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的荣耀 第374章

作者:匂宮出夢

中年人把他带到了狭小的会客室当中,然后让他们一行人坐到了椅子上,接着他前去通报。

特雷维尔侯爵和埃德蒙-唐泰斯紧张地等待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静等元帅的出现。

没过多久,他们听到了响亮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康锵有力而且很有节奏,带有那种长期带兵打仗的人所特有的压迫感。接着,门被推开了,而后,一个穿着便装的老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大概六十岁左右的年纪,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不过面孔上皱纹却不多,而且身材健硕,看不出多少苍老的痕迹。

虽然穿着便装,但是他的目光依旧灼人,仅仅从两个人身上掠过,就让他们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并不算俊美,但是这眼神却不怒自威,让人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感觉。

他的眼睛,见证了王国的覆灭,也见证了帝国的覆灭,见证了千军万马排兵布阵,也见证了无数人尸横遍野,他是那个时代所剩无几的精华遗存,甚至就是活着的历史。

即使没有人介绍,埃德蒙也知道,这个老人一定就是苏尔特元帅了。

没想到,已经被投闲置散十几年了,元帅看上去依旧杀气腾腾——这足以证明,他并没有被平凡的和平生活磨灭棱角,他的心头依旧燃烧着权欲的烈焰,他绝对不会满足于现在的实业家生活。

而这正是埃德蒙想要看到的。

元帅的目光只是从埃德蒙身上粗略扫过,很快就落到了特雷维尔侯爵身上。

他不认识埃德蒙,却当然认识特雷维尔侯爵这位曾经在他麾下打过仗的将军。

“维克多,好久不见。”他以一种生硬冷峻的语气,对着特雷维尔侯爵打了个招呼,“我倒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居然还能够得到你的拜访。”

“元帅阁下,好久不见!”特雷维尔侯爵一改平常的骄傲,毕恭毕敬地向自己的老上级打了个招呼,“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希望能够拜访您,只是今天才总算得到了机会而已……请您原谅我如此迟到。”

“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呢?能来就是好事了,我的老部下们,可没几个人还会记得来看看我了……”苏尔特元帅微微笑了起来,但是这笑容却显得还是非常冷澹,“不过我也理解他们的苦衷,他们很多人还有大好的前途,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也很正常,恐怕也只有无官一身轻的你,能够跑过来见我了。”

特雷维尔侯爵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在暗讽自己,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也只好苦笑着回答了元帅,“我们都在为过去付出代价,阁下。然而我毫无怨言也绝不后悔,我为我因为坚持自己的忠诚和立场,以至于受到了如此不公正的对待而感到万分的荣幸,因为在上帝面前我可以自证清白了。”

“哦!那太好了!”元帅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微笑着坐了下来,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特雷维尔将军,“那么清白者特雷维尔,您找我有何贵干呢?为何您在多年后,终于自认为得到了来见我的时机?我洗耳恭听!”  

141,元帅

“为何您在多年后,终于自认为得到了来见我的时机?我洗耳恭听!”

苏尔特元帅的态度,既爽朗,又带着一点隐含的戏谑,显然,他对特雷维尔侯爵此行的来意,已经猜到了些许。

这也非常正常,虽然隐居在这个小镇里面勘探煤矿,但是苏尔特元帅并没有放下自己心中对权力的渴望,一直都在寻找重回权力场的机会——所以他也不停地在关注国内的政治时局。

自然而然,他对围绕着莱希施泰特公爵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也早有耳闻。

希腊的事情过于遥远,但是几个月前公爵亲身在斯特拉斯堡附近的乡间现身,这个轰动性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个少年人,一直都有重返法国争夺大位的野望。

特雷维尔侯爵一直都是公开站在波拿巴家族一边,一见到自己,还

有正常智力的人都能够猜得到,这位将军是跑过来当说客,希望说动自己支持波拿巴家族的。

波拿巴……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个姓氏总能激起元帅心中太多的感伤。

他戎马一生,到处转战疆场,有幸承蒙拿破仑皇帝的厚爱,被一路提拔最终成为了元帅,他也曾经为帝国肝脑涂地地效力过,立下了赫赫战功,也从皇帝这里得到了无数恩典。

可以说,他一生中最辉煌的那些记忆,都是和波拿巴家族息息相关的。

虽然他并不是一個死板愚忠的人,也曾经多次反复横跳过,但是对拿破仑皇帝本人,即使到了今天,他心中仍旧存在着无尽的敬意。

个性骄傲、眼高于顶的他,平生没把几个人放在眼里,而皇帝则是他发自内心钦佩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1815年,明知道皇帝希望渺茫的情况下,他仍旧投奔到了皇帝的麾下,再为百日王朝拼了一把。

他为这个决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永远失去了记仇的波旁王家的恩宠,即使今天仍旧在付出代价,可是他没有后悔——真正的男人怎么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呢?

为了曾经的知遇之恩,也为了他也有一份的帝国的荣誉,他追随皇帝到了最后,良心的法庭不能再对他有任何的苛责了,他对得起任何人。

但是,皇帝是皇帝,罗马王是罗马王,他为皇帝付出的代价,可不意味着对罗马王也要去付出——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已经和波拿巴家族两不相欠了,他没有任何义务必须听从罗马王的命令。

如果罗马王想要拉拢他,就必须拿出应有的诚意和价码,大家公平交易,绝不可能随便发一条命令就要自己赴汤蹈火。

苏尔特元帅知道,现在眼下陷入困境,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自己的江湖地位是摆在那里的,能够和他相提并论的那些元帅们早已经纷纷离世,而活着的那些元帅们,像马尔蒙、奥热罗、乌迪诺这些人,谁也没办法在战功和威望上面和自己相比。

骄傲的元帅,绝不认为如今的陆军当中还有哪个人比自己更加有资格去拥戴一位“天命之子”。

这个天命之子,可以是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也可以是奥尔良公爵,甚至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但无论是谁,想要收买他都要付出合理的价格。

虽然法兰西没有“待价而沽”这个成语,但是有些东西是人类相通的,苏尔特元帅久经沙场,早已经锻炼出了严峻冷静的性格,他能够估量出形势,他知道自己有被收买的价值。

既然如此,那更加不能着急,要继续观察,看出哪一方最有诚意、也最有成功的希望,最终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投入到天命之子的麾下。

苏尔特元帅的心理,特雷维尔侯爵虽然不能完全把握,但是至少也能够猜到两三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单凭三言两语就说动这位元帅来为再次波拿巴家族效力,他只能先埋下一颗种子,让元帅知道,波拿巴家族的大门永远为他而敞开。

他作为一个军人,肯定更喜欢直来直往,最好几分钟内决定一切大事,但是政治往往讨价还价然后妥协的艺术,他必须沉着耐心——尤其是,对苏尔特元帅,他威逼和恐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想要欺骗都很难,他只能开诚布公,让一切都交由元帅本人来判断。

正因为抱有这种想法,所以他很快也整理好了思绪。

“如您所见,元帅,直到今天为止,我仍旧忠于波拿巴就在。当年,是皇帝带领我们走向了我们民族从未走到过的巅峰,所有波旁先王们的功业加起来都无法及得上他,不幸的是命运终究还是嘲弄了他,让他从皇座上跌落了下来。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我曾经的誓言,我发过誓要效忠于皇帝,我必须坚守到底!皇帝虽然不在了,但是波拿巴家族还在,他的继承人还在,我的忠诚还有地方可以寄托。”

“您忠于罗马王?”元帅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淡然反问,“那么罗马王知道吗?”

特雷维尔侯爵又有些迟疑。

他知道元帅这实际是在问他,到底有没有和波拿巴家族“勾结”,他要考虑一下尺度。

最终他决定,干脆把话说透一点。

“不瞒您说,自从罗马王逃离维也纳之后,我一直都兴奋不已,我想尽办法联系到了他,然后向他表示了忠诚,并且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全都告诉给了他……”

顿了顿之后,侯爵继续补充,“另外,在他前往希腊冒险的时候,我还把我的儿子派了过去随侍在他身边。”

虽说这完全是实话,但是在叙述当中侯爵也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他故意不说儿子到底去干了什么,在言语当中渲染得好像自己准备让儿子为波拿巴家族出生入死了一样。

虽然元帅认识特雷维尔侯爵并且知道他有个儿子,但是他隐居多年,并不知道埃德加现况,所以很轻易地就被侯爵给诱导了。

“你的独子也过去了?你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元帅略微诧异地看了特雷维尔侯爵一眼,“这份忠心倒也罕见。”

“并不罕见,有很多人愿意为波拿巴家族付出生命,我和我儿子只是其中一员罢了。”特雷维尔侯爵淡然回答,“我们忠于自己的誓言,也忠于帝国的事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特雷维尔侯爵的慷慨激昂,并没有打动元帅,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帝国?已经没有什么帝国了,所谓的事业也早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了一片断壁残垣,我们就是它最后的残渣,等着被时间消磨殆尽罢了。”

从元帅的语气当中,不难听出几分灰心丧气——这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可是很少见的。

不过特雷维尔侯爵也很理解这份萧索。

皇帝带着整个民族,带着他善战的元帅和忠诚勇敢的军队,屡屡挫败了敌人,一度横扫了大半个欧洲大陆,然而最终,帝国被它所有的敌人们联合起来压垮了。

七次反法同盟,控制所有大洋的不列颠海军,凶残骁勇的哥萨克,还有那无穷无尽的百万联军……这些力量汇聚在了一起,阻碍了帝国的前进并且最终毁灭了它。

这股狂潮是如此可畏可怕,以至于像苏尔特元帅这样精于韬略的人,也不免灰心丧气,再也不认为它是可以靠法兰西一国之力去对抗的了——也就是说,横扫大半个欧洲大陆的帝国,不会再次出现了。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30年到1848年,奥尔良家族统治了法国,而苏尔特作为首相和陆军大臣,一直都采取和平主义或者说妥协主义路线,几乎不考虑以武力威胁来执行外交政策,可见对之前有多么心有余悸。】

一想到这里,特雷维尔侯爵心里也有些戚戚然,颓然垂首。

虽然他们对帝国、对波拿巴家族都谈不上多么忠诚,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们身为帝国时代的将帅,却仍旧以当年帝国的武勋和荣耀而自豪,因为他们就是这些荣耀的一份子。

眼见这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一一落幕,曾经的袍泽们要么死去要么反目,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会有些痛心吧。

沉默了许久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才重新开口。

“您说得对,诚然,我们引以为傲的帝国已经无法复现了,但是它终究还是存在的,因为波拿巴家族还存在。它可以在法兰西境内重生,并且带领这个国家走入到新的时代,抚平过去的创伤,走向繁荣的未来。

也许很多年里我们无力再拿起过去的战旗又一次向整个欧洲发起挑战,但是未来就不一定了吧?我们的对手们,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各怀鬼胎,而且会为了分赃不均而争吵,甚至大动干戈,他们的同盟迟早会破裂,因为在欧洲历史上就没有能够一直延续下去的同盟!

只要我们一直积蓄力量枕戈待旦,静待时机,那么我们就有机会再度去夺下我们失去的一切。二十年,不行就四十年……终有一天,我们的子孙后代,会再度扛起被我们封存起来的战旗,循着先人的战鼓前进,去为这个民族抢下世界的冠冕——”

说到这里,特雷维尔侯爵又满怀热忱地看向了苏尔特元帅,“而元帅,您就是带着我们走入和平与繁荣时代的引路人。也只有您,可以让我们这个民族不至于溺死在和平年代的颓废和享乐当中,牢记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重建我们大大受损的军队,整修武备积累资源,让这个国家再度强大起来,比他之前任何时候都强!如果您去修好我们破损的战旗,把它交给下一代人,让他们用新的荣誉洗刷掉战旗上曾经的污损,而历史同样会铭记您的这一份功绩——这份功绩,甚至比打赢了十次会战还要更加伟大!”

说着说着,特雷维尔侯爵自己也激动了起来。

诚然他说这些主要是为了讨好元帅,但是很大程度上也是心里话。

帝国覆灭之后,它的军事力量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不光是巨大的伤亡,一系列战败,在军人信心上也是空前的挫败,可以说士气几乎已经崩溃了。

虽然波旁王朝复辟之后,重建了法兰西的军队,但是出于政治原因,它清算了一大批帝国时代的军官,这也不可避免地进一步削弱了军队的凝聚力和自信心。

作为一位将军,他不仅关注个人前途,也关注军队本人,他也希望这样的情势能够尽快得到逆转。

不光他一个人这么想,在军队内外,“需要一位强有力而且德高望重的大佬来重整军队的纪律和士气,整修军备,重建强大陆军”的呼声几乎也已经是共识了。

而作为现今法兰西最为强力的统帅之一,无论愿不愿意承认,苏尔特元帅就是达成这一使命的最好人选。

特雷维尔侯爵虽然很有野心,但是他知道,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他不光比不上元帅们,在一大堆旧将领当中也不算突出,所以他宁可先支持苏尔特元帅来达成这样的使命——然而,他再来接过这项事业。

他希望军队能够重新振作,他也希望能够在未来成为军队的首领,这两个愿望本来就是有机结合、并行不悖的。

他比苏尔特元帅年轻十岁左右,他有耐心,而且他知道,陛下会更加信任他而不是苏尔特元帅。

元帅是盟友,特雷维尔将军是近臣,谁都知道哪个更加亲近。

正因为有着如此盘算,所以特雷维尔侯爵打定了注意,一定要让元帅站出来。

无论对公对私,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正因为来了精神,所以他看着元帅,继续大声说了下去,“元帅,难道您看不到如今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变成什么样子了吗?您难道希望整个民族失去信心,一直沉醉在过去的失败阴影当中吗?

不,在我们国家历史上,曾经蒙受过许许多多失败,比这个更残酷的失败也有很多——百年战争时法兰西差点亡了国!但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是不会甘于失败的,上帝总会给我们送来帮助民族的伟人,带领我们从废墟当中爬起来,重整旗鼓,继续为曾经的事业而努力——如今,我认为,您就是那个人,请您不要再犹豫了!”  

142,动之以情

“如今,我认为,您就是那个人,请您不要再犹豫了!”

说完之后,特雷维尔侯爵以恳切的眼神看着苏尔特元帅。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不遮掩了,直接就摆明了来意,他就是来为波拿巴家族招揽元帅的。

然而,虽然他情绪激动,但是苏尔特元帅却依旧表情冷淡,似乎并没有被他所打动。

他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显得皮笑肉不笑。

作为一个带兵多年的统帅,调动部下的情绪本来就是他的老本行,类似的话他早已经见过、甚至亲口说过太多了,怎么可能为此而激动。

“拯救民族和国家?您过于高看我了。”他笑着摇了摇头,“再说了,现在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波拿巴家族的运势已经不可避免地衰微了,我们曾经试过一次反抗命运,可结果呢?滑铁卢上我们损失了多少好男儿,最终又换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换到,我们输了,明确无误地输了。如果再来一次,这个民族还有多少血需要流?它还愿意为波拿巴家族流多少血?您有把握吗?”

特雷维尔侯爵顿时语塞。

片刻之后,他额头上青筋暴突,似乎发怒了,“命运?我真没想到您会跟我提这个词……我没想到,我们曾经的统帅,我所佩服的战神,居然跟我谈什么命运?如果要服从命运,那这个国家之前的血流成河又是为了什么呢?人人遵从命运,跪伏在国王和贵族们的脚下不就行了吗?他们为何要拿起刀枪砸碎整個就制度,而您为何要投身革命,又为何要成为共和国和帝国的将领呢?!

当时我们为何创下了如此辉煌的业绩?是因为命运吗?不!恰恰想反,这是和命运搏斗之后的结果!1789年他们在反抗命运,推翻了王朝,从此以后马夫的儿子可以当将军,农民的儿子可以当皇帝,如果他们遵从命运他们现在又算得了什么呢?!正是因为他们反抗了命运,他们蔑视祖祖辈辈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他们胸怀理想,利剑在握,他们昂首挺胸无畏地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他们让整个大陆摇摇欲坠!那些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们在皇帝的麾下,在您的麾下,在我的麾下,我见到过他们眼睛里的光彩,他们曾经坚信自己战无不胜,而您也是其中的一员……结果事到如今,您想要让我们屈服于命运吗?恕我直言,元帅阁下,您不是在否定帝国也不是在否定波拿巴家族,您是在否定您自己!”

顿了顿之后,他又冷笑了起来,“您别忘了,我姓德-特雷维尔,我的父亲是凡尔赛里的一位公爵,如果当时整个民族、以及您屈从于命运,那么到今天元帅会是我,而您甚至都成不了将军!阁下,您会屈从于这种命运吗?不会吧?”

特雷维尔侯爵这番话,半是发火半是表演——他一直都刻意在外人面前营造一种“性格直率、刚毅果断”的人设,这个形象他维持得很成功,即使在皇帝和他的继承人面前也能够不卑不亢,而对苏尔特元帅,他更是希望表现出这种形象,因此敢于当面质问和顶撞他。

他了解元帅,他知道元帅比起那种只知道逢迎拍马的无能之辈,更喜欢有性格有棱角的人,况且他现在在元帅面前扮演的是波拿巴家族的说客角色,如果表现得心虚气短,那反而会被元帅小看。

果然如他所料,元帅并没有生气,只是略微诧异地扫了特雷维尔将军一眼。

“我倒是没想到,这些年您居然还学会了雄辩家的口才。”

“比起口才我更注重实干,刚才只是有感而发罢了。”特雷维尔将军摇了摇头,然后再度诚恳地看着元帅,“阁下,您是完全自由的,现在谁也无法命令您了,哪怕罗马王也同样如此——也就是说,您可以自己选择接下来怎么走,您可以继续隐居不问世事,专心关注您那些无聊透顶的煤矿,也可以选择再度投身于时代的洪流当中——呸!什么命运,当年您把它砸碎过一次,换来了如今的头衔和财富,为什么现在不能继续砸碎一遍了?”

“哪怕我想要砸碎命运,我也不是只有波拿巴一把锤子可以挑选。”元帅淡然回答,“维克多,你虽然说得很动人,把我都感动了,但是你改变不了现实——波拿巴家族尝试过复辟,而且已经失败了,彻底地失败了,它耗尽了曾经积累的威望,就连皇帝本人也过世了。所以波拿巴家族如果想要再尝试一次,它要面对的敌人比想象当中还要更多更强——”

特雷维尔侯爵和埃德蒙-唐泰斯隐蔽地对视了一眼。

元帅既然这么说,那也就意味着他心里已经意动了。

“诚然,您并非只有一边可以选,以您的威望,无论谁想要推翻王朝,都会找您来合作。”特雷维尔侯爵立刻接了话,“但是您更应该看到,在人民心中,波拿巴这个姓氏仍旧威望崇高,皇帝的死去是我们的一大灾难,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他的下场也激起了人民的无限同情。在现在这个时刻,民意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但是如果真的有王朝崩塌的那一天,混乱的局势当中,人民的呼声将会是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力量——没错,波拿巴家族现在在法兰西并没有一个省一个市,但是人民如果愿意为它武装起来,那么它肯定就会拥有整个国家!现在的巴黎里面有数不清的野心家,谁都想尝一尝最高权力的滋味儿,但他们所有人里面没有一个可以比波拿巴家族更能够激起人民的热情,因为皇帝的名字就是人民永恒的记忆,而皇帝的唯一继承人就是承载他们这些记忆的当然人选,舍此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得到人民的热情了……”

毫无疑问,特雷维尔侯爵这番话有点自吹自擂,但是某种程度上却也有点根据,哪怕苏尔特元帅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国境之内,铭记皇帝的人,肯定会比铭记路易十六或者路易十八国王的人更多。

如果是一位世袭贵族,他可能会蔑视民意的力量,可是元帅却不会,因为他这一生,就是乘着大革命的汹涌波涛最终才走到这一步的,他深知道国民的力量,也知道他们究竟能够做到什么。

1815年皇帝轻易地就发动了全国,让那些原本已经屈服于波旁家族的人们又再度拿起刀枪来为他而战,哪怕前途如此渺茫也义无反顾,如今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那个名字是绝不会轻易从人们心中被抹去的。

无论是一个世纪还是两个世纪,他的名字都将是历史上最鲜亮的印记。

正因为有这个印记,所以元帅心里也知道,波拿巴家族现在有机会——哪怕它如此衰弱,它也有机会。

那么,自己是否要参与其中呢?

元帅心中在权衡,而他的视线在特雷维尔将军身上逡巡。

这个决定很难做出来。

之前他做错了决定,付出了惨重代价,现在年事已高,属于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如果这一次再错的话,也许不会跟内伊一样被人枪毙,但是此生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再有触摸权力的机会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能着急,必须权衡利弊,看清楚形势之后再做出决定来——

他的目光,又移动到了特雷维尔侯爵旁边的男子身上。

虽然来的时候将军声称这个男人是自己的随从,但是元帅刚才察言观色,也注意到了这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时候在互相交换眼神和默契,所以他能够判断出来,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想来也是,如果只是个随从而已,特雷维尔侯爵怎么会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听到这么重要的事情?

“这位先生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问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