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83章

作者:衣冠正伦

须知如今外州还有几万逃籍的两衙军士不知所踪,谁知当中有没有野心家妄想联络落魄皇室搞点花活。历史上他四叔重新上位之后,他三叔的长子李重福便被煽动造反。

当然就算发生这样的闹乱,也不会搞大,但也会对李潼的得位法礼性造成一定的冲击,会极大的影响到朝廷军政事宜的进程。

所以最稳妥的做法还是尽量将这些近支皇亲们控制起来,等到过个几年开元政治更加平稳,这些人若是安分还倒罢了,若是不安分,再作一个彻底的解决。那时候社稷政局稳定下来,承受力也更高,可供选择的操作自然也就更多。

武则天听到李潼如此回答,又叹息道:“盼她能体谅亲员包容的苦心,若实在怙恶……唉,罢了,你且去罢。早早休息,不必为这些闲事穷耗精神。”

李潼闻言后便起身告辞,离开太皇太后的寝宫后,便又直赴皇后寝宫。皇后这会儿已经登榻入幄,得知圣人到来,不无惊喜的起身披衣出迎,望着圣人笑语道:“妾本以为圣人将宿别处……”

李潼抬手握住皇后柔荑,将她揽抱在怀,凑在鬓间低语道:“今日宴上,冒犯皇后了,若不入幕道歉,此夜怎得安眠?”

他今天当着家人的面把话挑明了,对他姑姑做出警告,就是表示家人们对此已有知晓并包容,若他姑姑再继续搞事,便会遭到厌烦疏远。

不过这种做法,终究还是对皇后不够尊重。寻常人家,大妇都难容忍夫君在外另置别室,这意味着对大妇内宅之主的挑衅,更不要说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皇帝三宫六院,色欲上的享受不算大事,可若偌大宫苑居然容不下一个女子、还要别宅安置,难免会给皇后带来悍妇妒忌的恶名。

皇后顺势偎入李潼怀中,叹息道:“但使家宅安详,妾又何必介意其他。圣人劳治国家已经辛苦,想要保有方寸的私情自在,这也是人之常情。大长公主这番做派虽然不成离间,但既然已经有了……圣人出入还是尤需谨慎。妾厚颜恳请隆庆坊一地,简遭一座归省园,出入可以不失落脚之处。”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更加感动,与皇后相拥登榻,并将跟他奶奶就此的一番谈话略作讲述,保证宫外情事不会搅乱宫中格局,也算是让皇后安心,回报皇后对他的包容。

至于他姑姑枉做坏人的瞎折腾,李潼也不打算轻易放过,虽然直接的政治打压还受限于舆情是非,但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教训一番,否则真的难出这一口恶气。

第0833章 有情自痴,不贪不怨

太平公主本来还打算在宫中留宿一晚,继续跟母亲讨论隆庆坊有关事情,说是讨论,其实主要还是说服。太皇太后虽然一开始刚听说的时候,对此事还流露出不小的兴趣,但在了解大概之后,便就不怎么再上心了。

这态度虽然让太平公主有些不解,但这件事却是她能想到为数不多、能够让她重新介入时局中心的事情,所以对此还是抱有不小的期待。

可是圣人在家宴上突然来了那么一手,让她大感措手不及,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恐惧,所以也不敢再坚持留宿宫中,与众人一同离开大内。

薛崇训因为还要留直殿中内省,将母亲送到宫门内话别后便返回直堂,李幼娘则与婆婆同乘出宫。

夜中长安城里很是静谧,偶有金吾卫街徒巡逻经过,稍作身份验查,也并不敢阻拦贵人途行。

尽管如此,太平公主还是有些不悦,不知第几次被阻拦下来后便忍不住冷哼道:“这些行街丘八也是有眼无珠,完全不如东都卫卒通晓人情。观此通行仪仗,若真是歹人出入,敢如此招摇?往年东都若敢如此做事,早便使奴给他们一个深刻教训!”

李幼娘闻言后倒也没有联想其他,只是随口答道:“东都乱祸殷鉴不远,若是能够长保安宁,夜中盘查严格一些也是应当。这些街徒受命尽责,大可不必严苛怪罪。”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先是冷哼一声才笑语道:“方才宴上,圣人还讥笑新妇有亏惠性,听此体恤下员之言,原来也是谦语。”

“兄妹久来相依为命,感情深刻,兄长们纵有教训,也都不发重声。谈不上讥笑,我自然也不会放在心里。”

李幼娘闻言后便正色说道,在看了太平公主一眼后便又开口道:“其实阿姑对夫郎也不必过于严格,阿兄那么高眼赏识的人,都称赞夫郎或才性未著,但却真情笃孝,是一个安家守业的良人。无论人前事中,都能恪守本分,并不结怨惹厌。阿姑盼子成才,这样的愿望凡人都有,可若表现的太急切,要求太紧迫,反而让少辈怯畏失据。”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神情更加不爽,再次冷哼道:“他成不成才,都是我腹怀孕出的劣物,为母教训孩儿,情理应当。难道因为他结缘权户,我便说不得?讲到人间贵势的把持,你这小娘子还在我之后呢!”

听到婆婆如此不善的语气,李幼娘脸色也是陡地一变,但也不愿当途便与长辈吵闹起来,索性便闭上了嘴将脸转向另一边。

太平公主在说完这话后,也自觉语气有些重,沉默片刻后才又微笑道:“我说这话,也不是见怪新妇包庇,只是担心那小子不能知耻见勇,常年荫缩在妇人庇护中安享虚荣,辜负了幼娘你一番守望关照。夫婿不器,诸情求告母家,人情冷暖,我是深知这当中的苦楚,所以也不想新妇步我后尘。”

“龙凤各有种,新妇肖阿姑。莫说夫郎眼下还不失上进的心意,就算来年要凭我谋取荣途,命是如此,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所以也盼阿姑能将德行作宝,传教后继。我兄国运久享,我也不会陡失势力依傍,此生不患富贵,只盼能将家传的德性妇功教给后人!”

说完这话后,李幼娘敲敲车窗,并又说道:“前方停车吧,陡感体中不适,不能再陪送阿姑,转天有好,再登第问候。”

等到李幼娘下了马车,同自家府员一起离开,独坐车中的太平公主脸色青白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陡地长叹一声道:“不盲不聋,不做姑舅,今日才知豪权难事啊!”

曾几何时,她在夫家也是长相跋扈、打横来走,完全不会在意公婆妯娌的感受,并自信的以为自己绝对不会遭受这样的刁难,却没想到报应转头到来,也大感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被自家新妇甩脸子丢在半道上,太平公主心情自然谈不上好,当家奴入前来问今夜要宿何处时,想了想后太平公主便吩咐道:“去隆庆坊别业。”

隆庆坊作为长安城中屈指可数的豪贵坊曲,坊中宅邸引得时流争抢,太平公主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热闹。虽然说如今圣人对她不够关照,但也只是相对往年的煊赫而言。跟世道其他人物相比,她作为唐家大长公主,还是有着极大的特权,想要谋取一座坊邸只是一句话的事,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求告无门。

太平公主本性便不甘寂寞,在隆庆坊设置别业后,也常与坊中住户联谊宴乐,自然就注意到了不合群的三原县子李潼府邸,着人留意查探一番。

对于其他人而言的秘辛人事,对太平公主来说自然不是什么秘密,稍作留心,便发现了这座府邸的真相,惊讶之余也是不无欣喜,除了与上官婉儿有些许久别重逢的喜悦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自以为掌握到了圣人的秘密。

今夜她接连遭受人事扰怀,心情自是极差,往年还有近人乳母张夫人排忧安慰,可是随着张夫人被在东都收斩,她身边已经少有知己之人可以倾诉心事。入坊之后索性也不返回自家别业,而是直往所谓的三原李学士府邸而去。

这座别业,寻常白天里都不怎么接待宾客,到了夜里,门禁要更加的森严。太平公主使人入前叩门,邸中久无回应,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数名壮卒开门行出,一脸警惕的打量着太平公主一行。

“我是你家主母旧闺密友,日前还曾登门访问……”

太平公主还待解释一番,但是作为护卫首领的苏三友却直接开口道:“大长公主殿下可以入邸,但诸随员请另安置,不要流连邸前扰闹坊居清静。”

太平公主虽不认识苏三友,但也觉得有些眼熟,而她此前登门做客时,邸中门禁还没有如此严格,显然是圣人又另作布置叮嘱。由此也可见圣人对此别业人事的上心,并不仅仅只是将此处当作一个寻欢消遣之处。

“你们且先归邸中别业,若主人不作厌逐,我此夜便留宿于此,明早再来听用。”

太平公主略作沉吟后便转身对家奴们说道,并在邸中护卫们的引领下往宅内行去。

邸内中堂前方,身着一袭时服衫裙的上官婉儿早已经等候在此,及见公主行入,便款款向前行来并笑语道:“今夜宫中作宴,公主殿下不留宿大内,怎么有闲情造访妾这陋居?”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眉梢顿时一扬,抬手指着上官婉儿不无嗔怪道:“你们这对男女,虽有宫苑高墙阻情,声讯传达倒是及时!偏我自以为能居中递话,成人之美,一通拙力使就,原来是自取其辱、自寻烦恼!”

上官婉儿闻言后便抿嘴一笑,先将公主请入堂中,然后才不无幸灾乐祸的笑语道:“我家三郎,从来也不是那种全无主见、由人挟情把弄的俗气男子,这话我向你说过没有?宫中贵人面前糟了发落教训,却要迁怒于我,深夜还要登门骚扰,这是什么道理?”

“你家?哈,圣人自有家苑,几分割舍给你?偏你自得其乐,甘立于法礼人情之外,自以为知足感人,却无非是把母子前程系在旁人一念之内,旦夕祸福,不由自主,男人贪欢时几句蜜言,几点能信?莫非你是吧自己的精明包在胎中,一并生产出来?真是蠢得可笑!”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不免更加气恼,拍案瞪着上官婉儿,一副怒其不争的失望神情。

“可我偏偏就乐意去信啊,又能怎么办?你此生是全无此幸,不能听见我家三郎情热时如何动人,这正是夏虫不可语冰,同你这样的无趣之人,实在是讲不明白情到浓时的甘甜沉醉!”

对于太平公主的讥讽嘲笑,上官婉儿全然不以为耻,手托香腮一脸幸福的笑语说道,并又指着太平公主叹息道:“你的心思尚且瞒不过我,更不要说我家三郎。你要胡闹,我也管不住你,但若做得过分了,要强拉我母子为你搏宠弄势,我可并不是全无手段制裁你!”

太平公主闻言后冷笑一声:“你靠什么制裁我?靠你家那不能白于天日的李学士?天子即便厌我,都还要厚礼款待,不作威凌。”

“技法若说出来,便没了妙效,总之我不会骗你。我如今所有,已经知足感恩,不愿再增减一分。为了守住这一处庭户,让我儿能欢快成长,让我夫能随时返家。谁若意图坏我美梦,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

上官婉儿仍是笑眯眯的模样,语调也不失平和,但太平公主听她这么说,却不免有些疑惧,干笑一声后叹息道:“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真是让人伤心?平心而论,易地而处,若你在此世道遭遇如我一般的待遇,心气能顺?今上所以当国享尊,我并不是全无助益,可如今想要求觅一点尺度之内的从容,他竟吝给,不说情义关联,哪怕就事论功,他该不该这样待我?”

“哈,公主还笑我没有心计,但你妄想与至尊分讲道理是非,这念头又蠢不蠢?”

上官婉儿闻言后又笑一声,继而便环顾自家中堂并悠然道:“所以我管他至尊还是走卒?我只守住我家三郎,身心都给,不贪不怨。你呀,并不是贪爱权势,只是想求一份关怀呵护。往年所许,盛于风流,短于势力,你想寻一个两全,可偏偏造化作弄……”

“这女子真是蠢昏了头,说得什么荒诞言语!”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脸色陡地一变,然后便拍案而起,皱眉凝声道:“再听到这种话,我要对你不客气!我若真有半分你所言妖情,教我苍天不容、不得好死!”

见太平公主指天作誓、反应如此激烈,上官婉儿也惊了一惊,还未及答话,太平公主便又说道:“寻个客舍,我今晚便住下来,明天也住下来!不肯论功厚待,还要频频夺我家私财势,我便当此等候,瞧瞧那诗名薄有的李学士敢不敢归家!”

上官婉儿闻言后脸色一黑,闷哼道:“没房!”

“没房便与你同榻,往年也并不是没有叠股交颈、相拥而眠。今夜倒要仔细摸索,娘子阔别以来是肥是瘦……”

见上官婉儿神情转差,太平公主便笑了起来,安坐回自己的席位,一副恶客登门、不肯离开的架势。

第0834章 科举糊名,公平任选

太平公主终究还是没敢在上官婉儿邸中逗留太久,虽然她言语中满满的有恃无恐,但心里也明白,若真的激怒圣人,她也不会过得太舒服。

毕竟现实正如上官婉儿所言,凡事与至尊讲道理辨是非,是一个极为愚蠢的念头。所以太平公主也只是留宿一夜,第二天趁着天还未亮、坊街上行人不多,便早早的告辞离开。

不说太平公主有数没数的问题,李潼虽然气恼他这个姑姑干涉他的家事、并且意图做出报复,不过眼下还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种小事,因为眼下除了正常的军国事务之外,还有另一桩事情需要进行筹办,那就是对今科及第的贡举人们的奖酬。

朝廷选礼极多,最重要的便是铨选与科举。这其中铨选因为是直接授予官职,每年秋天里,地方州县除了贡赋入京之外,也要将人事上的情况汇总上奏,而京中百司也要奏报阙员,而朝廷就根据内外阙员的情况,由吏部考选新官员。

所以每年的铨选便被安排在了秋冬之交,要在新年之前补足阙员,以保证来年开始时,内外都能有一个良好的政治环境。

诸州贡举人,往往也是秋时随赋税入京,但是由于眼下科举与铨选都是由吏部进行主持,而相对于科举的预备役选拔,铨选无疑要更加重要。

因此,科举便被延后到来年春天举行,吏部官员们要忙于铨选事宜,才能转回头来筹备科举相关。

不过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诸选举人们也并非无事可做,除了与友人聚会戏乐、臧否时事之外,朝廷还会组织一系列的活动让他们参加。诸如参拜孔宣父,以及李唐皇室的老祖宗,太上道尊、玄元皇帝老子,还有就是国子监讲经。

这其中,各种参拜的礼仪主要还是通过这些典礼让诸外州贡举人们感受到朝廷的威与德。而国子监讲经,则就有着极高的务实性,登台讲经的无不是名士硕儒、学术大能,甚至有的还要参与到接下来的科举试题订制与审阅考卷工作中去,相当于正式开考前的辅导。

大唐立国以来,便奉行重内轻外的策略,不仅仅只体现在军政格局上,学术与意识形态的建造同样如此。这些考前的讲经培训除了增加诸州选人们的考选及第几率之外,也是要通过这些人将朝廷在学术与思想上的一些革新与改变传达到地方。

诸州贡举人们对于这样的机会也是极为重视,毕竟两京作为帝国的中枢,整个天下精英云集于此,在经术学问方面,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远非地方州县能比。所以就算日常痴迷流连于长安城的市井繁华,可每到国子监讲经之时,也都少有人缺席。

大唐对贡举人的选拔,是以州为单位,根据州治规模,每州给予一定的名额,通常是在一到三人之间。天下州府三百余数,按照这个数据规定,每年参与科举选拔的大概在千数人间。

不过由于去年国中动乱频生,加上皇统更改,所以朝廷对于开元元年的第一次科举也都放宽了规模的限制。除了每州固定的名额增加外,还增添了诸州学子投牒自进的比例,因此今年入京参加科举的人便达到了三千多人、将近四千众。

诸贡举人们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各自前程,而朝廷考虑问题的视角要更加的宏大。科举制度虽然施行多年,但仍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由吏部主持并筹备科举事务。这样的安排,无论是科举还是铨选都控制于吏部一手,使得吏部在尚书省六部中职权一家独大,毕竟人事权乃是政治的根本,朝廷虽然分设尚书六部,但其他五部在职权上与吏部相比,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等级。

这样的安排,诚然不利于权力的分割并立与相互制衡。而且在实际操作中,也会让吏部选司的职老要更加繁重,从秋冬到春夏几乎半年多的时间里都是在忙碌选礼。

李潼当然也想过将科举的筹备与主持转移到礼部中,但这样的改变并不是一两句话那么简单。

吏部主持科举多年,相关的仪程人员等等诸事,都已经有了成熟的运作经验,若转移到礼部去,诸配套还要重新梳理磨合,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而且礼部去年也很繁忙,诸多大礼筹备下来,难以分出精力提前进行人事筹备。

所以今年的科举仍然由吏部进行筹办,只不过主持的主考官换成了门下侍郎姚璹。李潼还打算在今年年中将王方庆召回朝中,担任礼部尚书并进入政事堂,主要便负责相关事务的调整,这样到了开元二年便可以将科举的主持从吏部转移到礼部。

其实科举参考人员的增加与规模的壮大也并非全都是好事,往年的科举考试中,少的时候诸州贡举人加上在京诸学馆尚且不满千人,多时也不过一两千人之间。

科举所开设的诸常科中,除了早已经被废除的秀才科之外,其他的则以明经与进士科为主,即便再加上其余诸科,每年选录也只有一两百人,基本上还能维持十比一的选录比例。

可是今年的参考贡举人们,数量较之往年盛时都激增倍余,选录比例究竟是更严格还是更放宽,这也让人深感忧虑。

如果仍然要维持往年的选录人数,那么竞争无疑要更加的激烈,是四十选一,难度陡翻数倍,注定会有许多人白跑一趟、空欢喜一场。

可要是朝廷放宽选录的比例,仍维持往年那样的选录比例,乃至于更加宽松,又会让人觉得朝廷卖恩滥选,会让这一届科举功名整体下降。而且突然增添了这么多新选人,会不会对未来的铨选与守选周期产生影响,仍是未定之数。

毕竟就算是通过了科举,也仅仅只是获得了一个出身、一个能够做官的资格,还要进行守选数年,通过了吏部的铨选之后才能正式的解褐任官。

贸然增加选人数量,朝廷却没有足够的官位给授,再加上这一年滥选所造成的选人含金量下降,又会让他们在未来参与铨选的时候受到诟病、处于劣势。为了一时的虚荣而给一生的前程都造成极为负面的影响,这无疑是得不偿失。

更有甚者,在新年前后京中还出现一些流言,传言中今年的科举规模壮大,主要还是为了给那些靖国功臣子弟们谋取一个出身,外州蜂拥而来的贡举人们注定是要陪跑一场。之所以要召集这么多人参考,就是为了让结果不至于那么醒目扎心。

这样的操作也并不是没有先例,早年相王当国反正时,朝廷便曾有类似的做法,通过干扰选礼去侵占普通选举人的进仕机会。

各种各样的争论与猜测,也让今年的科举还未开始便蒙上了许多负面的气氛。而为了平息方方面面的流言与争论,朝廷也在科举考试之前便公布了一些改革令式。

首先是今年的科举考试,全面采用糊名制,最大程度的避免选礼过程中公权私授的弊病。考生题卷尽数糊名,阅卷官员们完全不知其身世底细,这样选出的结果无疑更具有公正性。

当这一令式改革公布出来之后,顿时便消除了大部分流言所带来的恶劣影响,且许多的外州学子们都忍不住奔走相贺。

科举制度施行以来,其公正性一直便遭到质疑。阅卷考官们能够直接看到考生的家世、籍贯,大凡高官子弟只要文法说得过去,基本就能考选及第。而且往年绝大多数的名额都被两京学馆生员所垄断,外州贡举人们则常年处于陪跑的地位,少有能够高中及第者。

现在糊名批卷抵消了籍贯家世所带来的影响,对外州学子们而言无疑是一大利好消息。当然就算糊名也不能完全杜绝舞弊现象,但后世那些作弊手段眼下也都没有出现,也就无谓再作细致规定,给人开拓作弊思路。

公正性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是对今年选录的名额仍存许多争议。朝廷对此也早有准备,那就是明经、进士这主要的两科选录人数不变,但是明法、明书、明算这三科的选录规模大大增加,而且这三科及第者守选期大大缩短,只要得中,今秋便可参加吏部的铨选授新解褐。

以往朝廷科举重道轻术,明法、明书、明算这三个专业性更强的科类,虽然在出身给授方面与进士科相同,但重视度却不高,每年不过选录两三人,了不起七八人,所担任的往往也都是方伎官等卑品,前途有限。

李潼也知道想要短时间内扭转这一价值观很难,为了鼓励学子们踊跃参选,所以也开出了极为优厚的录用条件。

这当然也并不是随意增设,明法科可以参与到《开元律》的拟定中,同时也补充地方上普法与执法人才的缺口。而大量官造工坊的开设,也让朝廷在核算与管理方面的人才缺口极大,明算科更是专业对口,加强对数学的重视又能促进一些自然学科的发展。

至于明书科,则就是用来推广印刷与州县官学的普设,印刷书文典籍需要书法制版,州县小学则需要学政教授。

所以不只今年,在未来很长时间里,朝廷对专业性人才都有着极高的需求,科举作为最主要的选士渠道,自然要增加这方面的人才选录数量规模,并优加任用。

第0835章 当司宪台,为国察奸

虽然今年科举的形式流程较之往年大同小异,但是具体的内容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如果是在后世明清时期科举的形式与内容已经极为固化板结的时代,李潼也不敢贸然做出这么大的内容改革。但是如今大唐的士林学风还是颇为开放包容,分科治学的风尚很是浓厚,这也就给相应的改革提供了一个极为优厚的环境基础。

如果是在后世,如果李潼要贸然加强伎术官员的选录比例,一定会遭到因科举而受惠得益的经学官员们的强烈反对。

可是现在,朝廷科举虽然实施多年,但仍然不足以形成以进士为主体的新型政治势力。哪怕是进士群体与旧官僚们之间党同伐异、斗争激烈的牛李党争,都还要在一百多年之后才会发生。

所以眼下科举内容的改革,对于广大时流而言,也只意味着在前程方面的不同选择,并不会上纲上线到意识形态的斗争。

明经与进士虽然更加显赫,前程也更远大,但考选的难度也更高,而且起步的周期也更长。明法、明算之类或许上限不高,但却能够更快的步入仕途,获得将学识变现的机会。

为了能够让时流考生们尽可能的依照自身实际情况而做出合理取舍,而不仅仅只是囿于世俗的旧观点,不肯踏入所谓的邪途,李潼也特意安排将明经与进士两科先考,空出十几天的时间来,让考生们反思斟酌,然后再继续举行其他三个术科的考选。

由于今年的科举选择了完全的糊名制,再加上多年固有的价值观影响,在京诸贡举人们几乎尽数参加了这两科的考试。

但也不得不说,这些年轻的贡举人们还是小觑了他们皇帝陛下的阴险,为了在这两科上打击他们的自信心,从而让他们更多的选择术科科举,李潼也放出了几个大招,让许多早年参加行台考选的优秀人才诸如贺知章之类也都参与到今年的科举中。

这些人虽然有的已经解褐任官,但行台的考选终究不是正途出身,为了获得一个正经的出身而回炉再考,这一点也无可厚非。

但让这些人跟那些新晋的贡举人们同场竞技,无疑是让军中跳荡老卒跟新兵打架,哪怕糊名盲选,也是近乎碾压一般的存在,无论是本身的才情还是事中的阅历,都与普通贡举人有着明显的差距。

李潼本身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性格,尽管存心使坏,但是为了彰显今年科举的公正性,在明经、进士两科张榜完毕之后,即刻便将诸明经、进士们的考卷刻版印刷,编成几卷《文萃辑录》,送入市井之间公开发售,让时流共鉴今年的贡举人们是个什么水平。

这其中,来自吴中的贺知章在进士科一举夺魁,成为开元第一状元,其诗文策题一时间自然也广受传颂。哪怕是最为苛刻的评论家,在细阅贺知章作品后,也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榜头文墨惊艳、的确是实至名归。

因为今年科举令式改革,许多外州贡举人们都盲目乐观,同时对于自己的学识水平也都不乏矜傲自豪,落第之后本就心情不佳,对自身产生了怀疑。

当在看到那《文萃辑录》所选录的诸篇妙文之后,不免更加感慨自己是真的坐井观天、不知天地之大,原来如今世道第一流的学识素养已经高妙到了这种程度,连遭打击之后,不免更加心灰意懒,只觉得前途渺茫。

杀人还要诛心,说的就是李潼这种。但只要能够产生效果,他也并不考虑手段光彩与否。

在接下来三门术科的科考中,参考人数也都极多,每一科几乎都达到了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