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十六国 第193章

作者:苍穹之鱼

  八十步,第二轮箭雨划过天空。

  骁骑军早有防备,主动散开,只有七八骑被射倒。

  两轮箭雨已是极限,黑云骁骑已经扑到面前。

  视死如归的气概绝非氐人独有,黑云军亦如此。

  最前的十余骑迎面撞在长矛之上,人和战马直接被刺穿,宛如战场上爆开一团血花。

  但战马和人的重量,加上战马狂奔的冲势,也令长矛绷断,为后面的袍泽创造了机会,锋矢刺入偃月之中,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战马狂厮,两边的战士也在歇斯底里的咆哮。

  无数英勇的士卒倒下,大地被染红,天空更加阴沉起来。

  黑云骁骑很快就撕开了氐军的防御,凿穿了他们的阵势。

  而一般步阵被骑兵凿穿,这场大战基本就结束了。

  能凿穿第一次,便能第二次第三次,步卒接下来的命运,只有无情的屠戮。

  果然,战场上已经有氐军开始逃窜了,虽然不多,但对他们的士气无异于一次重击。

  但,逃跑的只是少数,大多数氐军还在顽强抵抗。

  战场之上,吕婆楼的身影异常显眼,哪里厮杀最激烈,哪里就有他。

  原本即将奔溃的阵列,在他与亲兵到来之后,瞬间士气大振,有甲士直接提着刀盾冲向黑云骁骑,在被骑兵撞飞时,也斩下战马的头颅和前肢……

  这一举动更加刺激了氐人的剽悍。

  “嚯、嚯、嚯……”

  氐人们发出一阵阵短促的呼喝,无数长矛汇聚在一起,宛如白浪一般倒卷向黑云骁骑。

  竟然生生将黑云骁骑赶出了阵列。

  当然,这也跟战马力竭有很大关系。

  追击苻雄这么多天,人累,战马更累,而这个时节,正是战马贴秋膘的时候。

  “但有我吕婆楼在此,休想从此路而过!”吕婆楼驱马走到阵前,战马人立而起,举起长槊,仰天长啸。

  身上的血顺着马身滑落在地。

  身后的士卒只剩一半,不到两千人,但气势上更加狂野,有人直接取下头盔,扔在地上,一头枯草般的头发在乱风中张牙舞爪,也有人扯掉盔甲,露出一身肌肉,对着黑云军咆哮。

  “轻骑出击!”李跃脸色低沉。

  吕婆楼都这么难啃了,苻雄、苻菁这些人只怕更难弄。

  也许黑云军能干掉他们,但只怕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行。

  长江后浪推前浪,苻洪虽然死了,苻健、苻雄两兄弟却不逊其父。

  一想到苻家一连串的名将、猛将,李跃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一千七百多轻骑狂奔上前。

  崔宏却在身边疑惑道:“梁公为何不全军压进,一举灭了对方?”

  望着小舅子天真的眼神,李跃耐心解释道:“你如何能确认这支人马背后没有伏兵?其次,我军全军扑上,士卒只会越发疲惫,难以追击逃窜的苻雄。”

  “原来如此。”崔宏也并非全知全能,对战场厮杀多有不知。

  这些都是积累的经验。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吕婆楼也是一员久经沙场的宿将,选的交战之地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左边是滔滔汝水,右边乱木荆棘丛生,无法展开兵力,两千骑已是极限。

  再多就要自相践踏了。

  界桥之战,麴义八百步卒大破公孙瓒一万骑兵两万步兵。

  战场上不是兵多就能取胜的,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李跃不得不谨慎一些。

  轻骑军多是从段氏鲜卑挑选出来的精锐,擅长骑射。

  面对严阵以待视死如归的氐人,没有冲锋,宛如一条长蛇围着氐人盘旋,奔动之间,一支支羽箭射入敌阵之中。

  吕婆楼作为断后之军,自然是精锐,绝大多数人披着铁甲,还备有盾牌。

  见轻骑军骑射,纷纷举起盾牌。

  不过鲜卑骑兵的射术精准,羽箭竟能穿过盾牌缝隙,射中后面氐军的面门。

  而那些脱下盔甲和甲胄的氐军成为重点照顾对象,一个个被钉在地上。

  整个战场仿佛一块巨大磨盘,轻骑军不断盘旋,将一支支羽箭射入敌阵……

第三百零五章 父子

  氐人也用弓箭还击,不过大战持续至今,他们的体力消耗严重,射出的箭绵软无力。

  敌军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消耗。

  如果是寻常军队,早就崩溃了,但吕婆楼硬是咬牙死撑。

  一步不退,也并不主动出击,缩成一团,长矛迎向四方,仿佛一头遇到天敌的刺猬。

  “吕婆楼这是在拖延我军,此人对苻氏倒是忠心耿耿!”崔宏叹了一声。

  历史上的苻氏之所以能在乱世崛起,正是因为苻洪积累的这些家底。

  而自己最缺的就是积累和家底。

  望着不断倒下的氐人,李跃忽然有种直觉,即便这次拿下了苻雄,也无法阻止苻氏的崛起。

  苻氏已经在关中站稳脚跟,成了气候,每个异族势力的前两代人都极其生猛。

  历史上桓温北伐关中失败,并不是偶然。

  华夏的气运被司马家挥霍完了,匈奴人、羯人、氐人、鲜卑人的气运也就随之而起。

  “宿卫步战!”李跃大声道。

  到了该最后一击的时刻。

  五百宿卫“唰”的一声,甩鞍下马,取下骨朵、铁锤等重兵器。

  虽然只有五百人,但每个人眼中都极其平静,仿佛不是去厮杀,只是一场游猎,他们一步一步向前,既不匆忙,也不迟缓,步伐从容,气势内敛而镇定,完全没有对面氐军的剽悍和疯狂。

  乱风忽然在这一刻停息。

  战场变得异常沉闷,只有马蹄声敲打着地面。

  见到宿卫军上前,轻骑军立于西北侧,呈两面夹击之态。

  而敌人也仿佛感受到了危险的降临,长矛纷纷朝向东南面五百宿卫,一支支羽箭仿佛贴着低沉的乌云飞了过来。

  噼噼啪啪,落在宿卫军的铁甲和盾牌上。

  宿卫军的脚步依旧从容而镇定,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就这么朝敌军走了过去。

  而对方箭雨却慌乱起来,到处乱飞,不是射入草木之中,便是绵软无力的落在宿卫脚前,完全没有刚才的准头。

  “嚯、嚯、嚯……”

  氐人们又呼喝起来,仿佛在为自己壮胆。

  然而宿卫军却沉默如山,向前推进。

  每一个宿卫都是军中千里挑一的勇者,几乎参加了黑云山崛起以来的所有战争,其中一半的人是黑云将,是嫡系中的嫡系,精锐中的精锐。

  间隔五十步,敌人终于放弃了弓箭,紧握长矛。

  “杀!”

  平地一声惊雷。

  战场上忽然爆发一声雷鸣般的咆哮,宿卫提着骨朵、铁锤快步上前,击断敌人的长矛,砸碎敌人的盔甲,震碎敌人的骨头……

  仿佛山洪暴发一般无可抵挡,无可抗拒。

  没有阵列,只有四五人的伍,在黑云将娴熟的配合下,迎着敌人的长矛,杀入敌阵之中,骨朵铁锤上下翻飞,到处都是盔甲血肉碎裂之声。

  氐人齐矛绰刀,与宿卫厮杀,但刀盾显然无法抵挡重兵器。

  而他们厮杀到现在,早已精疲力尽,更不是养精蓄锐的宿卫军对手。

  氐人一个个倒下,人越来越少,却死战不退不降。

  西北面的鲜卑轻骑也很快加入战场,成为压倒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跃!”

  一片横飞的血肉中,吕婆楼奋力疾呼着,带着数十亲卫朝着李跃所在的方向冲杀。

  但转眼就淹没在刀光锤影之中。

  一千四百多氐人,没有一个投降,厮杀到最后一刻,战至最后一人……

  血水从地面蜿蜒流向汝水,染红了小半段河流。

  “氐秦如此士气……定然崛起。”崔宏走入战场,踩着鲜血和尸体,满脸钦佩之意。

  “你留下打扫战场,某率兵继续追击苻雄!”李跃面无表情,氐秦士气起来又如何?终会被自己一脚踩下去!

  时代已经变了。

  冉闵掀起的一丝气运已经被自己继承下来,机会是均等的。

  “穷寇勿迫也,此战拖延近一个半时辰,苻雄已经走远,我军气力已竭,豫州之西地势不利于我,若苻雄半道埋伏,只怕折损我军百战百胜威名,再则,暴雨临近,更不利骑兵追击。”崔宏指着头顶的阴云,“今梁公已破许昌,当速速席卷襄城、汝南,以免士民惶恐之下出走荆襄,得不偿失。”

  李跃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氐人不好对付,若苻雄狗急跳墙,还不知道胜负如何。

  不过他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这一战的目的是吞并豫州的人口和土地,现在已经达到,差不多见好就收。

  李跃扫了一眼周围士卒,虽然打赢了,但他们脸上的疲惫之色越发浓重,“诸军原地宿营,打扫战场,掩埋尸体。”

  “梁公,敌……敌将没死!”两名黑云将抬来一人。

  “吕婆楼?”李跃试了试鼻息,的确还有微弱的呼吸。

  检查伤势,左肩血肉模糊,胸前盔甲向内凹陷,受了重伤,却并不致命。

  “抬下去救治。”李跃对身边宿卫道。

  能不能活命看他自己的造化。

  两军交战,各尽其职,对吕婆楼本人其实并无多少仇恨。

  而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也赢得了不少黑云军的敬重,不然这两个黑云将也不会将他寻了出来,送到自己面前。

  士卒们各自忙碌,很快就立起了简易营帐。

  正在休息时,斥候却来禀报,“梁公,营外有一少年,请求为父收尸。”

  “他一人前来?”李跃大感好奇。

  “单人独骑,自称吕婆楼之子吕光。”

  “吕光?让他进来。”

  “唯!”

  过不多时,宿卫领着一少年入内。

  “你便是吕光?”李跃笑道,不杀吕婆楼的好处这么快就来了。

  少年一愣,不过很快就恢复从容,拱手一礼,“吕光拜见梁公。”

  这次轮到李跃惊讶,“我杀了你父,此仇不共戴天,你何敢单人前来?”

  “两军交战,堂堂正正,在下收敛父尸,亦堂堂正正,昔日在枋头,多闻梁公救治瘟疫,收容难民之事,深知梁公必不害人之常伦。”吕光落落大方,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李跃大笑起来,“你倒狡猾,以言语诓我。”

  “若非梁公仁义,光岂敢单人独骑而来。”

  “用你换你父如何?”李跃盯着他的眼睛。

  此子单人独骑而来,足见其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