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598章

作者:余人

他刚刚正是收到书信而来,心里还原本心存怀疑。只是看到那个风姿绰约的年轻人,不是传闻要前来淮南整顿盐政的林文魁,又是何人呢?

一时之间,他的大脑嗡嗡作响,简直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更不敢相信堂堂的钦差大人会主动找上他这个小小的知县。

“知县大人大驾光临,不过所为何事呢!”曹县丞屁股都没有抬,坐在椅子上淡淡地询问道。

蒙诏有心替林晧然打掩护,却是向前迈了一步,挡住了石知县的视线,并一本正经地请求道:“刚刚曹县丞要拿我下狱,还请知县大人作主!”

石知县这才回过神来,先是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摆起知县的威风道:“我已经知晓事情的缘由,蒙举人只不过仗义出手,又何错之有?收监之事,权当玩笑之言!”

“你要将人放了?断然不可!”张管家听到这番话,当即出言阻止道。

石知县的脸色微沉,当即对着张管家进行指责道:“本县如何判决,还用不着你张家一介奴才在这里来指手画脚!”

张管家听着这话,脸上当即便是红了一片。

他是管家不假,但在张家却拥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哪怕曹县丞都不敢跟他如此说话。只是他亦是明白,他确实没有当众跟这位知县叫板的实力。

“蒙举人指使家奴殴打张管家等人,并当堂气得张十四老爷中风,你这是要包庇他不成?”曹县丞的脸色微沉,当即进行质问道。

堂下的百姓看着大老爷和二老爷发生了争执,却是大气都不敢粗喘,却是小心翼翼地捕捉着这个新鲜出炉的八卦。

蒙诏却是反唇相讥地道:“曹县丞,你说我殴打张管家等人,殊不知张家人正当街强抢民女李小云!张十四老爷八十岁还想要纳一个小姑娘为妾,其做出此等荒唐之事,我在这里说道他几话,又有何不妥?这事纵使闹到京城,那亦没有将我法办之理,倒是你一而再地偏帮于张家,却不知是不是拿了张家的钱财?”

“如此狂徒,当真是目无王法!来人,给本县丞拿到大牢关起来!”曹县丞面对着蒙诏的指责,却是大为恼怒地道。

“住手!”

石知县看着衙差便要动手,当即沉声地制止,又是对着曹县丞厉声地道:“我的话还不够清楚吗?我才是泰兴县衙的知县,还容不得你在此越疽代袍!”

“石知县,你可知此事干系甚大,此人断然放不得!”曹县丞却没想到石知县会如此坦护这个举人,当即带着威胁的语气道。

张管家却是配合着曹县丞的话题,显得傲然地望向了石知县。

石知县如何不知这会惹怒于张家,只是现在钦差大人便在相对地道:“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轮不到你这个佐贰官来赐教!曹县丞,坐得倒是四平八稳,今后若再如此不敬上官,本官定要上疏弹劾于你!”

“你”

曹县丞却是没有想到,这位知县变得如此强硬。只是他确实是有些失礼,石知县出现在这里,而他却一直端坐在这堂上。

蒙诏满意地看着石知县在这里发飙,不过他倒更希望恩师刚刚能够直接站出来,想要看一看曹县丞被吓破胆的模样。

“蒙兄,请到后宅一叙!”石知县知道什么事情更重要,当即缓和地对着蒙诏发生邀请,只是眼睛却忍不住睥向站在人群前面的林晧然。

“好!”蒙绍自是点头同意。

张管家看着他们要离开,却是给曹县丞递了眼色,而曹县丞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一直压着这个知县,但现在知县如此强硬,他亦不敢做得太过。若是他强行将这个似乎有些背景的举人收监,却免不得要留下一个大隐患,甚至会累及他头上的乌纱帽。

蒙绍心知林晧然并不想在这里暴露身份,看着石知县的目光又落向了林晧然,便是微笑地道:“石知县,还请在前面领路吧!”

“好!好!”石知县知道林晧然不想暴露身份,便是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只是落在别人的眼里,石知县的恭敬是对象是举人蒙绍,堂堂的知县大老爷竟然给一个小小的举人引路。

这人什么来头?

曹县丞看着这一幕,眼睛和嘴巴微微地张开着,再度审视这个来路不明的举人。

第1368章 官场陋习

蒙诏在前,林晧然在后,石知县则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从县丞署离开,便是绕到大堂,从寅恭门走进了县衙的后宅。

县衙的大堂、二堂算是一个办公场所,但到三堂的一道门开始,便算是知县的私人场所,不经通禀并不许随意进入。

石知县让着两名心腹守在三堂的门口,在进到签押房,便是推金山倒玉柱,对着跟进来的林晧然下跪叩首道:“下官泰兴知县石松拜见钦差大人!”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都感到宛如是做梦一般。

大明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将来注重要入阁拜相的大人物,有着一位担任吏部尚书岳父的钦差大人,竟然真的出现在这个小小的泰兴县。

“子节兄,你我皆是同门,莫要如此,快快请起!”林晧然上前,将石松从地上扶起来道。

石松是去年的进士,即属于尹台的门生,二人亦是能够师兄相称。当然,凭着林晧然现在的地位,这无疑是让石松高攀了。

李松心里暗暗感动,但却不敢造次,又是进行拱手进行致歉道:“钦差大人到访泰兴,下官竟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子兄节,你们无须客套!我们二人师出同门,但我于嘉靖三十六年广东乡试跟老师结下师生缘。若是不嫌弃的话,你便称我一声师兄,如何?”林晧然摆手示意无碍,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石松心里大为感动,咽了咽吐沫又是拱手道:“下官下官冒犯了,师兄!”

他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能够攀上这么一个大人物,不论将来如何,哪怕现在便让他拥有更雄厚的政治资本,更是敢于跟那位县丞直接叫板。

林晧然有着他的为官之道,并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小人物。

虽然他不屑于跟徐阶为伍,但却不得不承认,徐阶却比严嵩更具政治智慧。徐阶那种拉拢人心的手腕,以前能够让吴时来、邹应龙等门生为他冲锋陷阵,而现在又让郭朴和杨博等人对他恭敬有加。

林晧然现在既然是要在两淮整顿盐政,仅是凭着一两道圣旨是不够的,亦要将地方的官员为自己所用,这才能够将事情办好。

林晧然温和一笑,对着石松又是认真地叮嘱道:“我此次奉命整顿盐政,深知地方上的盘根错节,故而微服造访地方,有劳子节兄替我打掩护!”

“下官遵命!”石松便是郑重地应承下来,心里头的疑云亦是终于消散,又是恭敬地抬手道:“师兄,请上座!”

林晧然的身份摆在这里,自是不会客气,便是坐到了主座之上。

林福在外面挡着,将茶水端了进来。

林晧然显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抬头望了一眼小心翼翼的石知县,便是疑惑地询问道:“子节兄,为何这个泰兴县出了事情,却是将人往县丞署?”

蒙诏听到这番话,亦是困惑地望向了对面的石知县。

“曹县丞跟着张家结亲,整个县衙大半都是张家的人,下官亦是无可奈何。另外”石松连忙进行解释,最后又是一副欲言而止地道。

林晧然看着他一副便秘的模样,便是猜测道:“你有什么把柄给曹县丞抓到了?”

他在地方先后担任过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县,深知一些地方的知县往往有名无实,甚至连一个有背景的典史都不敢整治。

现在石松如此有名无实,除了曹县丞和张家将他死死地压住外,定然还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给曹县丞那边给抓住了。

“师兄慧眼如炬,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石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是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道:“下官接手泰兴县衙之时,库银跟账本相差甚大,我要依仗于曹县丞和张家!”

蒙诏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好奇地询问道:“石知县,这是前任离开留下的烂账?差额多少?”

虽然他没有进入官场,却是清楚大明官场有这一种恶习。

很多官员在升迁之时,会从库银支取一些银两带走,数目通常都不会太大。一般而言,继任者都是选择捏着鼻子忍受,替前任填补这个小窟窿。

不过这位继任者亦不会吃亏,亦会在离任之时,哪怕是平调亦会从库银中支取一些银两带走。一旦这位后来者敢捅破此事,他亦能咬住前任,让这些事成为一笔糊涂账。

正是如此,这渐渐成为了官场的一种规矩。只要数额不是太大,大家都选择是默认,形成了一种官场上的小游戏。

“原本差额一千五百两,张家和我自己填补了一些,现在只剩下一千两!”石松伸出一根手指,显得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会相差如此之大,你你当时为何不捅破?”蒙诏的眼睛瞪起,显得震惊地望向了石知县道。

这种游戏却是有个前提,一旦数额达到几乎无法填补的程度,哪怕不要这个官,亦要将事情向上捅开,而不是吃这个哑巴亏。

林晧然抬眼望了石松一眼,便是直击核心地道:“前任应该不敢留下这么大的窟窿,这里应该是曹县丞使了手段,给你挖的大坑!”

“师兄明察!下官初到县衙之时,经验尚浅,当时过于相信那几个户房书吏,并没有清点好库银,便在上面签了字!”石松拱了拱手,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道。

蒙诏听着这番话,眼睛很是复杂地望向了石松,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选择相信地方上的书吏,这被坑得着实一点都不冤。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又是望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石知县,便是直接询问道:“子节兄,你想要我如何帮你呢?”

不管是为大明拉回一个半只脚陷入泥潭的官员,还是要石松为自己所用,他都有理由出手相助于这个人。何况,据他所了解,这个石松是个正直的人。

蒙诏听着这个问话,亦是好奇地望向了石松,想要听一听这位知县的诉求。

第1369章 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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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不敢劳烦师兄!只希望事情被曹县丞捅破之时,师兄能够伸以援手,保住下官的声名!”石松拱手进行推辞,然后一脸乞求地道。

蒙诏却是莞尔一笑,这虽然是推辞之词,但选择在林晧然面前挑明事情的缘由,其实还是希望林晧然能够伸出援手。

只是换作是他的话,他恐怕亦会这么说。毕竟石松现在身处于泥潭中,林晧然出现在这里,给予他走出泥潭的一个契机。

“我不会帮你出面对曹县丞进行施压!”林晧然放下茶盏思忖了片刻,却是缓缓地摇头,正是石松感到失望之时,他又是补充道:“这剩下一千两的空缺,我会派人给你填补上!”

“师兄,这怎么可以?”石松当即大为惊讶地望向林晧然道。他不孝敬这位上官亦就罢了,反倒还让林晧然掏钱,天底下哪有这种荒唐之事。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是些铜臭之物!今日相助于你,一是看在我们同门的情谊,二是希望你能够专心造富泰兴百姓,而不是眼睁睁看着曹县丞和张家将泰兴县搞得乌烟瘴气!”林晧然轻轻地摆手,并一本正经地说道。

石松心中大为撼动,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地上表示效地道:“如此大恩,下官不敢言谢,今后定以钦差大人马首是瞻!”

“你若是真的感谢于我,便好好地治理一方,让泰兴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待到下次外察之时,人家知道你是我师弟,师兄亦是脸上有光!”林晧然端起茶盏,认真地说教道。

“下官谨遵师兄教诲,定竭尽所能将泰兴治理妥当!”石松的眼睛泛起眼花,由衷地为这位师兄的品德所折服,认直地拱手许诺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又是云淡风轻地道:“曹县丞如此胡作非为,且嫌弃贪墨库银,不宜继续在这个位置上!你收集一些实证,上疏弹劾于他吧!”

石松知道那个他原本感到畏惧的曹县丞的仕途已经到头了,同样深切地感受到这位大人物的可怕,他们这些地方官员的生死当真仅是一念之间。

只是想到若是除掉曹县丞,那他无疑能够更好地掌控县衙,甚至比较轻松地将张家人清理出县衙,便是兴奋地拱手道:“下官遵命!”

“起来吧!”

林晧然对着跪在地上的石松,显得淡淡地说道。

他深知大明的官员都是读圣贤书出身,初入官场几乎都想要做一个清官。但奈何,这个官场早已经变得乌烟瘴气,致使很多官员不得不身陷其中,最终沦为一个贪得无厌的官员。

正是这时,一名仆人从外面进来禀告道:“老爷,黄主薄求见!”

石松听到黄主薄到访,正想要出言拒绝,但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扭过头小心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当即猜到了石知县的小心思,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水,便是淡淡地询问道:“这黄主薄跟曹县丞不是一伙的?”

“不是!他算是中立派,在泰兴有些威望,若是能让”石松显得吞吞吐吐地道。

林晧然当即明白他的意图,便是对石松说道:“让他进来吧!”

仅是一会,黄主薄手里攥着一份邸报,显得极是兴奋地大步走进来道:“县尊大人,邸报到了!果真如传闻一般,前来整顿盐政的正是林文魁,跟你可谓是师出同门!”

关于整顿盐政的人选早就在扬州府传开,只是这里离京城有数千里之遥,很多消息难免要滞后。现在邸报终于到了泰兴县衙,黄主薄亦是兴致勃勃地汇报这个大好消息。

林晧然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小老头,却是注意到他跟徐阶竟然有几分相似。不过前者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后者则是小小的正九品主薄,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咦?

进来之后,黄主薄发现坐在堂中的是一个公子哥,而知县石松则坐在旁边。如此的坐次,他难免多看了一眼林晧然,便是疑惑地扭头望向了石松。

若非亲眼所见,他断然不会相信堂堂的知县大人坐在次席,而主席竟然是坐着一个公子哥,只不知这个年轻人是哪位大佬的公子。

石松将黄主薄的惊讶看在眼里,显得很是自豪地介绍道:“黄主薄,这位便是我的师兄,此次前来两淮负责整顿盐政的钦差左都御史林大人!”

“下下官拜见林大人!”黄主薄听到这个身份,当即扑通地跪倒在地上道。

他的心脏扑通地强烈跳动,刚刚还想要传递林晧然要前来整顿盐政的消息,但想不到知县大人已经跟传闻的大人物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了。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正九品主薄,跟着林晧然这位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心里既是激动又是忐忑不安,甚至害怕得脸色微微发白。

林晧然看着扑通跪在地上的黄主薄,倒没有过于咄咄逼人,而是淡淡地说道:“黄主薄,起来吧!”

“谢谢钦差大人!”黄主薄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是小心地瞧了一眼林晧然。发现这个年轻人当真不得了,年纪轻轻便宛如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潭般,不愧是大明近百年最耀眼的奇才。

黄主薄站到旁边,却是不敢坐下。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对着黄主薄淡淡地询问道:“本钦差此番是微服私访,并不想将行踪透露出来,还请黄主薄代为保密!”

“下官谨记,断然不会泄漏半句!”黄主薄急忙又朝向林晧然,并认真地施礼道。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是抬眼望着黄主薄道:“泰兴县的事情我已经知晓,刚刚子节兄还提及了你,夸你做事妥当,今后还需要继续协助于子节兄!”

石知县的本意便是想要扯上林晧然这面大旗,现在林晧然这么说,只要黄主薄还想着仕途,便不可能敢跟着他对着干了。

“石知县谬赞,下官定谨遵钦差大人教诲!”黄主薄感激地望了一眼石松,又是认真地打下保票道。

到了此时此刻,他知道曹县丞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石松有了这位大人物的支持,曹县丞简单是土鸡瓦狗,而他只能用心协助于石知县,他必定能够摆脱万年主薄的命运。

林晧然说完这些话后,便是不再吭声,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石松递向了黄主薄一个眼色,黄主薄心知他们还有话要说,便是主动告辞道:“钦差大人,下官不敢叨扰,先行告退了!”

蒙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很是佩服地扭头望向这位老师,并没有运用自身的权威,而是很平和地收拢着人心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看着显得眉飞色舞的黄主薄离去,便对着石知县认真地说道:“子节兄,我想要帮我查实一事!”

“师兄,请说!”石知县的脸色当即凝重,一本正经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