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97章

作者:余人

一根绳索被砍断,便失去了固定作用,戏台上的一面红帘布随即徐徐落下,躲在帘布后面准备演出的戏子亦是愣住了。

“尔敢!”

严东海看到此形此景,当即厉声喝斥,眼睛亦瞪得滚圆,这可是为了他庆祝会元所准备的,如何能被这小小的官差砸坏掉。

报喜的官差却没有停下,刀起刀落,一根根绳索被斩断,一面面红色布帘落下。他代表的是朝廷,怀中揣着喜报,底气亦是很足。

却有好事者事后赋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刀砍尽拦路绳”。

有人忙是劝住严东海,生怕他暴发公子脾气。这戏台确实是占道,如今拦着报喜官差的道,根本就是不占理的事情,哪怕严阁老都不好为他出面。

严东海气得牙齿咯咯响,想着一会再找他算账,便是扬着下巴扬准备接他的喜报。

“捷报江西严州老爷,严讳东海,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喜的官差已经翻身下马,在江西会馆门前大声地喊着。声音很是洪亮,似乎是要让周围的人都听到,这里有个叫严东海的举人高中贡士前三甲。

“恭喜严老爷!”

“贺喜严老爷!”

“严老爷,你方才的诗犹如诗仙在世,我等必将为你传唱,恭喜恭喜!”

……

前来围观的老百姓围了上来,跟着严东海纷纷道喜,露着灿烂的笑容想要赏钱。

严东海却是彻底愣在当场,满脸震惊地喃喃道:“我怎么……才第三?”

本对会元志在必得,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会元不仅给人抢走了,而且他还不是第二名,还要屈居于二人之下。

其他人亦是呆住了,眼睛复杂地望向严东海,这次脸怕是丢大了。事前口口声声的会元不仅没有得到,反而只落得第三名。

有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朝着胡同里面望去,敢情潮州会馆出现了一位比严东海还要厉害的牛人。

“走,那里还有好戏呢!”

“里面好像是潮州会馆,有人高中三甲啊!”

“这么厉害,那是贡士第二,还是会元啊?”

……

围观的百姓怀揣着浓浓的好奇,相约一起又往着胡同里面跑去,继续凑着热闹。

这些老百姓却管不得这么多,那条狭窄的过道显然无数满足他们通行,一帮人直接从戏台跑过来,一只只脚步踩在那鲜艳的红帘布上。

掌柜原来想要制止,只是手伸到一半,又重重地落下了,这个为着庆祝会元而设的戏台已然成了一个笑柄。

“喜报来了!”

潮州会馆这边的人才走出门口,便远远看到一个报喜官差斩掉绳索冲了过来,如何不知道他们师兄的喜报已然送到了。

林晧然正坐在大堂中,听到“喜报来了”,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只是才落下的时候,又听到那个轻脆的马蹄声向这奔来,不由又重新悬起。

没有到揭晓的那一刻,他亦是不敢掉以轻心。

几匹快马已经到了会馆门口,三个官差翻身下马,为首的官差捧着喜报快步走上台阶。

不管是站在会馆门口的人,还是坐在会馆大堂的人,似乎都停止了呼吸,目光紧紧地落在那位手持喜报的官差身上。

两名报子的声音在会馆大堂响起,歇尽全力地齐声高喊道:“捷报广东高州老爷,林讳晧然,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砰!

在会馆院子点燃了烟花,一串串烟花直串上半空,然后绽放出无数的金光,漫天撒下,仿佛给这座破旧的会馆洒上了一层金粉。

第219章 会元(月票加更)

“捷报广东高州老爷,林讳晧然,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两名报子的声音在会馆大堂响起,歇尽全力地高喊道。

这一声顿时引爆了前来围观百姓,门前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这座不起眼的潮州会馆竟然出了新科会元。

林晧然睁着眼睛,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他看到杨富田兴奋得手舞足蹈,看到张伟兴奋地拽着自己说着话,看到宁江跑到他面前大声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大帮同伴围过来纷纷朝他祝贺。但他的耳边却只是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看着他们的动作好像亦慢了半拍一般。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他却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中了,又是折磨人的最后一份喜报,成为了新科会元。

有时他不得不承认,老天确实很喜欢玩他,总是在最后才给他轰然一击。不过他宁愿让老天那样玩他,亦不想再接受这种煎熬,尽早非得整出心脏病不可。

渐渐地,门外的爆竹声、院子烟花的轰鸣声、大堂众人的祝贺声,纷纷地钻入了耳朵之中,一切又开始恢复了正常。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灵魂仿佛回到了躯体中,他接过递送过来的喜报,摊开喜报瞧着上面的一行字,毅然是他的喜报:“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杨富田让他的仆人帮着林晧然打赏报喜的官差,又让人到门外给贺喜的老百姓发放着喜钱,让他们传唱林晧然的名字。

在报喜官差离开后,林晧然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庞,特别是这三十八名赴亦赶考的同伴,朝着众人拱手道:“谢过诸位了!”

“我早就说了,会元必非若愚兄莫属!”张伟得意他的先见之明。

“师兄这又添一元,你已经是林五元了!”陈青书笑着说道。

众人一愣,还真是如此,张一山亦是拱手道:“师兄,殿试若再夺得状元,那你便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士子,那我们都得称呼林文魁了!”

“状元,我倒不敢再想了!想必你们亦是清楚,策论我都不及宁兄呢!”林晧然却没有太大的信心,摇着头道。

大明是以八股取士,但朝廷却会以策取状元。到了这个层次,朝廷显然是更注重考生的实用性,而不是八股文的专家。

虽然历届会元几乎都能进入翰林,但会元要想中得状元,这事情亦是很难。因为考核的是完全不同的内容,就像你实体文学是第一,但在网络文学上面却可能扑成狗。

正是如此,林晧然没有被兴奋冲昏大脑,很是理智地定位着自己。特别他清楚地清楚,以策论的水平,徐渭就在他之上。

“你就不要别藏拙了,我那点本事可比不上你,我觉得状元肯定还是你,你这林文魁是跑不了了!”宁江却是摇头不同意,对他极为看好地道。

大家有的附和,亦有保留意见的。毕竟接下来的殿试确实存在着极大的未知数,倒不能给出太高的期待,会元中不得状元的比比皆是。

但尽管如此,会元的荣耀足可以林晧然谈论一辈子了,亦能够让林晧然以一二甲进士的身份进入官场,起步已是高于这里的所有人。

一举成名天下知!

会元的人选出炉的那一刻,便如同湖中荡起的涟漪,传遍了这座古城的大街小巷。

上至阁老,下至黎民,都知道广东有一个名为林晧然的举人,登了科,成了会元,而且还是连中了五元。

在消息传开不久,先后有几批人涌进了这条胡同里。

“谁那么缺德,在这里搭什么戏台嘛?”

“你小声点,这是严东海庆祝会元搭的戏台!”

“我凭什么要小声,他还有理不成?你刚才说……庆祝会元?哈哈……”

……

今天的风光无疑是属于新科贡士的,只是排在第三名的严东海却不是这般以为,在几个奚落的嘲笑声肆无忌惮地传进大堂时,他返回会馆的房间里,闭门谢客。

“拆了!快拆了!”

江西会馆的掌柜知道事戏台的事做得不厚望,这潮州会馆住着一般的贡生还好,但偏偏是会元郎,所以这戏台是非拆不可。

四辆高大的马车停在戏台前,几个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员外有些心急地望着拦着道的戏台,还主动让下人去帮忙。

“真想弄死这个姓戴的,害得我们在那里苦等半天,却一个贡士都没有!”

“可不是!我刚得到消息了,林会元原本是要入住他们那里的,结果被赶了出来!”

“这事是假的吧?那间会馆是我们集资建起来,姓戴的做不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吧?”

“我起初亦是不相信,但事情就是这么荒唐,要不为什么广东新科举人都一起住潮州会馆了?”

“嘻嘻……我倒是知道多一些,林会元当时将会馆的招牌砸了,说他们姓戴的不配用这个牌子!”

“砸得好!这姓戴的真不是东西,竟然真敢将咱们筹建的广东会馆给占了,他们姓戴的迟早会遭到报应!”

……

在等着疏通道路的时候,这几个在京城经商的广东籍商人却是闲聊起来。当得知戴氏将林晧然从广东会馆赶出来的事情后,心里亦是愤怒到极点,纷纷对这种行为进行指责。

他们今天其实亦是憋着一肚子气,这自古朝中有人好经商,亦是需要官场上的人脉。故而每到大比之年,他们都会云集于会馆前,准备贺礼巴结新科贡士。

只是今年的广东会馆很是萧条,以致他们在那里白白浪费了时间,准备好的礼品和财物又给姓戴的扣留了一些。原以为是这届士子不行,后来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在知道这里出了十一名贡士,而且其中一位是会元,当即便急着赶过来道贺。让他们极为郁闷的是,错失了第一时间送上贺礼的好时机。

确实是如此,潮州会馆的门槛几乎被踩碎,上门者络绎不绝。

林晧然带着十名新科贡士,应付着一些同藉举人、慕名而来的士子、一些同科贡士以及广东藉的商人,还收到了一些请帖,从下午一直是忙到了晚上。

虽然他们的功名还是贡士,但殿试是不淘汰人的,故而他们已经算是官场中人。若还打定主意闭门备考殿试,绝对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如今他们就需要开始经营在官场的关系网。

第220章 第一张关系网

次日清晨,潮州会馆。

林然昨夜跟着大伙在大堂喝了一宵,或许是中得会元过于兴奋,酒量比平时还要好,在回到房间又跟宁江聊了好久。

这没有怎么入睡,结果却被大伙给吵醒,提醒他今天得去拜谒座主、房师。

新人进入官场,第一张关系网便是师生关系。

两位主考官分别是大、小座主,取你卷子的同考官是房师。另外,其他三百五十九名贡士,都是你的“同年”。

当然,在三个关系之中,考生跟主考官的关系是最重要和最密切的。

在很多人看来,我能考上贡士靠的是自身的才华,主考官点我为贡士是奉旨办差,二人实质上没有什么恩惠一说。

只是在这个时代,却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论。现在对于会试主考官,贡生直接是以“老师”相称,这种“师生关系”亦被朝野上下认可。

“天地君亲师”,这是亲疏关系的排序,这时代的老师仅排在父母之后。

正是如此,这个看似淡薄的关系,实则会伴随着你度过整个官场时期,会影响着你的升迁,甚至命运跟着恩师捆绑着。

吴山跟严蒿是同乡关系,如今严蒿得势十数年,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当严蒿有意跟吴山结下姻亲,吴山理因攀上这棵大树才对。

只是吴山却断然拒绝了,而且还得对严嵩敬而远之,为何?或许有着他不耻于跟严嵩这种奸党为伍的想法,但他亦有不能这样做的苦衷,因为他是夏言的门生。

嘉靖十四年,吴山中得贡士,时任礼部尚书的夏言不仅是他的同乡,更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二人便由此结下了师生关系,而他身上亦是打上了夏言的铬印。

吴山在殿试中得探花,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却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后来官至大明首辅的恩师照料,但这个关系却不是他所能摆脱的。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于嘉靖二十七年,夏言因支持收复河套,再遭严嵩诬陷,被弃市处死,落得了最凄惨的下场。

对于这种诬陷恩师的恶徒,不管吴山跟夏言的关系如何,但最起码的站队还是要保持。若是还要投靠于他,那当今会被士林所指责。

不过事情毕竟过了十年,很多事怕亦是物是人非。

徐阶跟夏言其实亦有师生之名,还受到夏言的提拔,但还是将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做妾室。官场有很多事情,似乎亦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遗忘。

在吴山从吏部左待郎升迁到礼部尚书后,京城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吴山其实已经暗地里投靠了严蒿,所以才成功得到这个职位。

这事却不知道是政敌故意中伤吴山,还是确有其事,倒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真相。

洗漱完毕,林然推开房门,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情却跟着这好天气截然相反,脸上显得无比的萧索,喃喃自语地道:“如果是徐阶主考,那该多好啊!”

按着历史的发展,以后是徐阶的天下,跟徐阶才是最正确的行为。只是老天再一次玩弄他,给了他一个最差的选项。

若吴山是严党的一员,那他以后肯定要遭到徐党的清算。若吴山不是严党的一员,那他的师祖是夏言,现在就要遭到严党的毒手。

他突然发现,他们这届贡士最凄惨,或是死于现在,又或是死于将来。

“师兄,你方才说什么?”跟着走出来的杨富田打着哈欠,昨晚他是醉倒被抬回房间的,到如今还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说你这头猪挡着我的道了!”房间里的宁江很不满地指责道。

“你少嚣张,殿试的排名我未必低于你!”杨富田让出一条道,磨着牙说道。

“就凭你?”宁江满脸的不屑,然后扭头对着林然说道:“今天我跟你一起去,先去拜访座主,然后再去小座主那里,最后我们分开去拜访座师。”

“你们去哪?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杨富田看着他们似乎要撇下自己,便急忙表态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都注定要落到三甲进士了,座主这种级别让你攀,你攀得起吗?你现在应该先去拜访房师,跟我们不同路!”宁江转过身,带着说教的语气大声指责道。

宁江这番话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像吴山这种级别的朝廷大员,眼界自然是相当高。

他现在门生三百六十人,就算是要提携,亦是提携翰林出身的好苗子,断然不可能去提携注定分配到地方的三甲进士。

大明朝到如此,早就形成了一种潜规矩,官场的能力重要,但出身却更重要。想要入阁,那必须是翰林出身,而三甲进士,最高只能做到六部尚书。

正是如此,杨富田最明智的做法,则是去讨好品阶轻低的房师,跟着房师搞好关系,这样得到提携的机会更大一些。

所以正确拜访的顺序,应该跟林然相反,不能跟着林然这种注定要进入翰林院的一道。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跟你们一起!”杨富田将下巴一扬,执拗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