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963章

作者:余人

经过高拱一事后,后面的奏疏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其实越到最后的奏疏,往往谈及的事情越小。不说根本没有争斗的价值,甚至都没有什么讨论的价值,很多事情都是走一个过场。

中秋佳节刚刚过去,今天仍旧是一个好天气。

东边的朝阳已经从山头跳跃出来,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中,让这座有着时代标志性的建筑显得更加的迷人。

众官员在恭送隆庆后,亦是三五成群地离开了这座金銮殿,左脸对着朝阳走进了金灿灿的宫道之中。

虽然今天的天气很好,但谁都知道:一场大风暴已经产生。

一旦高拱真的倒下,那么朝堂的格局必定发生巨变。

宛如当年的吏部尚书李默倒下,致使那位一度褪色的老首辅严嵩再度绽放光芒,最后又是继续风光了好几年。

现如今,高拱一旦去职,徐阶恐怕宛如当年的严嵩一般,必定又会继续在这个朝堂之上呼风唤雨。

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吏部左侍郎张居正看到高拱很可能被扳到,心里却是涌起了一份野望:一旦他能够成功取代高拱,那么他不仅执掌百官,甚至还会顺理成章地入阁拜相,进而成为仅次于林晧然的朝廷大佬。

张居正并没有急于离开,看到徐阶向自己投来目光,当即上前恭敬地施礼道:“弟子见过师相!”

“叔大,高拱若是不到吏部衙门,吏部衙门的事情则需要你多担待一些了!”徐阶显得温和地打量着这个门生,却是意有所指地道。

“弟子遵命!”张居正知道此事更需要抱紧徐阶的大腿,当即恭敬地施礼道。

殿中的官员越来越少,官员如同潮水般离开。只是绝大多数都是要离开皇宫,回到他们各自的衙署之中,更有鸿胪寺的官员全程监督着他们离开。

林晧然和郭朴故意落在后面,一道离开这座金銮殿,沿着那条寂静的宫道朝着左边的文渊阁的方向而去。

待到无人这时,林晧然则是直接询问道:“郭阁老,肃卿兄打算怎么做呢?”

“还能怎么办,他恐怕是真要明哲保身了!”郭朴听到这个提问,却是长叹一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进行求证道:“他真是这个态度吗?真不打算顶着压力留下吗?”

“你是聪明人,这事如果早前闹出来没有什么,交出吏部尚书的位置即可。只是徐阶将昔日肃卿向先皇请求撰写青词入阁的事情抖出来,而今已经落得一个贪图权势之名,若是再不行进退的话,科道言官岂会容得下高拱吗?”郭朴停下脚步,而后又是进行补充道:“幸得你在皇上登基之初便指出科道之害,肃卿亦是将徐阶安排在科道的一帮人给清理,不然今日科道在朝堂便逼得皇上当众表态了!”

林晧然知道这确是实情,只是更知道高拱的事情回旋空间并不大了。

因为阵营的关系,他心里自然是向着高拱。只是高拱在王继洛的用人任事上,确确实实已经犯了错,特别高拱在最初之时还一再维持于王继洛。

若不是自己已经将兵部的情报网搭理起来,更是早早前往山西主持了军务,凭着王继洛如此的不作为,已然真会让石州城沦陷。

现在事情虽然没有波及到石州城的百姓,亦是因为他受到妾室李氏蛊惑而不战,但王继洛终究是犯下了大错,而高拱自然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偏偏地,徐阶将高拱昔日以撰写青词谋求入阁的事情抖了出来,让高拱蒙上了一个品质不洁的污点。

正是如此,高拱的处境比很多人想象中要恶劣。

“皇上虽然现在不像裕王府时器重于高拱,但必定还是会挽留的,你今晚到高拱那里劝一劝他吧!”郭朴心里还是希望高拱能够留下,却是对林晧然提议道。

林晧然深知高拱是什么样的性格,显得苦涩地说道:“我……试试吧!”

郭朴跟着高拱相交几十年,更是知晓高拱是什么样的性格,再度重重地叹息一声,知道这次是真给徐阶得偿所愿了。

从十年的隐忍除掉严嵩,而后又是先后除掉袁炜和吴山两个威胁者,徐阶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阴险政客。

只是千防万防却不想留着这一手,一举将高拱直接逼到绝处。

好在,高拱虽然被逼到绝境,但林晧然并没有遭到暗算,而今他们未尝没有联手除掉徐阶的机会。

二人刚刚回到文渊阁,得知徐阶要召开内阁会议,便是只好直接前往会议厅。当看着那张笑盈盈的老脸,郭朴心里却是生起了一股愤懑。

第2144章 得意

文渊阁,这里显得很是冷清的模样。

随着内阁地位的提高,文渊阁已然成为大明是第一机要重地。哪怕是六部尚书到来,亦是要经由阁吏通禀,他们才能进到这里。

虽然文渊阁有司值郎、阁吏和差役等人员,但这里的主角是四位阁老,他们平日走动都是小心翼翼的,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

身穿一品官服的郭朴和林晧然穿过清幽的庭院,沐浴着朝阳沿着台阶走上文渊阁,而后直接走入最中央的房间。

内阁会议厅在孔圣人像的左侧,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茶香。

徐阶和李春芳已经坐在这里,看到从外面进来的二人,徐阶如沐春风般地抬手道:“你们先坐下,咱们四人得聊上一聊呢!”

四人?

郭朴和林晧然都是聪明的人,却是知道徐阶如此强调人数,已然是透露着他对除掉高拱已经是信心十足,更是向他们宣布着内阁的主权。

一旦高拱去职,他们这边的联盟人数不再拥有优势,而且他们还会失去跟隆庆的最好纽带。

在人数上,虽然双方是以二对二,但徐阶和李春芳位居首席和次席,却是完全可以碾压于排名第三的郭朴和排名第四的高拱。

在圣眷上,四人跟隆庆都没有太过于密切的关系,而徐阶草拟的嘉靖遗诏有拥龙之功,隐隐还要略胜一筹。

正是如此,徐阶在除掉高拱之后,他将会重新掌控内阁,成为货真价实的内阁首辅。

郭朴和林晧然看着这张令人厌恶的脸嘴,亦是知道徐阶已经洋洋得意,显得不动声色地拱道:“是!”

郭朴坐在右侧第一位,而林晧然则是来到李春芳旁边。在跟李春芳目光相触之时,李春芳仍然是一个淡雅君子模样,对着林晧然还微微地点了点头。

徐阶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对着郭朴询问道:“郭阁老,高阁老今日不来上朝,你可知是何故?”

“回元辅的话,此事我亦不知晓!”郭朴自然不会如实告之,亦是装糊涂地道。

徐阶对这个答案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却是故意惋惜地道:“高阁老此次当真是所托非人,却不想王继洛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亦是牵连到高阁老了!”

这……

林晧然和李春芳不由得交换一个眼色,这是要在内阁坐实高阁老的过错了。

“高阁老在王继洛一事上,确实是犯了一些过错,但咱们亦要看到高阁老整顿吏治所取得的成果!”郭朴的眉头当即蹙起,却是站出来维护道。

虽然他曾经担任吏部尚书,但当时受到各方的牵制,在人事上亦是畏手畏脚,对一些关系户的升迁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观高拱上任以来,当真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吏治。对于有问题的官员却是不宽恕,对于有能力的官员却是大力提拔,让大明朝堂正朝着一个良好的方向演化。

或许是做过吏部尚书的缘故,他更是深刻地感受到高拱的不易。

选贤任能和惩贪除弊,这看似两个简简单单的词,但在这个官场真正能够做到又能有几人?哪怕是林晧然,恐怕亦不能像高拱这般铁面无私,敢于得罪任何一方力量。

偏偏地,高拱所培植几个特定亲党却遭受攻击,特别历来洁身自好的王继洛掉进了陷阱,被扣上了私通白莲和怯敌不战的两顶大帽子。

徐阶淡淡地望了一眼郭朴,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道:“郭阁老,本辅自然是看到高阁老整顿吏治之功,只是咱们亦不可独断专行!虽然是内阁统率百官,但亦不可独断专行,亦得听一听

在听到这个言论之时,林晧然和郭朴不由得交换一个眼色,却是知道徐阶是暗示高拱一旦不退,科道言官必定会攻击高拱。

如果单单是王继洛的案子,高拱其实还是能够幸免于难,但可惜早前高拱被徐阶抖出了“媚主谋权”的举动。

“百官亦不见得公允!”郭朴虽然知道高拱是在劫难逃,但还是冷冷地回一句道。

虽然高拱有过“媚主谋权”的举动,但高拱却是一个真正想要替这个王朝做事的人,远要比这位尸位素餐的首辅要强百倍。

实质上,在座的人都犯了“媚主谋权”的过错,只是高拱此次是意外“暴露”,而他们都是没有给人落下把柄罢了。

谁都不是天生就懂得如何撰写青词,嘉靖朝的大佬都是为了讨好嘉靖而绞尽脑汁,这才从诸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无疑都是跟着高拱一般媚主谋权。

不过这便是官场的一种游戏规则,却不管你心里是如何谋求权势,具体又做了什么龌龊之事。只要不暴露出来,你便能如徐阶这般成为“贤相”。

哪怕面对别人没有证据的质疑,只要能够找出一个堂皇的借口,同样可以安然无恙。像徐阶同样是靠着撰写青词而官至首辅,只是他却是打出了“忠君”的幌子。

只是这个人真的不是媚主谋权,而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官员吗?若真是这般的忠臣,徐阶就不会写下那般的嘉靖遗诏,将全部责任都推给了嘉靖帝,而他却是持续着“贤相”的良好形象。

徐阶知道这是郭朴负气的话,却是改变话题地道:“咱们先不论百官是否公允,大理寺已经将王继洛的案子审理清楚,咱们议一议该如何量刑吧!”

在刚刚的早朝上,隆庆已经将王继洛的案子交由内阁商论,故而这是内阁会议无法避开的一个话题。

林晧然不急着发言,而是将目光落向郭朴,郭朴却是灵机一动地道:“李阁老是次辅,当由他先说!”

这一手无疑玩得很漂亮,却是让对方先亮出观点,从而赢得一个主动权。

徐阶对这个事情已经是胸有成竹,便是温和地望向李春芳。

李春芳知道徐阶的心思,亦是将己方的意见表露出来道:“王继洛的妾室李氏是白莲徒众,此事不管王继洛知不知情,咱们当以私通白莲论处!”

“林阁老,不知你认为可妥?”徐阶却是绕过郭朴,而是对着林晧然扯着嘴角微笑道。

林晧然并不愿意看到徐阶这张惹人厌的脸嘴,但身处于官场之中,却还是要能屈能伸。

哪怕再厌恶着徐阶这张嘴脸,那亦是只能够熟视无睹,而是保持着一贯的和平相处,直至他能够将对方踩在脚下。

林晧然望了一眼紧蹙的郭朴,便是当即给出看法地道:“元辅大人,所谓不知者不罪,咱们还是要慎重为宜!”

“不错,王维洛跟其妾室李低相识不过数月光景,难免疏于防范,此事多是白莲教故意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郭朴亦是站出来附和地道。

“林阁老,山西的几位晋商不过是给走私商人卖一些货物,你便以此判定他们通虏。只是如今,王继洛的妾室李氏都已是白莲教徒,如何还说王继洛不私通白莲教呢?”徐阶的心里微微不喜,却是向着林晧然发难道。

林晧然淡淡地望了一眼徐阶,显得云淡风轻地反驳道:“山西晋商不过一群唯利是图之人,为了一点钱财而出卖国家,这帮人如何能跟大明的正四品京官相提并论!晋商是为利而装糊涂,只是王继洛有被构陷之嫌,却而不能仅仅因为王继洛新纳数月的妾室李氏是白莲教徒,便如此武断地认定王继洛私通白莲!”

“林阁老,你莫不是以为王继洛不当死吧?”徐阶却不想林晧然如此旗帜鲜明地维护王继洛,却是气极反笑地道。

“大理寺既然已经查明王继洛受其妾室蛊惑而不领兵出战,那么王继洛便已经坐实怯战不敌之罪,自然是当死!”林晧然亦是态度鲜明地给出回应道。

虽然他刚刚为王继洛澄清跟白莲的关系,但却不认为王继洛就能够逃掉死罪。

哪怕王继洛真是被白莲教徒蛊惑所致,但没有及时出兵亦是事实,这便是犯下怯战不敌的罪名,自然是要按律处罚。

这……

李春芳听到林晧然并不是一味地维护王继洛,而是想让事情变得更合理,亦是默默地扭头望向徐阶。

徐阶的眉头却是蹙了起来,按着他的意思是给王继洛扣上了一个私通白莲的帽子,进而让高拱亦是染上白莲的因果。

只是偏偏地,这个小子已然是看穿这一点般,竟然是如此极力地反对,想要通过这个罪名已然有一定的难度。

“林阁老言之有理!如果大理寺以为王继洛私通白莲,那么就拿出足够的证据,而不是仅凭一个新纳的妾室是白莲教众,便认定王继洛私通白莲。”郭朴亦是意识到徐阶不怀好意,当即站出来声援林晧然道。

“好,此事再交由大理寺继续审查!”徐阶稍作犹豫,便是进行妥协地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是有了一个定论。内阁将这个案子踢回大理卿,要求大理寺再行审查,而后才进行上禀。

李春芳却是知道这个事情恐怕最后还是他们这边让步,且不说邹应龙不可能提供新证据,他根本不信王继洛私通白莲。

正是如此,王继洛虽然同样被推上断头台,但罪名并不是私通白莲,而是因为他怯敌不战。

紫禁城,后宫的某座宫殿上。

一帮妙龄少女正在殿中翩翩起舞,而为首的漂亮女人却是频频向上方的隆庆暗送秋波,俨然是一个亡国之君的场景。

身穿龙袍的隆庆帝一改在金銮殿哈欠连天的形象,而今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正是端着酒杯色眯眯地看着殿中露着腿的舞女。

隆庆是在缺乏父爱和母爱的环境中长大,由于自身并不出众,特别是脑子不够灵活,故而在裕王府一直小心谨慎地生活。

在很长的时间里,隆庆甚至都不敢外出,毅然是一个死肥宅。

为了不给父亲和百官挑毛病,他更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谦和的形象,刻意塑造一个“贤王”形象。

只是如今,隆庆终于是得到了解放,却是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遭人弹劾或父皇的责备,属于他的好时代悄然来临。

再所难免,隆庆的一些毛病难免暴露出来。

虽然他读了很多的圣贤之书,但他骨子里还是继承了父亲的自私,根本不将百姓放在心上。他最大的喜好是享乐和女色,而今他亦是打算过上这般舒适的日子。

正处于隆庆兴头上之时,司礼监掌印滕祥和司礼监陈洪一起匆匆而来,滕祥显得小声地轻呼道:“皇上!”

“什么事?你别总拿这种事情打搅朕,一切按内阁的票拟执行即可!”隆庆瞥见滕祥,当即不耐烦地道。

他知道自己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更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的政务上,亦是不敢过于信任受文官诟病的太监。

正是如此,他选择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以内阁的票拟为准,司礼监按着批红,他则是每日享乐。

当然,为了避免真的成为一个昏君,他亦是让司礼监的人把一把关,却是将那些真是大逆不道的票拟意见截留下来。

只是到现在为止,内阁的票拟并没有出现大逆不道的行径,这个事情一直运转得很良好,而他亦是有了大把的时间享乐。

“皇上,这事关乎高阁老,还得您裁决!”滕祥看着正色眯眯地盯着舞女长腿的嘉庆,却是硬着头皮提醒道。

“高师傅怎么了?”隆庆的目光仍然在殿上的舞女身上游走,却是不以为然地询问道。

滕祥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高阁老刚刚递上程呈!”

“高师傅为什么要请辞?”隆庆终于扭过头来,显得无比惊讶地道。

滕祥和陈洪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不好将事情说得太过复杂,滕祥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王维洛的事情上,高阁老确实要承担一定责任!”

第2145章 故人

能够爬到高位的太监往往都是精明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滕祥和陈洪自然知道隆庆的头脑不太灵光。

虽然他们清楚高拱上疏请辞的真正原因并不仅是受累于王继洛一事,其中还涉及到早前的媚主谋权,但现在却不好直接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