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冬贵妃看见,逸散的剑气如泼墨般洒下。
陈易的嘴角处流出了鲜血,周遭雷火交加。
他的身躯被搅出了拳头大的窟窿,血液泊泊滴落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冬贵妃甚至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先是雷、而后火,最后陈易的身影连闪了数次,倒掠不知多少丈,一路烟尘爆鸣炸响,而他在不停的剑舞,路数是寅剑山的活人剑!
而齐养间的那三剑迟迟递不到陈易身前,剑气飞快溃散,三剑之中唯有一剑刺入到陈易腹部!
最后…
飘飘纸絮,如雨落般洒下。
在齐养间纸人碎裂的那一刹那。
天空之处,撕裂出了一个缺口。
由那裂口可以看见,
黄泉河水倒流而去,浩浩荡荡顺着混沌的残躯朝着更高处奔涌。
像是天开一幕……
而陈易的身影已朝那裂口冲了过去。
他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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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重活了一遍。
那是一个出生在景王府里的孩子。
成婚多年,景王终于得子,王府上下沉浸在欢庆之中,红鸡蛋、红馍馍遍布王府上下,清晨时便听到接连不断的鞭炮齐鸣。
殷惟郢迷茫地睁开眼睛,她恍惚间回到了出生的时候。
老妈子抱着被布条包裹着的她,朝着生产后的王妃走去,王妃很虚弱,但还是露出了笑,殷惟郢也想笑一笑,可她哭了出来。
泪水哗啦哗啦地流。
这时,景王走了进来,那时她的父王还没那么老,眉头上还没有皱纹。
“王爷,是女孩,足足有八斤啊。”
老妈子兴奋地说着,
“是女孩好,是女孩好!八斤,哎,大胖闺女!”
景王大声笑着,而殷惟郢哭得更厉害,他初为人父,顿时手足无措,看了看王妃,看了看老妈子都没主意,想了想,他怕被孩子讨厌,只好跟殷惟郢一起哭。
景王眉头皱着,泪水哗啦地流下。
殷惟郢不停哭着,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看见父亲哭的时候,也哭得更厉害了。
她记得,那时很幸福。
出生之后,她一天天长大,许多人家都怕孩子中途夭折,故此会取贱名,王府虽不至于此,但也成天忧心这嫡长女不小心就生个病,又或是遭遇什么不测。
可都没有,她从出生以来,半点病都没生,而是健健康康地长大,不一会就出落成了少女,那时她听了许多神仙故事,从八仙过海,到搜神记、封神演义等等,她总是喜欢听,就缠着母妃,母妃讲腻了,就让老妈子给她讲。
每个听故事的孩子都想当故事里的人,后来她就去采集荷叶上的朝露,把米饭搓成团子当金丹,就想着哪一天能成仙。
再后来,仙鹤的一声鸣叫来到了王府之上,一位面容慈祥的仙姑携鹤而来,指名道姓要收她为弟子。
殷惟郢那时躲在父母身后,偷偷探出了头,朝那仙姑露了个腼腆的笑脸。
她知道,后来,仙姑就成了她的师傅玉真元君。
再后来就是到太华山去学道修行,那不过短短三年,只是这三年的山上生活,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些人腾云驾雾而来,腾云驾雾而去,见她好奇,玉真元君便携她到了云上,御云而行,领着她在那山间环绕。
身旁是仙鹤,她还给其中两头取了名字,一头叫玉露、一头叫金风,取自金风玉露一相逢之意,那两头仙鹤都高兴,扑扇着翅膀跳来跳去。
三年山上生活,回归王府在家修行,她不曾携带,终日苦修,极为刻苦。
如今看来,后来刻苦虽说刻苦,可山上生活,倒也养就出了些眼高于顶。
画面一点点地掠过,逐渐失去了颜色。
殷惟郢直到此时才惊觉,原来不是什么重活,不过都是一幕幕走马灯!
耳畔边是河水涌过的声音。
漫天遍野的河水挤满了所有的视野。
先是昏黄黯淡,逐渐浓郁,越来越多的河水涌来,浪花蹿动,夹杂风声的呜咽,把殷惟郢越推越远。
轮回转世的河水淹没了她,并没有想象般嘈杂,水流间唯有静谧,深深的静谧。
她仍怔怔望着那方向,可直到被河水淹没时,都找不到那先走之人的身影。
他是不是早已轮回转世了?
念头如火星掠过时,殷惟郢已经被河水吞没了。
黄泉河,静得像是死了一般,她的魂魄从躯壳中脱离而去,汇入到这承载人魂魄的河水里。
河水很深,哪怕是在逆流,此刻也深得发指,人的魂魄在其中小如芥子,彼此在河水间失散四处。
她也不过是其中一条小鱼。
它还很静,一种天地未开时的宁静,粘稠的宁静,不仅吞没了你,还容纳了你所有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没人听到。
殷惟郢承受着黄泉的洗涤,心里忽然有种混沌交错,她不知道自己沉入到了哪里。
只见所有色彩都在逝去,一切都不过是好似走马观花。
“惟郢,再见…”
耳畔边忽然掠过声音。
殷惟郢回过头,看见河水之间,母妃朝她摆了摆手,流泪地跟她道别。
那像是错觉…
殷惟郢想要抓住她,可是她的身影刹那便被河水冲散了,渐行渐远。
越来越远。
还不待殷惟郢缓过神来,
“傻孩子…你我下辈子再当师徒。”
玉真元君的脸浮现了出来,她轻叹一声,在河水中转身离去。
水流涌过,授业恩师像是烟波般溃散了。
这时,殷惟郢又看到了一张脸庞。
那是王长子殷幸。
“姐姐、姐姐…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王长子的身影忽然出现,他朝殷惟郢招着手,唤着她回来,殷惟郢想大喊一声,但黄泉河水瞬间又将他们冲散了。
殷惟郢好像流出眼泪,她也分不清楚,魂魄会流泪么?
只是若真有眼泪,也淹没在了这深深的河水中。
河水里有哭泣的窸窣声。
她看到了好多好多张脸。
记忆里一个个认识的人,也在逐渐模糊。
每个人都好像在跟她告别。
连她的父王也出现了,
景王好像竭力在河水里挣扎,想要抓住殷惟郢:
“惟郢、惟郢!等等父王!”
可最后浪涛把彼此都越推越远。
殷惟郢听到了沙哑的呜咽声。
“再见…”
这一句话,好似撬动了殷惟郢的神经,她猛地回头,看见那一道道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成了一个个不可追溯的黑点,伴随着她此生的过去,都与她告别分离了。
浪涛翻涌,犹带呜咽之声。
殷惟郢挣扎了起来,她好似一条游鱼,竭力地要逆水行舟。
她想回去!
她不想就这样轮回转世!
殷惟郢拼命地挣扎着,芥子般的魂魄与奔涌的河水激撞,一簇簇浪花掠过身旁。
携着玄黄之气的河水沉重无比,重重砸在殷惟郢的三魂七魄之上,她的挣扎在洪流面前不堪一击。
她感受到魂魄在河水间一点点地分崩离析。
可她真的好想回去!
黄泉河水无穷尽也,奔腾汹涌,像是在朝殷惟郢怒吼,又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像是在问她,多少魂魄不愿轮回转世,那又如何?!
不息的黄泉河水冲刷而来,将那小如游鱼的殷惟郢翻来覆去,三魂七魄都在激颤,她好似终于支撑不住。
砰…
她真的支撑不住了。
殷惟郢的身影往后倒去,黄泉河水将她拥裹,推着她的魂魄去向下一世。
殷惟郢的身影越来越沉,她恍惚间想到那烟消云散的幽魂女子。
那时幽魂女子伸出了手,而眼下,她也伸出了手。
二人是多么相像……
她心沉没了下来,好像过去都死了,一个冰冷的事实摆在了面前,诉说亘古不变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
原来轮回转世,真的要分离。
殷惟郢的身影随着黄泉河水渐渐崩溃,越来越单薄,她是那条挣扎到最后已经无力挣扎的小鱼。
河水奔涌之间,她阖上了眼睛。
她有好多好多的不舍……
“再见…”
她喃喃自语,不知在对谁说。
一个身影却在激流中破开河水而来!
那本应烟消云散的手,兀然间被抓到了某人的手心。
原本随河水远去的身影,却兀然止住了去向,反而在一点点被扯回。
殷惟郢睁开眼睛,耳畔边听到了那熟悉的嗓音:
“回来!”
他喉咙里迸发出了声音,
“殷惟郢!”
他抓住了她。
在她濒临破碎的时候。
他的身影同样在河水间摇晃,跌跌撞撞,但他仍然抓住了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