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73章

作者:衣冠正伦

但当李潼到来的时候,还是有鸾台官长亲自出迎,原肃政大夫邢文伟接替武承嗣担任鸾台纳言,亲自站在直堂阶前等待少王行至,那客气的样子很让李潼感到欣慰,混到如今,他总算不再是能够随便打发的小角色了。

“大王英俊秀逸,绝非长久寂寂之人。《万象》曲式庄美于前,《宝雨》瑞经眷隆于后,名王敦雅,正是少彦楷模!”

邢文伟直行几步到了李潼面前,开口一番夸赞,抬臂引请少王登堂。

鸾台颁行诏敕所在,多有官员流连官署内外,未必人人认识少王,但见鸾台宰相都如此礼敬有加,也都大感诧异,纷纷向左右询问打听,待知少王身份之后,人群中便有一些年轻官员摆臂呼道:“逍遥王!”

李潼先是客气谢过邢文伟礼迎,待听到周遭呼声后便也笑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点头示意并说道:“风流自在闾里韵长,鸾台庄重所在,不可浪言逍遥。”

说话间,他与邢文伟并行走入堂中,之后便拜受敕书。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除了朝堂上宣告加封与加散之外,这份敕书中也终于给他授予了一个官职,官职倒是不大,正五品、殿中省下属的尚辇局奉御。

当然这个所谓的不大,那是相对而言。他以郡王身份得以望朔朝参,位列前班,左右张望所见都是三品大员,眼界也是就高不就低,觉得三品以下都是稀松平常。

但事实上真要以官职而论,他到现在都还是一个屁都不是的白身,所以常以“事外之人”自称,如果此日之前谁跟他交朋友,还可以说是布衣之交。

解褐既授五品,这绝对是了不起的恩宠。正常情况下,像他这样的郡王初登官场,一般授个六品清闲或者五品东宫官算是正常状态。

殿中省下属六局,尚辇局专职舆辇、伞扇等诸器物。李潼自己还想着在神都搞点公交车船的副业,到现在也没正经去做,不想转头就做了皇家马车站站长。

当然这个官职也仅仅只是寄禄而已,大概是正好有缺且品阶足够,便被他奶奶随手丢来哄孙子玩。

接受了官职敕书之后,他又在鸾台官长礼送下行出官署。见到鸾台官员们迎来送往的殷勤,更加有感于自身的处境际遇真是大不相同。类似他这样的闲职任命,鸾台一名起居郎来颁宣足够,又何须长官纳言亲自出面。

不过本来应该是极为融洽的气氛,随着一个人的到来很快便荡然无存。

一个绯袍中年人自道左行来,当见到鸾台官署门前的少王与几名鸾台属官之后,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当他行至李潼身侧时,更是停下来上上下下打量李潼几眼,然后才说道:“大王荒居多年,一鸣而惊人。爵禄厚享,人世称羡。但少年得意之外,还是要谨慎克己。一点厌语,循情相告,听或不听,大王自察。”

被人冷不丁敲打几句,李潼也有些挂不住脸。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旁边已经有鸾台官员上前不乏尴尬的介绍道:“这位是新将履职的太州刘刺史,也是一位帝宗近戚的仁厚长者。”

得知对方身份,李潼便有了然,怪不得敢对自己这么不客气,原来是既有底气,又有怨气。

新任太州刺史名刘延景,这个名气或许不大,但身份却并不寻常,乃是他四叔皇帝李旦的老丈人,皇后刘氏的父亲。

既然有着这样一个身份,刘延景肯定就是一个铁瓷的保唐派,保的自然是他女婿李旦,不保也不行。

李潼这一次进献瑞经而获得诸种尊崇,虽然刚刚在朝堂上被提了一提,但台省中枢最不缺耳目灵敏之人,那一部听都没有听过的《宝雨经》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在一些特定的人群间自然也不再是什么秘密。

少王献经拍他奶奶马屁,宣扬女主当国,这件事别人看法如何且不论,但落在国丈刘延景眼中,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啊!再听刘延景的语气,肯定也是在心里将少王看作李家的败类。

李潼心里原本还有一些气恼,可是得知刘延景身份后,心中便有释然,退后一步然后对刘延景说道:“小王虽失怙孤幼,久居禁中,但也久承亲长昵教,不敢一时就于恭情而自贬为荒。府君良言相警,会意体情,唯交浅不敢言深,或寡智不敏,敬谢而已。”

说完后,他也不待刘延景回应,又转头对鸾台官员们稍作示意,然后便告辞离去。

之所以不再与刘延景继续辩论,李潼也不是怕了他,反而有些担心闹起来会连累到刘延景。

这个国丈本身或许没有什么可夸,但也的确可以说是出身道德门第,其兄长刘审礼于天皇旧年跟随李敬玄出征吐蕃,战败流落虏境,至死难归,刘审礼之子刘易从徒步徒步远行万里、求回其父遗骸扶棺归乡,是一个大孝子。

生在这样的门庭,刘延景肯定是也有着极高的道德操守,如果李潼只觉得对方因为是李旦的老丈人才对他出言不逊,这就把人想得狭隘了。

李潼当然也明白,他这一次献瑞对他叔叔李旦和一些忠诚道德感强烈的李唐忠臣们而言,的确是不地道,是一种情感上的伤害。可就算是没有李潼的搅局,这群战五渣也的确是有些一言难尽。

他四叔李旦好歹还有个皇位与人望的庇护,可是李潼有个啥?他要不是靠着那些市井尚义豪杰豁出命去帮他搞小动作,到现在可能都还被丘神勣的金吾卫街徒们堵着在坊中出不来呢。

我尊重你们的道德操守,但如果让我用小命去满足你们的道德尺度,对不起,我做不到。说句不好听的,我真要被弄死了,你们这些人未必有心到我坟前流几滴泪。

去年一身殓装的苏醒,一步步行到如今,我真的不欠你们什么!说破天去,武则天那个老娘们儿也不是我惯出来的,现在要是能弄得了她,老子早动手了!

抛开这些杂绪,李潼倒是有感于他的奶奶是真的很有恶趣味,在太州安排那样一场戏,又专门把他四叔的老丈人派过去,也真的是存心恶心人。更作险恶之想,也是在着手剪除他四叔这些外戚羽翼了。

当李潼行到则天门附近,将要离开皇城归家时,突然又有中使疾步行来,在后方大声喊道:“大王请留步、请留步,神皇陛下又有恩授降下,请大王再归鸾台领取敕令!”

第0165章 一日三敕,高授麟台

鸾台:中散大夫、尚辇奉御、河东郡王宝雨,椒殿习规,皇苑贮秀,承日月之辉,泽雨露之润,宗枝琼实,神庭玉笋。登朝受服,宸居日馨。芳声韶容,冠诸藩邸;雅操茂风,隆列名门。虽门室之隽,实廊庙之珍。可太中大夫、检校司膳少卿,勋封如故,主者施行。

当李潼返回鸾台时,仍是鸾台纳言邢文伟亲自向他宣读敕文,当听完敕文内容后,他一时间甚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说的是我?

我连尚辇局大门开在哪都还不知道,就又升官了?

“恭喜大王,恭喜大王!神皇恩重,佳孙良称,实在是人道美谈。”

邢文伟一张老脸笑得都略显僵硬,降阶行下亲自将敕书摆在少王手中,态度较之此前要更亲近和睦许多。

李潼有些迟疑的接过敕书,在鸾台官员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该要谢恩了,这才忙不迭再作拜礼,然后起身跳起了那让人感到异常羞涩的锅庄舞蹈舞谢恩。

少王一日二受敕封,李潼来回一趟还不到一个时辰,但消息却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台省。人总是爱八卦,许多人得讯之后便忙不迭赶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们围观,这不免让李潼感觉加倍的羞涩。

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不敢失礼,只能更加起劲的蹈舞,这一跳就跳了大半刻钟。停下来的时候,李潼已经是大汗淋漓,旁侧则有鸾台吏员体贴的送上冷饮、汗巾。

这时候,鸾台官署外聚集的人更多了,这不免让李潼腹诽连连,国家养你们这群人正事不干,就是为了在这里围观美男子跳舞?

不过也怪不得这些人好奇,饶是眼界高如李潼、觉得三品以下都不叫官儿,这会儿对他奶奶雷厉风行的大手笔都感觉有些吃不消。

正五品的尚辇奉御,对他而言都已经是一个难得的殊荣。可是仍然没想到,他这里连皇城都还没走出去,就已经又加了一级,直接成了从四品小九卿的光禄寺少卿,这升官速度,实在是太刺激了!

李潼并不清楚这一次升官究竟是他奶奶计划之中,还是在听到国丈刘延景为难自家孙子后临时起意。但见到身旁一脸和煦笑容的邢文伟,真想问上一句,你到底有啥好笑的?

堂堂四品官的任命啊,被你们搞得这么不庄重,玩笑一样,要不是我舞艺出众兼颜值动人才满足了大众看热闹的兴致,场面该有多尴尬、你自己体会!

当然这一点腹诽也只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这个升官速度虽然很夸张,一日之间白身解褐、跃居四品,但跟武家那几个老舔狗相比,也算不上什么。

他这个司膳少卿也只是从车库挪到了厨房,除了品秩好看之外,职权同样还是很寒酸。武家那一群舔狗早已经是宰相、尚书、南北衙禁军大将,军政两把大抓,远不是现在的他能比的。

周遭围观者太多,也让李潼大感吃不消。他也不想再遇上刘延景当面讥讽那种尴尬事情,领取敕书之后便径直离开了鸾台,担心继续留下来,还会有什么妖事发生。

行出皇城这一路,李潼身后不少尾随者,他也是第一次感觉到皇城内人是真的多,几乎一步三顿,到处都是迎上来跟他打招呼的官员。

不过幸在没有再出现刘延景那样的人,李潼倒不是庆幸自己免于尴尬,而是有些担心会连累到别人。无论他这一次加官跟刘延景当面怼他有没有直接关系,他奶奶的态度已经是表现得一场明显。

打狗还要看主人,老子现在已经是我奶奶的亲亲小奶狗,谁要惹了我,当心你的小命!

当然心里生出这些念头的时候,李潼心里是半点自豪都没有,只有一种被架在炉子上的窘迫。

现在这种形势,他就是他奶奶丢出来惹仇恨的小玩意儿,别人惹了他而获刑,人们也只会敬畏神皇威重,但遭殃之后一定要将仇恨投注在李潼身上:如果不是你这个李家小败类丢人现眼,我们就不会气得骂你,就不会得罪神皇,归根到底,李家江山丢了,全怨你、全怨你!

不过抛开这些太敏感的危机感,李潼也不得不承认,坐着火箭往上冲真他妈的爽!唯一一点遗憾,就是想摆谱没摆出来,这些廷臣们或冷眼、或恭维,都是不太适合的耍威风的对象。

他倒是想往武家子们面前溜达溜达,比如武三思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吊死鬼:你再瞪眼啊!你眼珠子瞪出来,老子也是四品官了,明天就顶了你夏官尚书的位子!

可惜的是,往常出入皇宫,走哪都能见到的武家子今天倒是异常的低调,李潼一路行出端门,扰民诸多,居然就没有看到一个武家子出现,不知道是不是背地里在憋什么大招。

不过就算是武家人憋大招,李潼最近这段时间也不会太担心。现在的他基本上已经跟他奶奶利益一致,某些方面能够发挥出的作用更是无可取代,武家人真要罔顾大局、向他呲牙,老子奶牙不换、都能咬残你们家几条老狗!

就算你们避着我,我也有办法收拾你们,老子现在管伙房的,你们以后在禁中别想再吃一顿可口饭菜!天天来我家蹭吃蹭喝,不要脸!

心里发了一通狠,李潼终于行出了端门,跨过天津桥后,一路拱从的禁卫将士告辞离开皇城,而王府诸众包括二兄李守礼早已经等候在这里。

“恭喜大王,恭喜大王!”

王府诸官佐仗身们可以说是齐齐出动,眼见李潼行下天津桥,登时便一股脑涌上来,连连拱手道贺,笑逐颜开,丝毫不顾及周遭行人的观望视线。

“若非诸位良佐襄辅,小王敢有一二事迹能夸?天街庄重,不宜叙情,归府之后设席欢庆,共谢皇恩!”

被府佐们团团包围,李潼心情也变得轻松许多,笑着环揖回应众人的礼贺。

众人闻言后又是齐齐道好,簇拥着李潼登上王府车驾,之后便闹哄哄的一路沿天街向南。

车行一段距离,便抵达了积德坊的东坊门,李潼心中一动,抬手示意队伍停止下来,他则打起车帘,由车窗向外望去。

此刻积德坊坊门大开,因是神都畿内贵坊,并没有太多闲杂人等出入,一眼便可以望到坊街上的情形。

此时的坊街中,甲士林立,一座直冲坊街的宅邸门前人员尤多。男男女女许多人衣衫狼狈的被从宅邸中驱赶出来,蓬头垢面、神情惨淡之外,有的人身上衣衫还涂抹着明显的血污,胥吏们呼喝驱赶声甚至在坊外天街上都清晰可闻。

“怎么样?要不要入坊去看一看?我刚才等你良久不出,已经入坊去看了好一会儿,这是司农寺在抓捕丘氏罪众入刑狱,来年我家官奴或许就有丘家子女入事。哈哈,恶贼终有今日啊!”

同在车上的李守礼抬臂揽住李潼肩膀,言语之中满是快意,继而又有几分不满道:“巽奴你与阿兄去做这种大事,却独把我留在家中,实在可恼!难道我不是阿耶儿子?这一次快意得报大仇就算了,以后你们再有大事遗我,可不要怪我翻脸!”

“我也不知事情会进展的这么快速、顺利。往后只盼望家门和美,亲徒安养,又有什么大事要谋划。”

李潼叹息一声,摆摆手说道:“看就不必看了,刑人无非一种凄惨。这些丘氏徒众分享丘神勣啖割血肉多年,倒也称不上无辜。但首恶即除,也就无谓再遗人情恩怨,走罢。”

说话间,他抬手敲了敲车板,示意继续前行。

一众人穿行小半座神都城,当返回履信坊的时候,又见坊正田大生组织一批坊丁坊民于坊门外列队欢迎。还有合宫县丞萧至忠也站在人群最前方,眼见到少王步下车驾,便趋行上前,拱手过顶并大声道:“恭喜大王圣眷垂降,高登朝班!”

“多谢,多谢!多谢府君,多谢诸位乡义。府中简备薄食,请诸位欢贺!”

李潼抬臂环揖,示意刘幽求等府佐上前代为招呼这些前来祝贺的人众,自己则告罪一声,先归邸中去拜望嫡母房氏,并入家庙祭告亡父李贤。

一番忙碌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李潼仍然没有精力移步王府宴贺,因为按照惯例,他除授新职需要先呈谢表让位,往来几次之后才会正式履职。

早在李潼归府之前,已经有府佐代拟谢表,但是他们所拟乃是代谢尚辇奉御的,然后便匆匆出门迎接少王。却没想等赶到天津桥的时候,少王官职又变成了司膳少卿,原本的谢表自然不能再用,只能原封带回,这也真是幸福的烦恼。

眼下府佐们都还忙于接待来贺的宾客,分身乏术,李潼索性自己提笔写了一份谢表,然后趁着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让府员赶紧送往皇城有司。

可是李潼仍然没有想到,当府员返回的时候,同行还有中使。中使入门之后便大礼而拜,并语调热切道:“恭喜大王,恭喜大王!神皇陛下又有恩授,大王新除麟台员外少监,卑职先行走告,敕书暂存鸾台,请大王明日随朝班入署领敕!”

第0166章 门庭若市,名门为仆

一日之内,官职三迁。因为事关自身,李潼对武则天的用人策略感触更加深刻。

尽管他自己也很明白他奶奶用心如何,无非将自己竖作一个标榜,用以向世人宣告一些东西。经过这么来回的折腾,哪怕再怎么迟钝、对时局世道并不敏感的人,想必也已经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

就算李潼对这些官职本身并不上心,且本身一直有着很强烈的自己当家做主的想法,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官途勇进所带来的际遇变化的确是让人很沉醉。

他不过仅仅只是一个闲散的宗王而已,一日之内变得炙手可热,由原本的门可罗雀变得门庭若市。如果自己内心稍微失于把持,必然要对他奶奶强权舞弄的手段俯首帖耳,心悦诚服。

司膳少卿与麟台少监虽然同为从四品上的官阶,但彼此之间意义却并不相同,一个是管厨房的,一个是管书房的。所谓校理文籍,缉宣大典,惟国所重,非才勿居,既清贵又显要,一旦任此,必然广受士林瞩目。

像是初唐大手子陈子昂,虽然在682年中了进士,但之后仍然是白身守选,像是李潼府中的小倒霉蛋刘幽求一样,落魄难免。当然陈子昂本身便是四川大土豪,家境优渥,倒是不必像刘幽求那样寒酸的用两坛咸菜给上司送礼,但政治上没啥前景可言。

一直等到高宗去世,陈子昂一篇《谏灵驾入京书》,上书劝阻高宗灵驾回返西京,以洛阳作为新的帝宅,由此才获得武则天的关注与欣赏,授为麟台正字。

校书、正字等官职,已经是官员解褐首选清任,由此可以想见李潼区区十六岁的年纪便被除授麟台员外少监的惊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中使前来通知这个消息之后,整个王府欢庆氛围顿时再攀上一个新的热度,刘幽求等府佐们更是兴奋得无以复加。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府佐本身也的确是因为落魄而不得不委身王府任事,此前真是做梦也想象不到少王竟会有今日的风光。

别的不说,少王成为麟台官长之后,所掌握的话语权自然也是激增,他们能够侧身于王府供事,于自身资历便是浓厚一笔,日后无论是为官做事又或与人交际,都能大收裨益。

与此同时,前来王府祝贺的人数也是激增,尽管宵禁早已经开始,但登门来访者仍是络绎不绝。

寻常坊民婚丧嫁娶都可以申请临时开启坊门,如今少王高授四品清要,坊门大开供宾客出入都是应有之义。毕竟新郎官儿只要是个男人,都有机会去做,但能够拜授高官者却非人人都有的幸运。

此前少王以司膳少卿归府,前来迎接的还仅仅只是合宫县丞萧至忠,中使入邸未久,合宫县令李敬一便亲自登门来祝贺。

李敬一出身赵郡李氏,又是官宦名门,对于这样重量级的宾客,李潼也是不敢怠慢,亲自出门相迎,见面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客气寒暄。

“卑职沉迷案牍廨事,一直未能拨冗来拜,实在是失礼。”

对于李敬一的告罪,李潼自然也不会深作追究,闻言后只是笑语道:“小王久居皇苑,入坊后便能幸在府君治下。若非府君忠勤王事,善治民生,府邸几能得于清逸?仁力已经在享,受惠日久,怎可再以私情劳扰。”

听到少王的回答,李敬一脸色微微变化,少王一日之内骤显至斯,常情以论,他本以为对方多多少少应该会有一些恃宠生骄的傲慢,倒没想到少王如此的谦和知礼,更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淡定。

李敬一出身名门显宦的家庭,对于一些幸进之类,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瞧不上眼,特别少王的情况要更加复杂一些。今天之所以登门,除了顾及礼数周全之外,也是因为心里对少王存有几分好奇。

原本他是打算如果少王真的骄横傲慢,他露个面、不留人情礼数的把柄也就够了,不必牵涉太深。可是这第一次见面让他对少王颇生好感,于是便决定留下来再作一番更细致观察。

此时王府门前因贺客太多而显得有些混乱,刘幽求等府佐们虽然也在竭力控制局面,不断将宾客们引入府中,但门庭骤然变得热闹起来,他们也实在少于处理这些情况的经验,难免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特别少王拜授麟台少监的消息还只在上层官员群体之间流传,所以今日登门的主要还是一些官宦人家子弟。要作这些人情交际,可不仅仅只是笑脸相迎那么简单,他们各自的门第家世包括本身爵散官位都需要考虑到。

可是此一类人情世故的经验,刘幽求他们这些人又哪里知晓。包括史思贞这个官二代在内,其父虽然官居司仆卿,但是胡人门庭少与士流往来,对此也是陌生的很。

往常门庭冷落,府事不多,对于这方面的要求也并不高。可是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天时间里,少王就极速蹿红,从一个闲散宗王直接成为都邑之内的当红炸子鸡,完全没有给这些府佐们留下适应并成长的时间。

所以尽管刘幽求等人也是忙得一脑门子汗,但也仍然难免忙中出错。当然就算是有一些错漏,眼下这种情况谁也不会借题发挥,直接在王府中吵闹起来,但局面这么混乱,总归还是有些不好看。

李潼将李敬一迎入王府正堂之后,转头又有府员通告言是南衙大将军泉献诚家人登门,他又向李敬一稍作告罪,转头吩咐桓彦范前往相迎。

李敬一坐在堂中,跟先到的几名权贵宾客闲聊几句,心里则在小作权衡,过了片刻后,他便抬手招招唤来自家随行的门仆,耳语吩咐道:“速速归家,将七郎引入王府。”

门仆闻言后便领命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引着一名相貌周正、身穿白色纱袍的年轻人行入王府。

“阿耶有什么吩咐?”

年轻人名为李思年,乃是李敬一的次子,登入王府之后先向在场宾客稍作致礼,待到退至李敬一席畔后才又低语请示。

李敬一抬手示意儿子站在自己身后,等到少王归席之后,他便移席而就、笑着指了指儿子并对少王说道:“大王府员简少,虽然得于日常清趣,但是誉望秀颖,仰慕之众难免云集府中,人情勤来,非是夺趣。此小儿去年曾为拜洛斋郎,虽无才器可夸,但迎送勤劳,可作驱用,不知大王可愿将这劣才笑纳府中?”

李潼听到这话,难免惊喜,席中对李敬一拱手为揖并笑道:“往常只知清简自守,人情事务多有生疏。此前还能矫饰笃静守趣,一旦世道炽情加我,门疾积陋便毕露无遗。府君不因门事疏忽轻我,更荐才郎入为肱骨,小王实在感激,情急惶恐,难拟谢言,虚席以待,盼与俊才同美。”

听到少王的回答,李敬一也是颇感满意,抬手指着儿子不乏严肃道:“还不快来拜见府主,大王雅量包涵,肯赐你一事自立。日后一定要谨慎感恩,以勤补拙,勿使你父颜面损失于你的拙劣陋才中!”

“在、在下……卑职、卑职拜见大王!多谢大王能容不才,卑职一定入侍勤恳,为府事捐以丝毫之用。”

年轻人李思文连忙上前下拜,言行举止都很有一种教养良好的熟稔。

席中其他宾客见状后也都纷纷起身上前道贺,一时间内外喧哗的窘迫都被驱走许多。其他在场的宾客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李敬一已经先做了,他们若再效颦,又担心会被看轻,心情不乏纠结。

“既然已经入府,速速下堂礼宾待客。”

李敬一对儿子也不客气,待到拜礼完成,便摆摆手将儿子驱赶下堂去做门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