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966章

作者:余人

林晧然看着从马车下来的高拱,心里亦是暗叹一声。虽然知道这个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但看到真正想要做事的高拱被逼走,却是对这个朝堂感到了一丝无奈。

“质夫,我且归去,若有什么音信需要传回家里,我亦可帮你代劳!”高拱面对着郭朴,显得很随意地说道。

郭朴待他犹如兄长般,不仅是他进入官场的引路人,这些年亦是没少关照于他。而今即将离别,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不用了,你这一路归去切不可过于颠簸,照顾好弟妹!”郭朴指了指那辆马车,认真地叮嘱道。

高拱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是望向旁边的林晧然道:“我入仕二十多年,说我持才傲物亦好,说我目中无人亦罢,但我真心服气的仅有你一人而已!”

身后的官员听到这个言论,不由得微微一愣。只是想着林晧然这些年所做的种种,特别是主持山西大捷,亦是不由得轻轻地点头认可。

“我记得你说过,你所看重的还有张太岳!”林晧然苦涩一笑,而后灵机一动地道。

“他有抱负,但这个朝堂光有抱负不够!既要精明,还要能够做事,你很能做事,这亦是你跟徐阶很不一样的地方!”高拱已然是有了新的看法,显得老实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知道高拱才是吏治的最佳人选,便是一本正经地道:“你先在家里呆上一两年,待到事情平息一些,便是可以复出了!”

“如果这个朝堂仍旧乌烟瘴气,我自然是寻思着要复出,但朝堂有你和质夫兄,恐怕就不需要我高拱了!”高拱面对着林晧然的好意,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他并不是一个贪婪权势的人。

如果这个朝堂由郭朴和林晧然一起治理,以郭朴的德行加上林晧然的能力,这个朝堂必定变得越来越好。

若是到了那时,他这个身上沾有污点的人已然是没有再行复出的必要,这个大明朝廷已然不需要他高拱。

林晧然知道这是高拱的真心话,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吏治之事非铁腕之人不可为,你是最佳人选!”

“哪怕真是最佳,那我亦不是不可取代!朱衡比我更有识人之明,而且亦不算多么偏私,他做吏部尚书恐怕也不会太差!”高拱却是轻轻地摇头,显得谦虚地说道。

“此事还言之尚早,现在朝堂形势对我们不利,没准我等都要步你后尘了!”郭朴却是插话进来道。

高拱和林晧然听到这话,脸上亦是不由得露出了苦涩之色,却是知道他们跟徐阶的斗争还远远谈不上结束。

二个人跟着高拱喝了送行酒,而高拱亦是跟着前来相送的那一大帮官员进行道别,然后便是踏上了归乡之途。

高拱在登上马车之时,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京城,而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在京城为官的人都时时思念家乡,但真的要归去之时,亦不会见得多么兴奋。毕竟他们归乡的条件却是要远离权力,将二十多年的努力化作泡影。

郭朴看着高拱的马夫在下坡处消失,转身对着林晧然有些失落地道:“咱们回去吧!”

“郭阁老,接下来咱们恐怕不容易了啊!”林晧然扭头望着京城的方向,显得意有所指地说道。

第2149章 用意

天空阴沉沉的,文渊阁透着几分萧索之感。

内阁司值郎和阁吏偶尔在这里走动,只是他们要么手里抱着文书,要么是引着某一人官员进来,只是走路不敢发出声响,显得行迹匆匆的模样。

四位阁老分属四间值房之中,能够熬到这一位的大人物都是能够沉着性子之人,往往都能在里面呆上一整天。

内阁值房,檀香从铜炉中袅袅而起。

身穿蟒袍的徐阶端坐在书桌前,正在认真地票拟着手头上的奏疏,对于这种事务早已经是得心应手。

由于隆庆的头脑愚笨,加上他的性子异常懒散,又没有得到嘉靖的调教,致使隆庆并没有处理奏疏的能力。

正是如此,他们内阁的地位在隆庆新朝不降反升,而今内阁的票拟几乎都能够落实下去。

徐阶今天的心情显得很不错,虽然正在忙碌着手头上的事务,但嘴角一直噙着一丝微笑。

随着高拱的离开,朝局将会迎来了新的局面,而他即将全面执掌这个朝堂,成为这个王朝的领航人。

跟着高拱和林晧然之流不同,他并不觉得现在的大明王朝有什么不好,更不认为大明需要进行革新。

只要大明不出大乱子,只要北边的蒙古不要意图指染中原,他们根本犯不着动其他人的蛋糕,相安无事才是中庸之道。

亦是如此,他接下来会清洗那些所谓的革新派官员,更要将没事找事的林晧然直接踢回广东老家。

“元辅大人,林侍郎已经到了!”司值郎申时行领着一个中年官员从外面进来,向着正在忙碌的徐阶进行提醒道。

申时行本名徐时行,苏州府长洲人士,于嘉靖四十一年中状元认祖归宗。而今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出任司值郎一职,颇得徐阶器重。

“下官拜见元辅大人”礼部右侍郎林燫来到案前,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林燫是福建人士,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从庶吉士熬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只是运气稍微差了一些,却是将仕途押在景王身上,故而跟帝师失之交臂。

徐阶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放下,对着面前的林燫如淋春风般地抬手道:“林侍郎,快请坐!”

“谢元辅大人!”林燫行了谢礼,便是在旁边的椅子小心地坐了下来。

徐阶递给旁边的申时行一个眼色,而后温和地说道:“林侍郎,此次老夫叫你过来是有关秋祭之事,还请你拿出一个秋祭的章程!”

“……是!”林燫显得古怪地望了一眼徐阶,然后恭敬地回应道。

这大老远让自己过来一趟,本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相商,却不想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徐阶端起旁边的茶盏,却是温和地询问道:“明举去职后,便直接归了福建老家,却不知你跟他可还有书信往来呢?”

“昔日下官诚蒙黄公照拂,亦是一直有书信往来!”林燫听到徐阶谈及黄光升,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惋惜地说道:“我上月跟明举互通书信,听他的归家还能下田锄地,这身体想必还是特好的!只是可惜,他遭到小心所嫉,而今想要复出却是不易了!”

“确实可惜!”林燫自然知道黄光升跟徐阶早已经达成联盟的事实,亦是进行附和地道。

只是黄光升去职倒不算太过于冤屈,毕竟他当年确实将海瑞绞刑的结案文书送到了嘉靖的案头,这个结果配得上他的所做所为。

当然,这些话只能默默地藏在心里,官场并没有那么多的明辨是非,有的是同仇敌忾和拉帮结派。

徐阶将茶盏轻轻放下,却是突然询问道:“林侍郎,高阁老已经退了,吏部尚书已经空缺,却不知你以为何人合适呢?”

申时行将茶盏送到林燫旁边茶几上,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林燫心中的疑团却终于消散,敢情这位首辅叫自己过来既不是为秋祭之事,亦不是关心黄光升,而是要自己支持吏部左侍郎张居正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

按说,以张居正的资历和地位要谋取这个吏部尚书位置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徐阶如此上心,恐怕还是担心林晧然和郭朴从中作梗了。

林燫不想跟黄光升那般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却是谨慎地回应道:“元辅大人,此事关乎天官一职,下官不敢妄议!”

“亦不能这样说!你如今已经是右宗伯,说不准此次还要往上移一移,你现在的份量还是颇重的!明举在离开之时,亦是多次向老夫举荐于你呢!”徐阶知道林燫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亦是意有所指地道。

申时行并不需要回避,这时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燫。却是跟早早站在徐党队伍中的黄光升不同,林燫却是很低调,一直在词臣这条道上熬资历。

林燫深深地望了一眼徐阶,而后做出决定地道:“诚蒙元辅大人抬举!若真是由下官推举的话,此位置当由吏部左侍郎张居正接任!张侍郎知人善用,又是当今圣上的老师,正是当前吏部尚书最合适的人选!”

他一直以来的低调,从来都不是听天由命,而是希望寻得一个好时机。

由于他身上打着景王旧臣的烙印,在本朝想要入阁恐怕是难于登天,但并不代表他已经没有了野心。

恰恰相反,他其实一直都在蛰伏。而今徐阶既然得势,又有黄光升这个纽带,还能够给予自己升迁的机会,他自然是要跟徐阶达成联盟了。

“呵呵……虽说举贤不避亲,但张太岳的才能确实无人能及,是目前最佳的吏部尚书人选!”徐阶看到林燫如此上道,亦是笑呵呵地道。

这个事情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一些东西早已然是心照不宣。一旦张居正接替吏部尚书,那么下一步动的便是词臣一系,而林燫却会得到一个不错的位置。

二人又聊了一会,林燫亦是知趣地离开。

只是林燫刚走不久,这里又迎来了一个客人——兵部左侍郎王本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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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0章 谋官

文渊阁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特别是这种会面,只要其他人眼线的眼睛不瞎,都会知道哪位阁老接见了谁。

陈经邦既是内阁司值郎,更是林晧然的耳目。

虽然他身处于最安全的翰林院中,但亦是时时刻刻关注着朝堂的形势变动。而今看到高拱离去,而徐阶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亦是为着自己的老师感到担忧。

在给林晧然送新茶的时候,他便将徐阶刚刚连续接见礼部右侍郎林燫、兵部左侍郎王本固和工部右侍郎魏尚纯的消息透露出来,脸上涌起一份担忧的神色。

林晧然正在敲定骑兵营的高层将领人选,显得心如明镜般地道:“徐阁老是怕我从中作梗,这是要确保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万无一失地接任吏部尚书!”

“老师,那当如何是好?”陈经邦深知张居正坐上吏部尚书位置的严重性,当即便担忧地询问道。

林晧然继续忙着手上的活,显得云淡风轻地道:“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傻站着做甚,快忙你的去!”

“遵命!”陈经邦看着老师如此淡定,却是只好恭敬地拱手道。

这一次,他却是看不明白自己这位老师了。现在明明都已经火烧眉毛,徐阶正极力拉拢着各方势力谋取吏部尚书的宝座,老师却还能如此的云淡风轻。

有那么一刻,他怀疑老师似乎已经放弃挣扎,是打算回广东老家耕地种田了。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被淡淡的夜色所笼罩。

一股秋风从北边吹来,正是轻轻地摇曳着道路两边稀罕的树木,一顶朴素的轿子在青砖街道行迹匆匆。

身穿三品官服的潘晟端坐在轿子闭目养神,却是思索着刚刚听到的传闻:张四维所主持的应天乡试存在着舞弊之事,张守直的儿子得到了通关节,此次应天乡试必定高中。

虽然这些流言蜚语每届都有传出,特别到放榜之时更是达到高峰,只是他隐隐觉得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靠着他现在的能量真想要做些什么,似乎也不太容易。而今的朝堂不讲是非,讲的却是地位或背景。

他是嘉靖二十年的榜眼,进入官场之时无疑是风光无限。只是跟着投机取巧的官员不同,他并没有投身于撰写青词中,而是甘于做一个熬资历的词臣。

只是他的同年严讷、高拱、董份、高仪和陈以勤这些人纷纷崭露头角,纷纷走到了他的前面,甚至是只能仰望的地步。

在他的同年步步高升之时,他直到嘉靖三十三年才升任翰林侍读,两年后却是被发配南京出任国子监祭酒。

经过苦苦十年的等待,直到嘉靖去世后,他这才从南京养老院返回,出任这一个小小的礼部左侍郎。

现如今,他欠缺的不仅是地位,而且还有底蕴。哪怕他此刻能够入阁拜相,实则亦不过是没有根基的阁老罢了。

纵使他发现这个乡试存在舞弊,却是怀疑到张四维乃至徐阶身上,他其实亦是没有能力调查下去。

走街过巷,轿子在一座普通宅子的前院缓缓落下。

潘晟刚刚从轿子钻出来,便是听到管家过来汇报道:“老师,徐少卿今日来访,已经在客厅等待多时了!”

“哪位徐少卿?”潘晟却是微微一愣,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管家朝着客厅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进行提醒道:“老爷,太常寺少卿徐璠,当朝元辅家的大公子!”

“他怎么主动上门?”潘晟得知徐璠竟然主动上门,不由得困惑地嘀咕道。

他跟徐璠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都没有私人交情,而今公务更不可能有往来。只是这终究是当朝首辅家的大公子,没准是徐阶的代言人,故而还是第一时间前去相见。

其实他已经猜到今日徐阶将林燫叫到内阁的意图,虽然林燫说徐阶找他商量秋祭,但他却是知道徐阶正在为张居正谋吏部尚书一职。

徐璠正在客厅中用茶,见到潘晟从外面进来,当即便站起来拱手道:“下官见过左宗伯,前来叨扰了!”

“不敢,徐少卿快快请坐!”潘晟打量着这个身材跟徐阶截然不同的徐璠,同时显得礼貌地招呼道。

徐璠入座,却是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有鉴于上次谋取工部右侍郎过于仓促的教训,这一次他打算提前布局,故而今日亦是纷纷拜访各方大佬。

只是面对着这个比较低调的潘晟,加上他跟潘晟其实没有见过几次面,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徐少卿,不知元辅大人有什么指示呢?”潘晟看到徐璠在自己面前玩深沉,当即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徐璠正想要否认不是被他爹派遣而来,旋即灵机一动地道:“左宗伯,我难道就不能不请自来吗?”

“自然欢迎,不过我潘某人喜欢快人快语,有什么事直说无妨!”潘晟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性子,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事情已然明朗,徐璠是替他父亲过来劝自己支持张居正出任吏部尚书。

徐璠发现潘晟此人不好打交道,亦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左宗伯,高阁老如今已经离开,这次朝堂恐怕又要变动了啊!”

“我知道!”潘晟手里端着茶水,便是轻轻地点头道。

徐璠按着自己早前的话术,便又是肯定地说道:“左宗伯,吏部尚书的位置定是属于张太岳了!”

潘晟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没想到徐家已经如此笃定那个位置属于张居正,显得模棱两可地回应道:“或许吧!”

“如果吏部尚书由张太居接任,心潘晟不懂他的意思,又是进行补充道:“若是刑部或户部出现空缺,还请替下官美言几句,下官定不负左宗伯的恩情!”

咦?

潘晟意外地打量了一眼徐璠,这云里雾里说了一大堆,此次却不是要来替张居正谋取吏部尚书的位置,而是要替他徐璠谋一个六部侍郎的位置。

想着早前吏部员外郎郭谏臣推举徐璠接任工部右侍郎的事情,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却不想徐璠竟然还没有死心。

潘晟轻呷了一口热茶,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徐少卿,却不知这是徐阁老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亦是我父亲的意思!”徐璠为了增加自己的胜算,亦是直接扯起父亲的大旗道。

“我知道了!”潘晟听到这个答案,便是淡淡地点头道。

随着高拱的离开,这个朝堂已然又展开新一轮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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