧?”

“岳父大人,我是救了岳父和众师弟,救了整个大明朝!”林晧然扶着吴山的手肘处,脸不红气不喘地往着脸上贴金道。

“若愚,此非正道!在朝为官,当行事光明磊落,切不可事事想着阴谋诡计而谋算于人!身不正,则不处治世!”吴山认真地告诫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岳父大人,如果不是小婿使了一些手段,宁江他们便会受到不公的对待,便会被贬于地方,将会无人再言开海和改革之事,试问大明又会如何?”

“我是担心你过分沉迷于权力的争夺,从而迷失了本心,忘记进入官场的初衷,最终成为了严嵩、徐阶之流!”吴山经历了诸多风雨,显得认真地教导道。

“他们二人有何不好?”林晧然试探地询问道。

“严嵩有报国之志,但执政二十年,反成了一个大奸臣。徐阶初入官场,敢与时任首辅的张璁相争,而今身位首辅,却一心只图声名。”吴山将这一切看得很是透彻,故而对林晧然进行点醒道。

“岳父大人,你且放心,小婿会守住本心。若是他日有幸掌权,定不跟严嵩、徐阶一般,定会全心全意为大明做事!”林晧然显得自信满满地许诺道。

吴山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一点都不相信这种保证。

严嵩和徐阶哪一个不是心性坚定的人,只是在权力的追逐中,已然是迷失了自己,而这个女婿恐怕比严嵩、徐阶亦好不到哪里去。

二人登上马车,朝着雄伟的北京城而回。

郭朴虽然是政治斗争的失意人,但总算是远离了京城这个大漩涡,但他们这帮送行的官员又要重回到漩涡中,迎接着关于吏部尚书的新一轮角力。

徐阶支持着严讷接任,董份有着皇上的恩宠及袁炜这个老乡,杨博有着资历和背后的晋商等,却是纷纷摩拳擦掌,谁都想要指染这个吏部尚书的位置。

第1320章 花落谁家?

三月的京城,拉开了关于吏部尚书的争夺战。

京城的官员和士子,甚至普通的老百姓都在关心这个事情,新任吏部尚书已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最为关心的问题。

对于新任吏部尚书人选的猜测,亦是层出不穷、众说纷纭,不过最热门的人选当属吏部左侍郎董份和礼部尚书严讷。

“吏部侍郎不入铨选,这是往朝的惯例!”

面对京城传闻要由吏部左侍郎董份接任吏部尚书,官场却是出现了强烈的反对声音。

自太祖废除丞相后,大明在制度上一直注重着权力的制衡,执掌百官升迁的吏部更是成为了“制衡”的重中之重。

从太祖时期起,吏部尚书不可入阁拜相和吏部侍郎升迁吏部尚书成为了惯例,这亦算是大明政治生态中的一个特色。

“朝廷惯制不可废!”

“朝廷人才济济,当另择贤能!”

“吏部尚书人选当从六部尚书择取!”

历来都是枪打出头鸟,面对着第一热门人选,各股势力都纷纷将矛头指向了董份,都在努力阻止着董份出任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主宰着官员的升迁,对于每股势力无疑都是最诱人的宝座,特别是在首辅徐阶将政务还诸司的大环境之下。

按着以往的规定,吏部尚书的人选其实是要进行延推。

只是到了嘉靖朝,很多东西却是行不通了。像时任吏部尚书的夏言成为了大明的首辅,李默打破了吏部侍郎不出任吏部尚书的惯例,而郭朴亦是从吏部左侍郎直接升至吏部尚书。

昔日并不是没有过延推,但只要不合嘉靖之意,便直接被弃之不用。故而延推在本朝早已经名存实亡,一切都是以嘉靖的意志进行选官。

现在的吏部尚书自然不例外,最终花落谁家还是取决于嘉靖的意志。

虽然不能通过投票决定吏部尚书的人选,但很多官员不断地发生质疑的声音,对吏部左侍郎董份的“合法性”进行了攻击,以期通过这一点来阻止董份当选。

大明朝堂的混乱便在于此,相互较讦早已经成为了常态。

“严讷不可出任吏部尚书!”

“严、徐同出南直隶,朝廷姓徐乎?”

“既是首辅,又为天官,要做宰相乎?”

当有声音传出朝廷由礼部尚书严讷接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官场同样有着强烈的反对声音,直接指责于徐阶和严讷将会结成乡党。

徐阶和严讷的亲密关系,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一旦任严讷接任吏部尚书的位置,而徐阶又呆在首辅的位置上,徐党的权势无疑要攀至顶峰。

不仅是董份那边的朋党,其他的势力亦是纷纷出面阻止,都是不愿意看到严讷出任吏部尚书。如果真由严讷当选吏部尚书,整个朝堂将无人再有实力跟徐党相抗衡了。

京城的官员显得很是忙碌,在阻止董份之后,又继续反对严讷。

不仅如此,在传出将由兵部尚书杨博和户部尚书吴山接任之时,同样又遭到他们的强烈反对,令到这个朝堂变得是骂声一片。

正当各方势力摩拳擦掌地要争夺吏部尚书的宝座之时,他们的声音却是突然戛然而止,因为一则军情突然间从南边传来。

福建有十万火急的军报传来,失去浙直总督胡宗宪的威慑,福建的倭寇的气焰变得更加的嚣张,于二月二十六日倭寇攻陷平海卫城。

跟着以前洗劫之后便离开有所不同,这次的倭寇却是选择盘踞在平海卫城,攻陷了政和、寿宁,各自扼守海道作为退路。

很显然,大明倭寇的形势再度恶化,倭寇竟然占据平海卫城为巢。

平海卫于洪武年间建造,有五千六百名的编制名额,是福建海防体系中重要的一环。只是继兴化城之后,这座卫城亦是沦陷了。

这个消息传来,令到朝廷官员不得不重新审视倭寇这个顽疾。

先前,京城很多官员并没有将胡宗宪在东南剿倭的功绩当一回事,但看着福建连失两座城,终于意识到倭寇的惊人实力,亦是明白胡宗宪的重要性。

只是奈何,由于南京户科给事中陈凤仪的弹劾,以“侵占国帑三万三千两”为由,将一顶贪墨的帽子扣在了胡宗宪的头上。

但他去职之后,兴化城和平海城先后被攻陷,这损失却是无可计量。

如果事情继续这般恶化下去,不说大明沿海地区烽烟四起,恐怕有着一些贼子趁机生事,在大明腹地进行攻城掠寨。

虽然朝廷有很多呼吁重启闲赋在家的胡宗宪,但朝廷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而内阁和兵部很快拿出了一个应对方案。

朝廷当即下令浙江副总兵戚继光领“戚家军”入闽剿倭,而两广总督张臬则改任广闽总督,总督广东、福建军务。

去年底,由于兴化城失守,福建巡抚游震得被罢官归家,而今福建巡抚的位置仍然空悬。原本此次京察物色人选,但已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从京城派遣官员前往,时间上无疑太长,故而有人提议启用在江西老家守孝的谭伦。

谭纶,江西谭坊人,自幼饱览诗书,思维敏锐,智力过人。嘉靖二十三年中进士,时年仅二十四岁,初授职为南京礼部主事。

累职南京兵部职方郎中,后调任浙江出任台州知府,谭纶训练了一千人名乡兵,分配明确,进止整齐划一,不久就成为精锐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