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的荣耀 第7章

作者:匂宮出夢

“您……您……您不相信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乐意相信你,但前提是你得说服我。”艾格隆回答,“说吧,你想要得到什么?你是为了什么理由效忠我?”

女仆没有回答,在幽冷的灯光下,她白皙的脸近乎透明,泛着莹白的光,看上去实在有点楚楚可怜。

“你是想要金钱爵位,还是纯粹只是为了所谓的荣耀?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劝你不要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而冒险了,这对你来说毫无意义,而且非常危险。”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想要金钱爵位的话,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我承诺不了任何东西给你。”

“这些东西,我都不要,我只有一个目的,陛下。”夏奈尔小声回答。

“什么?”

“为了报仇雪恨,陛下。”夏奈尔的眼角泛出了点点星光,但是她的语气里却多了些许的血色,“我需要有些人为我全家的生命血债血偿。”

艾格隆顿时停住了。

“你刚刚说你父亲死在1815年,他是死在滑铁卢吗?”片刻后他问。

“不,陛下。”夏奈尔摇了摇头,“他没有死在滑铁卢,他死在了国内,死在了他的家乡……他是被人私刑处死的,我的家人们也是。”

房间里顿时沉默了。

“请容许我跟您说完吧。”片刻后,夏奈尔带着泪光重新开口了,“我是南方人,我父亲是退役军官,1815年他没有参加军队,他已经厌倦了打仗,只是想要和家人过平静的生活而已。可是……那些混蛋那些刽子手!他们到处杀人,也没有饶过我父亲,他们围住了我们的居所,烧杀一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邻居,我的亲人都死了……只有一个姑妈带着我侥幸跑了出来。那时候我才几岁,天知道她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把我带出国境的!所幸有欧仁殿下收留了我们这些遗孤,我们才侥幸安顿了下来,姑妈很快就过世了,临死前她告诉我,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绝对不能饶恕那些罪人!”

接着,她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眼睛里闪耀着毫不掩饰的熊熊烈火。

那是复仇的光,那是无穷的恨意。

“陛下,我们会夺回帝国的,我们一定要把他们统统杀光,赶尽杀绝!您说是吗?”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

他相信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毕竟,如果有谁能够在自己面前单纯靠演技,展露出如此真实、如此可怕的恨意,那她必然就是历史上最好的演员之一,这么厉害的人屈居宫廷当个女仆实在是屈才了。

所以,按照她的说法,她的全家都死在了1815年保王党人在南方对拿破仑分子的报复性屠杀里面了。

1815年是个灾难性的年头,保王党人统治法国,拿破仑登陆之后又再造百日王朝,然后保王党人又打了回来……政治上的混乱必然会带来秩序上的混乱,在拿破仑滑铁卢战败、帝国第二次完蛋之后,法国有多个地方发生了报复性屠杀,有些是土匪有些是保王党人,但是他们一样的残暴,一样的毫不留情。

【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对此有过描述。

原文第44章:“是的,大人,请原谅我,但是,您一会儿就会知道的,我所讲的话,都是省得不能再省的了。正在这个时候,那次著名的法国南部大屠杀发生了。有两三支流寇,叫什么德太龙,杜希蛮和格拉番的,公开地暗杀人,凡是被他们认为有拿破仑党嫌疑的,都有被杀的危险。您一定也听说过这次大屠杀吧,伯爵阁下?”

“隐约听说过,那时候我正在离法国很远的地方。往下说吧。”

“我一进尼姆,真可谓一脚踏进了血泊里,因为每走一步我都会遇到几个死尸,而那些杀人的强盗还在到处杀人,掳掠,纵火。一看到这种到处杀戮和破坏的景象,我吓慌了——不是为我自己(我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科西嘉渔夫,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正巧相反,那正是我们走私贩子最有利的时机),而是为了我的哥哥,他是帝国时代的军人,刚从卢瓦尔军队里回来,凭他的制服和他的肩章,就够让人处处担心的了。我赶紧去找客栈老板。我的推测实在太准啦:我的哥哥是前一天傍晚到尼姆的,刚走到他想借宿的那间房子门口,就被人刺死了,我费尽心机地去寻找凶手,但谁都不敢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他们实在是吓坏啦。】

公平地说,屠杀并没有持续太久,波旁王族虽然讨厌革命党和波拿巴分子,但是他们也不想看到法国秩序大乱,所以很快就制止了屠杀,恢复了秩序。

再者说来,当年革命党特派员杀贵族和叛乱分子、以及后来的“反革命分子”的时候也不留情,同样也经常是杀人满门。

某种意义上说,大革命的30年就是这样,互不宽恕,互相杀戮,一次次的反攻倒算,最终制造了一整个流血成河的时代。

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只是历史上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一段已经遗忘而且必须遗忘的梦魇。

然而对某一部分人来说,他们却失去了一切。

夏奈尔的家人就是这段小小插曲里的牺牲者之一吧。

她充满了恨意,她想要报仇雪恨,但是身为弱女子她却又是绝对的无能为力,所以她想要帝国复辟,借助帝国的力量再来一次反攻倒算,把那些仇敌全部送进地狱。

她不在乎到底谁对谁错,谁先开的头谁最有理由杀戮,她只想为自己家人血债血偿。

就这一点来说,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帝国复辟吧。

也就是说……她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自己就是她的希望所在。

“所以陛下,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夏奈尔的话,也将他从思绪当中拉了出来。“您一定可以复辟帝国的,我坚信。所以我求求您,相信我吧!”

“好吧,我相信你。”艾格隆终于微微点了点头,“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夏奈尔。”

夏奈尔睁大了眼睛,一瞬间,交汇的悲痛和狂喜让她姣好的脸蛋也不免有些扭曲。

“陛下!”她几乎不顾一切地跪在了地上,“谢谢您!”

“小声点吧。”艾格隆制止了她。“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昏迷了多久?昏迷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您是早上被送回到宫里的,现在已经昏迷了一晚,御医为您查看伤势,并且敷药诊治总算抢救过来了。”夏奈尔定了定神,然后小声回答,“公主殿下非常伤心,她白天一直都在陪你,泪水几乎没有停过,到了晚上的时候大家总算把她劝走去休息了,临走的时候她担心你身边没有人会照看您,所以留下了我……”

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啊。艾格隆总算明白过来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出这么英雄的事情来。

也许,他当时对公主说的,并不完全是谎话吧。

在这个地方,缺乏朋友的他,确实不想看到仅有的一个朋友离开。

甚至也许并不仅仅是当成朋友而已……

无穷的困倦和饥饿感,顿时让他难受了起来。

“我饿了,你给我找点吃的。”

“好的,陛下。”夏奈尔站了起来。

“等等!以后在这里不许对我说法语了,也不准叫我陛下,哪怕两个人独处时也不行。”艾格隆下令,“越是形成习惯,越容易说漏嘴。”

“我明白的,陛下。”夏奈尔笑了笑,原本的痛苦愁容一扫而空,“我也只是今晚这么说而已。”

说完之后,她走出了房间,然后重新拿了一碗肉汤回来。

“请您张开嘴吧。”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到艾格隆身旁。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肉汤喂到了艾格隆的口中。

不得不说,她虽然年纪不大,但确实相当专业,在她的服侍下,艾格隆感到非常舒服。

“谢谢你。”他小声道谢。

“不用谢,陛下……能服侍您是我的荣幸。”夏奈尔笑了笑,然后又觉得不对,“不对,殿下!抱歉我又说错了。”

你觉得我还能真正成为皇帝陛下吗?

艾格隆脑中闪过这个问题,但是却没有问出来。

人有时候,是需要一些执念才能活下去的,如果她今天相信了帝国不可能复辟,那么恐怕她第二秒就会直接精神崩溃吧。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我欺骗,她也会去无比热情地相信帝国一定会复辟,报仇雪恨的日子一定会到来,这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而这也是他能够利用的助力。

因为他知道,仇恨比热爱更加持久,更加坚实有力,更加值得人付出生命。  

11,报恩?

在女仆夏奈尔叙述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艾格隆终于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戒备,决定相信她。

夏奈尔的叙述至少在逻辑上合情合理,而且她那滔天的恨意是绝对无法伪装的——而且就算是最坏的情况,自己上当受骗了,那也没有关系,反正自己现在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第一次在身边拥有可以信赖、也可以驱使的人,他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激动的心情,但是如今虚弱的身体却难以承载这股激情。

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好自己的身体,只有健康的自己才有资格谈论自由。

喝下了肉汤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暖和了许多,他抬起视线看了看窗外,外面还是漆黑的夜空。

他又看了夏奈尔,对方刚刚已经擦干了眼泪,总算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但是她碧蓝色的眼睛里泛着血丝,足可以感受到她身体上的疲惫。

刚刚她照顾自己到凌晨,然后又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一定很累了吧。

“夏奈尔,今晚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了,你休息一下吧。”于是他说。

“没关系的殿下,您现在还没有回复,我需要照顾您。”夏奈尔笑了笑。

“既然我已经醒了而且还能进食,那就说明我已经度过危险期了,接下来静养一下就好。而你现在更需要休息,明天我还得继续仰仗你。”艾格隆下了命令。

顿了顿之后,他又以和刚才的冷漠完全不同的温和语气,加上了一句。

“夏奈尔,只要你忠诚于我,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完成的。所以你现在好好休息,我需要一个健康的你继续为我效劳,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奈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红晕,然后躬身。

“好的,遵命,殿下。”

接着,她坐到了艾格隆常坐的沙发长椅上面,然后靠着扶手趴了下来。

她确实已经很疲惫了,所以仅仅片刻之后,她的呼吸就变得十分均匀,背部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显然已经睡着了。

看来这个年轻的复仇者相当好哄啊……艾格隆心想。

这意味着她是一个容易合作——或者说容易指挥——的对象,但同样也说明,她并不是那种头脑极为灵敏的聪明人。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他需要忠诚超过需要聪明,过于聪明有心机的人反而不那么容易使用。

看着熟睡中的女仆,他突然感觉又是一阵困倦。

是时候休息了,明天的事情天亮之后再去想吧……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尽管身上的创痛还在折磨着他,但是相比昨天或者之前的任何一天,他的心情要愉快了许多,他知道自己一潭死水的宫廷生活出现了一点点的涟漪,也许这更加意味着今后会出现惊涛骇浪。

这就是他所期盼的。

如果有暴风雨的话,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冲垮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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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格隆再次取回知觉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脸上似乎在被人轻轻地抚摸。

一开始他以为是夏奈尔,但是当他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他猜错了,坐在他的床头边抚摸着他的人,是苏菲公主。

天已经大亮,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被打开了,温暖和煦的阳光从几个方向投入到了宽敞的套间内,将里面的陈设都照得透亮,同时也让公主殿下身上似乎多了一层辉光。

但是从她的眼眶旁边,还是能够找到疲惫的痕迹,大概昨晚根本没有睡好吧。

“听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看到他醒了之后,苏菲公主露出了笑容,“艾格隆,你真的无法想象到,看到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有多么兴奋……上帝终于让我没有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

“我也很感激上帝,让我有机会能够体验在您抚摸当中醒过来的感觉。”艾格隆笑了笑,“非常舒服,殿下。”

“你越来越像个浪荡王孙了!”苏菲抱怨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很快她又展露出了轻松释然的笑容。“不过,至少你还能开口说话,这比什么都强。”

接着,她没有说话,而是笑意盈盈地四处打量少年,似乎在确认他没有任何缺损地活过来了。

“对不起。”笑了一会儿之后,苏菲公主微微俯身,挽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将他轻轻地搂在怀里,“因为我的任性结果让你落到如此境地,我只能厚颜地请你原谅我。”

少年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从心神荡漾当中镇定下来。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您本来只是为了帮我散心才提议打猎的,后来发生的意外只是我倒霉而已,并不是您的责任。”艾格隆的头靠在了公主殿下的肩膀上,然后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央的夏奈尔。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从昨晚的兴奋激动当中恢复了过来,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公主殿下身后,似乎等待着自己主人下达新的命令。

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做梦,太好了!他心里暗暗高兴,然后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而夏奈尔则躬身向他行礼。

“不,倒霉的人本应该是我……你是代替我承受了这些痛苦……”看不到他小动作的苏菲公主,继续以满怀歉疚的语气说,“如果不是你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许我甚至可能已经……艾格隆,你昨天是个英雄。”

“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承蒙您多次恩惠、而且身为您朋友的人,所必须应该去做的事情而已,如果这就叫英雄的话,那这个头衔也未免过于廉价了。”艾格隆笑着回答,“我更加关心的是,这下您应该相信那天我的话了吧……”

苏菲公主松开了怀抱,然后双手搂住少年的肩膀,再度打量着少年,此刻他的笑容是那么苍白无力,却又带着一股柔弱的魅力。

自从来到这座恢弘的宫殿,成为哈布斯堡家族成员之后,每次看到这个忧郁的孩子时,她总是会产生一种根植于母性当中的保护欲,甚至有一点侠义的气概,总想为姐夫这个可怜的义弟做点什么。

而昨天,她却分明感受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可以去试图保护自己——甚至他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天知道这个忧郁、柔弱又不幸的孩子,那一瞬间到底是迸发出了何等的力量,把自己扯了下来,然后在双双落马的时候用他的身体垫住自己。

他说过舍不得自己,而如今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过了。

“我相信你的话。”苏菲公主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又长叹了一口气,“唔,不知不觉当中,我们的艾格隆变得多么可爱呀!”

感叹完了之后,她又微微低下了头,亲吻了一下少年宽阔而又光洁的额头。

“真不知道未来哪位公主会有这样的幸运,能够成为你的妻子,她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吧……”

虽然她只是蜻蜓点水地触碰了一下,但艾格隆只觉得心跳有些微微加速,一瞬间竟然有些心神荡漾。

说起来很悲伤,虽然加起来已经活了差不多四十年了,即使是上辈子他也没谈过恋爱呢。

“也没有哪个公主会傻到嫁给一个没有王国也没有宝藏的王子吧。”他勉强自己收敛了心神,然后开了个玩笑。

“这可说不定呢。”苏菲眨了眨眼睛,笑着回答,“总会有些傻乎乎的公主会像我姐姐一样,对没有王国也没有宝藏的王子倾心不已……你这么俊俏,只要稍微努力下总会骗到一个的……”

话一出口,两个人突然都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这句话里面似乎多了些许的暧昧。

艾格隆又打量了一下对方。

虽然名义上是舅妈,但是她只比艾格隆大六岁,现在终究也不过二十岁出头,正是一个女性最为光彩照人的时候。也许因为光线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被昨天的英雄行为感动的缘故,她今天看着自己的眼神比平常还要温柔几分,似乎荡漾着星星点点的湖光。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的响声,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