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十六国 第118章

作者:苍穹之鱼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还在后面,下邳的晋军也跟着撤走。

  李跃意为退到淮南就差不多了。

  不过江东的稀烂永远没有底线,见褚裒夹着尾巴逃回,晋西中郎将陈逵居然一把火将寿春烧了,领兵退回江北。

  陈逵乃颍川陈氏之后,其曾祖正是曹魏一代名臣陈群。

  鲁城之中,李跃与崔瑾面面相觑,形势变化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李农兵不血刃收复所有沦丧的土地。

  崔瑾对江东最后一丝期盼也消失了,“羯赵三面受敌,内忧外患,大河两岸士民,朝夕思慕江东朝廷,人心在晋,正是恢复故土之良机,褚裒却一箭不发,一兵不出,就这么退了……如何对得起殷殷期望的北国士民,如何对得起这南下枉死的六万流民?”

  褚裒形势一片大好,却撒腿就跑,某种角度上,不仅坑了这六万流民,也坑了李跃。

  还有石冲十几万大军,一战就灰飞烟灭了……

  就是十几万头猪也要石闵抓上十天半月吧?

  两人这么一泻千里,反倒将李跃凸显出来。

  “这不是派王龛、李迈二将北上么?不能说一兵不出。”李跃只记得冉闵、慕容恪、慕容垂、桓温、谢安、王猛、苻坚这些人物的大致事迹,对褚裒没多少印象。

  魏山骂道:“原本以为褚裒是个人物,今日一见,鼠辈尔!”

  “褚裒乃褚太后之父,声名冠于江南,怎可如贩夫走卒一般喋血于两军阵前?”崔瑾嘲讽道。

  “褚裒一退,赵军声势大振,当防其图我!令济阳、东平、任城三郡国守军及各地南军协防鲁县!”李跃不放过任何一个整合的机会。

  一名名斥候飞奔而去,将消息送往各地。

  整个兖州形成一个以鲁郡为中心的漩涡,郡国兵、南军纷纷汇集而来。

  济阳、东平二郡守军依令而来,任城国的齐旻果然无动于衷,只送了一封书信,说是境内盗贼扰乱,无暇东顾,还让李跃恕罪。

  不过此时李农提着大军向北而来,李跃暂时没空理会任城国。

  李农人未至,军令已到,让李跃亲自到薛县觐见。

  “前次在荥阳,李农便有谋害将军之心,此次召见,只怕没安好心。”魏山脸色阴沉。直呼其名,语气中再无半点敬意。

  崔瑾道:“司空以此为借口,将军若去,则为其所擒,若不去,则授人以柄,境内刚刚归心的诸郡,必然以为将军胆怯。”

  李农的官职是讨南大都督,大河之南的青兖豫徐扬皆听起调遣。

  坏消息不只这一件,北面平棘的大战也分出了胜负。

  石闵果然是史书上的那个石闵,一战大破石冲十三万大军,阵斩两万余,石冲本人在元氏县被俘,又将俘虏的三万降卒全部坑杀之。

  石闵凶名震动天下。

  平定石冲之后,立即率两万精锐步骑南下,已经到了平原郡,即将渡过黄河,兵锋直指兖州之东。

  相当于李跃将同时面对南北两面的巨大压力。

  众将齐齐望向李跃。

  如果只有一个李农,倒也不难对付。

  但石闵凶名赫赫。

  这场大战,李跃知道石闵会赢,但没想到赢的如此轻松简单。

  石冲不堪一击,褚裒初战失利后,夹着尾巴就逃了,白白将淮水两岸重镇送给李农……

  “将军与石闵交情不错,不如派人去通融通融?”魏山一脸天真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飞蛾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石闵不过一征虏将军,如今却手握羯赵内外大权,怎会通融于我?”

  李跃永远不会忘记石闵说过的那句话:谁挡我路,定斩不饶!

  黑云山吞并兖州,已经威胁到了石闵。

  而且石闵最清楚黑云军与南乞活军的潜力。

  两边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如今石闵得势,又怎会放过将起未起的李跃?

  “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或者放弃到嘴的肥肉退回黑云山?”魏山一脸的不甘心。

  若是别人,他早就喊打喊杀了,但对方是石闵,魏山的气势也矮了三分。

  难道退回黑云山?

  李跃心中闪过诸多念头,等于刚刚上了餐桌,还没扒拉几口,就被石闵、李农一脚踢了下去,谁能甘心?

  历史上,石闵、李农两人并不长久,没坚持几年就覆灭了。

  问题是自己如何挺过这两三年?

  李农、石闵都是乞活军的人,自古同行是冤家……

  “哼,难道他们真以为我黑云军是泥捏的不成?”李跃拍案而起,扫视堂中诸将。

  这乱世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死!

  即使李跃没出兵鲁郡,石闵、李农在扫平南北之后,目光肯定会朝向自己,躲在黑云山也没用。

  崔瑾目光一闪,“石闵只率两万步骑南下,似乎心志并不坚定,邺都多事之秋,不会久悬在外,只要我等能守上月余,必然退走。”

  魏山也被激励起斗志,“石闵在新安、洛阳不是照样败在梁犊手上?”

  “愿随将军死战!”众黑云将纷纷拱手。

  李跃倒也不是真的惧怕石闵,而是现在跟他起冲突,鹬蚌相争,其他人得利。

  但人家既然冲着自己来了,躲肯定躲不过去了。

  只有敢于亮剑,别人才会心生忌惮。

  石闵在扫平石冲,击退褚裒之后,羯赵境内最大的威胁是枋头的蒲洪和滠头的姚弋仲,但他都不去招惹,反而先来弄黑云军。

  无非是蒲洪、姚弋仲不好欺负而已。

  “李农不是要见我么?传令,尽起黑云军、南军,与吾南下,前去觐见他!”李跃气势汹汹道。

  南北夹击之势,先破一路,剩下的一路也就不足为惧!

  “领命!”众将皆为之一肃。

  两个时辰后,鲁城之外,近两万大军整装待发。

  一面面鲜红色的旌旗竖起,士卒们脸上无所畏惧。

  李跃骑在战马上,望向南面,终究还是与他们刀兵相见了,不过这一天迟早会来。

  当初在荥阳时,李跃其实就已经与李农关系破裂了。

  李农设下鸿门宴,李跃逼他斩了左膀右臂之一的张良,如今石闵、李农得势,击败石冲、褚裒,风头正劲,怎会放过黑云山……

  此刻的黑云山西面一座高峰上,云雾缭绕间,隐隐约约着一座道观。

  数人在观中栈道上举目东望,仿佛腾云驾雾的仙人一般。

  “此番黑云山劫数难逃矣,某有言在先,中原百战之地,无大义名分,焉能立足?今赵主扫平南北,必不会坐视其壮大!石闵一战而克石冲十余万大军,此霸王之资也,诸位以为如何?”道人法饶道。

  法饶乃沙门弗如檀意译。

  石虎大兴佛门,法饶便给自己取了个法号,以便以后下山时能用得上。

  “石闵乃我汉家男儿,他日定能复兴汉室。”几个文士恭维道。

  魏晋时期,多有名士隐居山林,以竹林七贤为最,后有金谷二十四友,越明教而任自然。

  永嘉之乱后,隐居就变成了避祸。

  黑云山以西的山脉,乃道门福地,因此聚集了一群人,整日谈论天下大事。

  一片恭维声中,却不合时宜的传出一声嗤笑。

  法饶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却见一年轻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别人站着,他却斜躺在栈道上,手伸入衣衫之中挠啊挠的。

  隔的老远,便能嗅到一股臭气,周围的名士和道人们自动与起划开一条界限。

  “孟狂何故失笑?”

  “哎呀呀,诸位都是这山中的夏虫,在山上呆久了,已经看不到山下的景致了。”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笑的更大声了。

  “你这狂生,我等容你在此旁听,你却不知好歹,骂我等是虫!”

  “你等非但是虫,还是井底之蛙也,石闵自幼被石虎当成亲孙养在身边,石遵夺位后,待其如子,你道他是晋人还是赵人?”孟狂肆无忌惮的嘲讽着众人。

  “哼,放眼北地,还有谁能与他相提并论?以我之见,石闵正是用人之际,我等投他,正当其时!”法饶懒得跟这个无赖一般的年轻人计较。

  其实晋人也罢,羯人也罢,他们关心的并不是天下苍生,而是自己的荣华富贵。

  北国沦丧近五十年,心怀苍生的仁人志士早已所剩无几,剩下的不过是些三流人物。

  “我劝诸位还是慎重一些,石闵虽强,却被架在火上,石虎一死,还有谁能震慑诸族?以诸位之才干,最多县中一小吏而已,切勿飞蛾扑火,这天下大事非尔等能插足!”

  说罢,孟狂从怀着掏出一只虱子,扔向法饶。

  法饶面色铁青,在场诸人皆是他请来的名士,意在效仿魏时名士,互相题表,增加名声,以作他日进身之阶。

  却一再的受此人嘲讽挖苦。

  “与我打将山下去!”法饶脾气原本还算不错,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

  栈道后面立即上来七八个身强体壮的道人,提着木棍。

  仙风道骨的名士、道人一脸幸灾乐祸,“早该如此!”

  不过孟狂却不慌不忙,带着几分戏谑道:“与某为敌,尊驾可要想清楚。”

  “哈哈哈……”周围立即响起一片哄笑声。

  七八个道人上前,乱棍砸下,孟狂一声不吭,也不反抗,被打的鼻青脸肿,默默的离开了。

  “此乃竖子、狂生也!诸位不必与他一般见识。”法饶按下心中怒气,重新招呼众人。

  不过被孟狂这么一搅和,众人再也没了兴致。

  随意敷衍了几句,便返回道观之中。

  不过到了晚上,道观之中忽然火起。

  观中屋舍年久失修,风吹日晒,一遇火光,顷刻间火光冲天。

  山上只有一方泉眼,解不了如此大火。

  法饶与名士们被烟熏火燎,狼狈不堪的逃出山门,却在此时听到山腰传来一阵大笑声,“夏虫井蛙之才,切勿飞蛾扑火也!”

第一百八十五章 柳暗

  李跃不是真的怕石闵,而是他那种在战场上不要命的作风,实在令人头疼。

  无论敌军多强,他都勇往直前,要么大胜,要么大败。

  就像一个赌徒,不管手上多少筹码,也不管对方如何,见人就全部押上……

  而相对的,李农就猥琐多了,知道进退,荥阳之变,他宁愿斩杀张良,也要维持表面上的和气,不让局面滑向深渊。

  所以李跃先去找李农!

  从鲁县到薛县,到处都是大大小小新起的坟头,有的插上一根木桩,有的竖上一块青石,绝大多数都是无字碑。

  还有一些较浅的土坟被野兽扒开,里面的尸体只剩下一些碎骨。

  几只老鸨一直在头顶聒噪着。

  魏山沉沉一声叹息,“五六万百姓死难,李农他日必有灾殃!若非我黑云山,这二十余万百姓岂非皆成荒骨?”

  历史总是黑暗的,八王之乱以来,不知多少人默默无闻的死去。

  司马家的王爷们杀,匈奴人杀,鲜卑人杀,羯人也杀,现在李农也跟着杀……

  也不怪这些百姓看到褚裒北上,便拖家带口的南下。

  一路上到处都是坟茔,弄得李跃心情异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