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殷惟郢浑身一颤,脚底都发软,秋水长眸抬起又放下,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只怕已经说出求饶嗔怪的话了。
襄王女看着女冠遭罪,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愧疚油然而生。
她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应该就那样让惟郢姐瞒过去比较好?
殷听雪看着女冠被陈易这样那样欺负,就禁不住地同情,她是最知道陈易什么性子的,哪怕是自己这样百依百顺,他都千方百计地欺负。
在她最恨陈易的那段时间里,就把他当作娆佛的魔王波旬看待,她每晚都暗暗念经祈求,却没有一个佛陀来收了他,最后逃跑失败,她也绝望了,只能乖乖听话。
当然这些事,殷听雪深藏心底,从不会说出来。
一行人走过宽敞的廊道,陈易大步踏前开道,路仍是琉璃路,不时便能见壁画,色彩斑斓,晦明的光晕下画中菩萨佛陀显得宝相庄严。
陈易随意扫过壁画,并不多看。
可殷听雪则几乎每幅壁画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陈易看向她时,她兀然小声道:
“这不是药师佛塔吗?”
“是啊,怎么了?”
“可是…这些壁画全都是释迦摩尼佛的故事。”
殷听雪说着,小心指了指壁画。
壁画之上,正是释迦摩尼佛树下静坐四十九日,证得佛陀的故事。
“有什么区别?”
陈易弄不清佛与佛的区别,就像许多凡夫俗子在没了解过前,弄不清大雄宝殿里三个佛像之间的关系。
“药师佛是东方教主,释迦摩尼佛是西方教主,两个佛陀不是同一位佛。”
殷听雪轻声解释着,
“这是药师佛塔,应该画药师佛的故事才对。”
一旁的女冠听到后,也点头称是,她道:
“而且,药师佛远早于释迦摩尼成佛,相差五千年。”
陈易闻言便垂眸思索。
他还记得,在西域密宗的五方佛里,不动如来取代了药师佛的位置,被密宗所供奉,而在密宗的看法里,五方佛皆是释迦摩尼佛所化现。
而合欢宗所建的药师佛塔,里面绘满的全是释迦摩尼佛的故事,而并非药师佛的故事。
再结合一路上所见的药师佛像并无面容……
难不成,在某一段时间,药师佛与释迦摩尼佛被视为同一尊佛?!
陈易忽然有了奇想,却难以将之验证。
想来其中牵连甚大,只怕关乎天大的传说隐秘,否则的话,便无法解释这座药师佛塔的种种矛盾之处。
一行人继续往深处走,四周的光华随着深入,似已不觉间变得黯淡起来,佛塔内并无阴煞之气,但又静谧得诡谲,陈易越走便越是心觉诡异,路上所见的壁画也其技法粗糙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大片大片的梵文。
不知走了多久,便见梵文如排山倒海般盖过了整条廊道,前方好像有暗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沿路竟然能见到镇邪用的天鼓雷音佛的塑像。
道路偏僻却不阴森,正因不阴森,所以又格外让人发怵。
陈易小心越过天鼓雷音佛,廊道也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既不广阔也不庞大的空间,一踏入其中,一行人便怔愣了一下。
只见眼前的房间,两侧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佛像,皆是盘坐于莲台,贴满了金箔。
每一尊佛像都做着相应的法印,面色像是凝固在一块一般,全是垂眸姿态。
陈易走上前了两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正欲松一口气。
回过头,他却看见殷听雪已脸色苍白如纸。
“他、他们怎么…都在说话?!”殷听雪说着,竭力捂住耳朵,浑身发颤。
伴随话音落下,那一具具垂眸佛像,脸庞缓缓淌下血泪,凝固在金箔里的脸庞好似在做某种狰狞表情,却仍然是慈悲模样。
看着这一幕,东宫若疏发起抖来,
“这一个个佛像里…是不是困着活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易看着这一成列佛像,直觉头皮发麻,紧接着,他马上想到了什么。
自己身上的毒!肉身舍利汤!
肉身舍利汤本就是为了让那些得道高僧,死后化为肉身佛,供人敬奉所用,其封闭窍穴,人死后尸身不腐,寺庙便为这些高僧贴上金箔,在殿内供奉。
而这一成列的佛像,只怕…皆是肉身佛!
念及此处,陈易又望见殷听雪痛苦的模样,毫不犹豫出刀。
摧风斩雨落下,撕裂开一条细线,利得可怕,横风沛然而推去,震荡得尘埃四起,一连排的肉身佛都被砍碎的脑袋。
金箔四溅,一个个头颅如石头碎裂,爆发出腐臭的气味,随之而来是浓重的阴煞之气。
殷惟郢连忙抽出符箓,口念咒法,拍于地面,粗浅的阵法显现,淡淡的光晕将腐臭与阴煞之气一并隔绝开来。
女冠看着陈易这干净利落得不讲道理的一幕,呆了呆后道:
“这些可是佛陀啊。你怎么就这样全给……”
陈易收刀入鞘,看着层层阴煞之气袭扰到近前,却被阵法所隔,
“佛陀是不生不灭的,能被杀的肯定就不是佛陀。”
殷惟郢无话可说。
如果他毁的是道门塑像的话,便犯了不敬道门之罪,可他毁的是佛像,女冠心里也乐见这一幕的。
谁让佛道之争里,佛教胜了道门将近十一回,而在俗世之中,也是寺庙的香火更为鼎盛。
陈易转过头,看见殷听雪脸色好多了,她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念诵超度的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女冠也瞧见这一幕,摇头失笑,不以为意。
她虽明白这襄王女的菩萨心肠,可有菩萨心肠,难道就真有菩萨的大能?
术业有专攻,殷惟郢转过头,手中捻起符箓。
接着,她缓缓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个魂魄缓缓聚拢成型,各有悲欢,随后竟齐齐朝着那少女作揖!
女冠呆愣当场。
耳畔边,襄王女的超度之声依旧。
第200章 百兵之中最上者
被塑为佛像的冤魂尽数散去,似是已入了轮回转世之中,殷听雪有些晕乎乎的,差点站不稳。
陈易及时按住她的肩头,她站定在原地。
“还好吗?”陈易轻声问,面色却笼罩在阴影里。
殷听雪不知怎的害怕了一下,轻声应道:
“还、还好。”
陈易眯着眼睛看她。
还不待他开口,殷听雪就连忙道: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念了下经文,这些冤魂就全飞走了。”
显然,她是怕陈易认为她有意瞒着他,所以趁陈易没开口便解释道。
这不幸做妾的少女,从来都是怕她夫君的。
陈易摸了摸她脑袋,见她下意识的慌张模样,失笑道:
“你即便真的瞒我,在这里我也不会跟你追究。”
话说得好听,但殷听雪全然不信,他十足喜欢欺负自己,怎么可能会说不追究就不追究。
只怕真的不追究,日后也会找理由。
小狐狸或多或少体察到,陈易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才欺负自己,而是因为想欺负自己才欺负自己。
至于有没有做错,真做错了他就名正言顺地欺负,没做错他名不正言不顺地欺负。
陈易明白殷听雪对自己的怵惕,当下也没说什么,而是一路向前走。
眼前的空间并不宽阔,却狭长,在其深处似乎还有着什么。
慢慢走到尽头,陈易停了一停,仰面可见一尊手托无价珠、结三界印的药师佛像,而在其身侧便是两尊药上药王两尊菩萨陪侍。
佛像的莲花台前,有一钵水。
药师佛像没有面容,空空荡荡的,哪怕仍然可见慈悲。
殷听雪看了一眼,就赶忙垂下了脑袋。
陈易捕捉到她小动作,手指摩挲起她的脊背,淡淡问道:
“看见什么了?”
殷听雪犹豫之后,还是回答道:
“…我看见那个药师佛上…长着像我一样的脸,好可怕。”
陈易闻言,目光凝重了起来。
而殷听雪的下一句,更是让陈易手背泛汗。
“那、那个药上菩萨像,就长得有点像娘。”
殷听雪细声细气地补充道。
这可是大不敬,所以她说完之后,还小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陈易眉宇已凝重起来,接着二话不说,一刀斩了过去。
佛像连同两尊菩萨像,尽数断裂,轰然地坠在地上,声响巨大。
三尊宝相庄严的塑像已然面目全非,陈易向前走了一两步,似在确认。
接着,他便看见佛像莲花台前的一钵水却仍然纹丝不动。
在他投去视线之时,平静的水面兀然起波,水纹交错,浑浊不清,异样而模糊的色彩渐渐浮现。
一张陌生的人脸呈现出来。
“终于见面了,陈千户。”
水面中的影像模糊不清,难以分辨。
但陈易还是能够猜出,那是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赵白。
“佛家的八万眼之法?”
殷惟郢看见水面中浮现的面容,诧异道。
水面里,赵白微微颔首,像是同意了女冠的猜测。
陈易看着水面里的赵白,摩挲起了下巴。
先前自己,已经杀了两个合欢宗传人。
而眼前的是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了。
“你我之间,好像是敌非友。”
无事不登三宝殿,陈易很想搞清楚他突然现身的目的。
更何况隔着一钵水,也没办法一刀斩过去。
水面那头的赵白笑了笑,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