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比我更懂当反派 第128章

作者:紫夜弦歌

萨麦尔随意投子,主动终结了战局,温和询问。

坐于藤椅之上的忒弥斯,恍然回神,面带歉意。

“这几天总是感觉心神不宁,可能只是有些敏感,不太适应水泽的环境。”

女神起身收捡棋子,整理桌面,随即压下杂念,启唇问询,眨眼轻笑。

“不如趁现在讲讲你仲裁的案件,要是这些有趣的事情,我想自己就能打起精神来。”

有心跟这位隐藏大腿搞好关系的萨麦尔,欣然点头,在讲述判罚趣事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夹杂着些许去芜存菁的法制理念。

正义女神忒弥斯越听越入神,美目异彩连连,并开始放下矜持,不时询问和探讨。

甚至说到某些具体的案例与议题,双方各执观点,展开激烈的辩论。

这时空与文化交错兼容的怪异感,让萨麦尔不由想起了经典名画《雅典学院》的场景,唇角愉悦翘起。

而门外,同样热闹喧杂。

沦为孩子王的缇娜,正带领着克琳娜和达芙妮两只小宁芙,追着乱窜的兔子和蹒跚学步的雏鹰满,满院子跑,玩得不亦乐乎。

第十三章 星空下的判决(1/4)

奇里乞亚水泽,星河悬空,夜色如水,忒弥斯靠在藤椅上,出神地翻看着手中羊皮卷上的案件。

大致的内容为,父亲为了献祭,杀了女儿,母亲怀恨在心,伙同情人杀了父亲,儿子为了复仇,又杀了母亲。

而仲裁的结果为,儿子应当被无罪释放。

这种正义的复仇,应当被宽恕。

“这种判罚,我无法认同。”

沉思许久,忒弥斯抬起螓首,郑重摇头。

萨麦尔端起花盏,轻抿一口晶露,眉角上挑。

“在儿子眼中,母亲只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是仇人,没有母亲的概念。”

“为父报仇,不应该是种义举吗?”

忒弥斯随之进入状态,义正辞严的回应。

“如果儿子无罪,那么为女儿报仇的母亲,又有什么过错?”

“无须为自己弑亲的行为粉饰,如果彼此的罪孽两相抵消,他只不过是杀了一个无辜的妇人。”

古蛇坐于对面,启唇反驳。

“父亲是真正的播种者,母亲只是受孕的容器,父亲比母亲更为重要。”

“儿子为父报仇的正义,要比母亲发泄私怨的劣行更加高尚!”

正义女神指尖在羊皮卷上滑动,面色沉静而肃穆。

“养育子女,父亲提供了种子,母亲提供了温房,这些后继者身上,留着同样的血!”

“而且,繁育后代,保护子女的母性,是世界诞生的基础,那母亲为女儿伸张正义的行为,是不是应该更加高尚?”

随即,忒弥斯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轻轻翘起。

“何况,如果从父母地位的公义来评判…”

“孩子可以没有父亲,但不能没有母亲。”

“连天父乌拉诺斯,都是地母盖娅单性繁育。”

“母亲,创造了父亲!”

萨麦尔听到这里,面色古怪,眸中戏谑的情绪,相当微妙。

因为这个案件,实际上取材于古希腊作家埃斯库罗斯根据神话故事改编成戏剧《俄瑞斯忒斯》。

在未来著名的特洛伊战争中,古希腊的统帅阿伽门农王所率领的大军遭遇风浪,为平息海神带来的风浪,这位父亲将女儿伊菲革涅亚杀死,献祭给了海神。

阿伽门农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为了给女儿复仇,与人通奸,并在10年后阿伽门农凯旋时,在家里暗杀了阿伽门农。她的情人掌握了政权。

阿伽门农的幼子俄瑞斯忒斯当时只有12岁,逃亡他乡,发誓长大后一定要为父报仇。多年后俄瑞斯忒斯果然回到家乡,和姐姐厄勒克特拉一起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她的情人。

报了仇但又陷入弑母重罪的俄瑞斯忒斯发了疯,被复仇女神反复纠缠,不得安宁,只得到处逃亡。

最后是阿波罗指引他到雅典,寻求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公正裁判。

为俄瑞斯忒斯辩护的太阳神声称,父亲才是真正的播种者,一个人可以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正如雅典娜是从宙斯的头中生出来的。

最终,被逼站队的雅典娜,投出了关键的一票,弑母的俄瑞斯忒斯被宣布无罪释放,回到迈锡尼登上了王位。

如果这位正义女神也参与其中,并把地母盖娅单性创造出天父乌拉诺斯的辩驳,甩到阿波罗脸上,想必那位太阳神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毕竟,父亲都是母亲创造的,母亲杀父亲,不应该更值得提倡吗?

别忘了,那位天父可是在盖娅的示意下,被儿子克洛诺斯阉割的。

阿波罗要是再敢提什么父亲地位高于母亲,为父报仇更具公义性,就是在打那位希腊老祖母的脸。

精彩!精彩!

偷偷将话语记上,以备后用的坏东西,眼眸微眯。

“这么说来,你认同应当宣判儿子死刑了?”

正义女神忒弥斯依旧摇头,皱眉沉思片刻,给予答复。

“如果要我去审判,我将选择流放,而非死刑。”

“哦?为什么?这可是弑母的重罪。”

萨麦尔脸上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好奇问询原由。

忒弥斯那白如葱根的五指,轻轻在羊皮卷上抚摸,弥漫着娴静的气质,抿唇沉吟。

“母亲为女儿复仇,本来也情有可原。”

“然而,她却将自己的情人推上了王位,当时只有十二岁的王子,自然会成为叛逆者的眼中钉。”

“为父报仇的理由,的确站不住脚。”

“但当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被迫自保所采取的过激行为,理应得到公义的宽恕和谅解。”

正义女神顿了顿,眉心轻聚,语调缓和而平静。

“不过,那位王子幼年遭到威胁,最终安全逃离,成年才来复仇,并将母亲和她的情人,一并杀死。”

“这就有些超过了自我保护的时效和限度,所以情理上虽然值得同情,但依据无法完全脱罪。”

“但是,他在接受审判之前,被复仇女神所诅咒纠缠,已经疯癫数年,那么,应适当减轻判罚。”

“综合以上多重因素,剥夺他除了生命最贵重的王位继承权,将他永远流放,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仲裁结果。”

审判结束,忒弥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缓过神来之后,却猛然发现周围寂静一片,

对面友伴的幽幽目光,让正义女神下意识抬手抚摸向自己的脸颊,那莫名的红晕,从耳畔泛起,娇躯不自在的微微扭动。

“怎么了?我判的不对?”

萨麦尔回过神来,脑袋如拨浪鼓般连忙摇动,由衷惊叹。

“不不!对!太对了!”

“你对律法仲裁的理解和直觉,简直超乎我的想象!”

好家伙,这才多久,她就将【正当防卫】、【防卫过当】之类的概念,引入案件之中,而且判决的逻辑自洽。

就算在前世司法较为完备的法制社会,结果恐怕也差不多。

迈锡尼王子这归结于近似于防卫过当的弑母行为,外加精神病史的大杀器一出。

他最多也就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外加无期徒刑,说不定还能保外就医,呆在精神病院,住个单间,与世隔绝。

这不就等同于流放和废除继承权吗?

蛮荒的神代,居然能看到近似于现代法庭的判决。

还能说什么,萨麦尔在心中疯狂扣起一连串的“66666”,为这位正义女神摇旗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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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法外狂徒萨麦尔(2/4)

忒弥斯谦逊摇头,以更加尊崇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友伴。

“相比你的广博和深邃,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引入者。”

“而在现实之下,真理即是吾师。”

萨麦尔连忙摆手,面对真正的法学大佬,自然不敢装什么大尾巴狼,半开玩笑地抱怨。

“老师算了,以友人的身份,分享一下自己的奇思妙想,就显得有缺的多,也轻松的多。”

“毕竟,你这种学生,可不好教,太聪明了。”

正义女神坦然一笑,流露出唯美的端庄与婉雅,轻轻向前探出柔荑,同样打趣回应。

“那么,以后请多指教了,吾之友伴。”

萨麦尔洒然一笑,和这位隐藏大佬友好握手,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在猜到忒弥斯的身份之后,古蛇投其所好,以下棋的闲暇之余,通过判例引入未来发端于希腊的自然法学观念。

当然,为了更好地在神代展现,萨麦尔可谓下足了功课。

比如,由梭伦改革中“制订法律,无贵无贱,一视同仁,直道而行,人人各得其所”的阐述,提出“法律成文”和“司法平等”。

由柏拉图“哲学家王”的“贤人政治”,转向“专业法律人才的培养”和“全民情绪化公投”的优劣探讨。

由亚里士多德“法治”优于“人治”的看法,解读具体的法治优越性何在。

……

除此之外,纯粹的理念,自然无法不利于仲裁的参照。

相应的法条,萨麦尔也在日常的茶话会中,以抛出一半,让忒弥斯自己完成和规范一半的策略,逐步形成体系。

为了以辩驳的形式,指出法条的漏洞与可操作空间,萨麦尔可是不止一次地扮演过意图逃脱法律制裁的“法外狂徒张三”。

而援引的内容,考虑事实因素,自然不会太超前。

和希腊司法同源的罗马十二铜表法、已经初见雏形的两河流域法典,等等法条内容,都成了两人探讨的议题。

而且,在美索不达米亚世界内,萨麦尔曾有着乌鲁克国王近一年的任职经验,他对未来影响《乌尔纳姆法典》和《汉谟拉比法典》的苏美尔法律,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

毕竟,当年他就是凭借着钻法律的漏洞,在吉尔伽美什面前,为自己脱罪。

几个月来,双方唇枪舌战,激烈辩驳,每次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忒弥斯胜在天赋和敏锐,但萨麦尔也有着善于钻漏洞的蔫坏直觉,以及超越时代认知的博学。

正义女神和法外狂徒的过招,可谓精彩纷呈。

有趣的法庭仲裁告一段落,收获颇丰的忒弥斯,整理着记录心得的羊皮卷。

但临近末尾,正义女神对于那位迈锡尼王后和王子的遭遇,还是有些遗憾,不由喃喃启唇。

“要想杜绝此类悲剧,这种私人复仇应当禁止,粗暴剥夺生命的行为应当由众神降下的刑罚进行严惩。”

否定私人复仇的正当性,将裁夺权交给类似于国家的“神庭”吗?

这样一来,的确可以遏制暴行的泛滥,带来更加稳定的局势。

想法很美好,不过…

萨麦尔抿唇摇头,幽幽看向忒弥斯,有些意味深长。

“如果由众神来裁夺判罚,那么谁又来核定他们践行法律的资质呢?”

忒弥斯恍然回神,当即明白这位友人所指为何。

俄特律斯山的泰坦众神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是按照律法的标准,差不多大半都得死刑起步。

这些平常就肆意妄为的统治者,有什么权力去以正义之名,审判罪责甚至比他们都轻的犯人?

而身为司法女神的自己,也不敢说去审判那些兄弟姐妹,最多说上几句公道话,已经是极限。

思及此处,正义女神一阵失落和无奈,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