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会时停啊 第454章

正如路希所说，奈奈很善良，她看重别人的感受要远远胜过看重自己，在与他人交流相处的时候永远是那般小心翼翼的，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引来别人的不快。

但是，与人偶们相处时却不同。

排除诡异之主对亡灵天然的亲和度不谈，对奈奈来说，【由自己的手制作出的人偶】是可以毫无保留地交谈的对象。它们就像家人一样，绝对不会对自己生气，会温柔地包容她的各种过失，即使犯了错也会给予教导而不是胡乱发火——正因为如此，在与路希相遇之前，软妹的身边只有人偶们的陪伴。

然而现在，情况改变了。

人偶们的前身都是在这个世界上活生生存在的人们，与冒险者公会里高谈阔论的冒险者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同样有着自己的过去、喜怒、遗憾。

“——但是，我却忽略了这一点，只是将大家作为人偶留在我的身边，从没有问过他们的想法。”

声音中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奈奈将头埋进圣女小姐的肩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

“刚刚我不是故意不理玛玛伊的，但是，自从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就控制不住的这样想——【万一我们并没有来到海底的话？】”

“想来，玛玛伊会继续像以前一样，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只是欢快而温柔地陪在我的身边。”

“但是，他心中的遗憾却不会因此而减少一丝一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也一定一直在思念着自己的爱人、抱持着那份我无法想象的后悔、就这样陪在我身边，直到永远。”

“和玛玛伊相同，剩下的各位一定也有着类似的经历。但为了照顾我，大家都对此闭口不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我一起欢笑着——一想到这些，我就没法好好和大家说话了。”

努力地忍着泪花，过于善良的诡异之主小姐只是一味地责怪着自己：

“我、我是个坏炼金术士。完全不顾大家的感受、只想着自己开心就好，和故事中那种当反派的亡灵法师根本一点——”

【根本一点也不一样。】

“——诶？”

【奈奈小姐呀，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心地又善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故事中的坏亡灵法师呢？】

本已远去的吟游诗人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地在软妹耳边响起，平缓而又真切：

【路希说得对，作为您制作出的第一名人偶，这些话还是由我来与您说最为合适。】

【奈奈小姐呀，请听听吧。】

【这并不是所谓被奴役的亡灵的怒吼，而是来自被您救赎的人的感谢。】

第784章 以终焉之名

【您刚刚好像在质疑，我等人偶是不是因为束缚才被迫留在您的身边的，对吧？】

四下找不到末影人偶的身影，但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那般清晰：

【我要极为肯定地告诉您，不是的。包括我在内，没有任何一名人偶是非自愿地留在您的身边。除非被您措辞严厉地赶出家门，否则，不会有人偶想要离开您半步。】

“我、我怎么会把大家赶出去……”

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软妹的神色又变得低落了几分：

“但是，就和这次一样，如果不是恰好碰上了，玛玛伊也不会将自己的遗憾告诉我的，对不对？明明有着自己的过去，大家却要为了我装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让我……”

【首先要纠正您的是，并不是所有人偶都像我一样拥有这般沉重的过去。倒不如说，对他们这些名副其实的‘英雄’们来说，度过波澜壮阔又结局美满的一生才是常态。】

开口打断了软妹的自责，玛玛伊的声音不急不躁：

【什么都没想、单纯觉得自己能活动就很高兴的家伙有很多，像塞提斯这样只要有架打、能练斧子就很满足的笨蛋也不少。对他们来说，这由您赋予的第二个身体是无论花多少代价都不可能得到的宝物，即使不算利息，至少也得让他们无偿工作十辈子才还得清。】

“十辈子也太夸张啦……”

情绪被末影人偶哄得变好了一些，但很快，无比敏感的软妹就反应了过来：

“——不对！就算玛玛伊说的是真的，可像你一样、对以前的人生抱有遗憾的人偶肯定还是有的。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和我说呢？”

【不可否认，这是为了照顾您的心情。】

微微顿了一下，末影人偶并没有选择隐瞒：

【奈奈小姐实在太善良了。如果您知道了我们的故事，就一定会自说自话地想要帮助我们——然而，我们都不希望受到来自您这样的帮助。】

“为什么？”

【奈奈小姐啊，您一定要记住，无论生前留下了多少遗憾，我们的故事都随着自身生命的终结画上了句号。这是名为人生的乐谱的‘终止符’，是彻底的、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的结局。】

以清澈坚定的语调，吟游诗人诉说着谁都明白的道理：

【一旦死亡到来，一切就在那里结束了，什么都不会有了，也什么都不会开始了。所以，没有人偶会让身为生者的您花费自己的时间完成我们这些逝者的心愿。】

“怎、怎么这样……”

末影人偶诉说的道理虽然简单直白，但其背后的冰冷与残酷却让奈奈的眼前再次冒出一丝泪花。

玛玛伊说的没错，即使是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死亡意味着终点。对玛玛伊和其他人偶们来说，名为人生的书籍已然装订好封底，即使有人想要在后面进行填补，也不过是名为【狗尾续貂】的行为罢了。

无论生者有多么同情、多么努力，也无法帮助死者改变一丝一毫。而人偶们就是在明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还保持着往常的样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陪在我的身边吗？

为什么？既然知道我不可能帮助到他们，为什么大家还是没有离开我？

【——】

记忆中某个珍贵的片段突然在此时浮现，几乎是下意识地，奈奈喃喃地说出了这句从他那里听来的话：

“【所有的生命在与别的生命相遇之时，都一定会创造出什么美好的存在】？”

【哈，您终于明白过来了。不得不说，路希那家伙在这方面还是很行的嘛。】

尽管看不到末影人偶现在的表情，可奈奈能从那释然的语气中听出，他一定在很开心地笑着：

【没错，奈奈小姐。我等人偶聚集在您身边并不是为了利用您改变我们自己的遗憾，对死者来说，那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但是，您却不一样。】

【尽管作为亡灵系专家的实力已经无可挑剔，可是，排除掉这伟大的才能，您本身仍是一名正在成长的、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看到您即使不适应也努力出门上街的样子、看到您即使很笨拙仍全力和别人搭话的模样，我们都能体会到其中那份名为‘成长’的过程，并且，下意识地想要帮助这样一位怕生却又如此努力的女孩子。】

【诚然，我们都是走过终点的旅人，是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过去的逝者。但是，您却不同。虽然总是走弯路，偶尔也会经历失败与挫折，但您一直在坚定地向前迈进着。正是因为有了与您的相遇，通过注视您的成长，我们这些人偶才明白了，这被赋予的第二次人生的真正的意义——全心全意地陪在您的身边，帮助您书写属于您的故事。】

听着耳边温柔而又和缓的诉说，奈奈一直拼命忍住的眼泪终于如释重负地掉了下来。

并不是负担，而是寄托。

并不是束缚，而是【希望】。

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声音颤抖着，女孩对自己的造物问出了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我真的不是坏炼金术士吗？”

【当然不是。】

诗人的声音永远是这般清澈而又柔和，其中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您是我等人偶最最喜爱与敬爱的人，是哪怕拼尽了全力、也想让她获得幸福的对象。】

“——”

伴随着止不住的眼泪，女孩一直悬起的心终于如释重负的落下。

奈奈并不笨，在人偶中有不少性格直爽的存在的情况下，她曾不止一次地接近过那模模糊糊的真相。

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述过心中的猜测与想法。

原因无他，女孩实在太害怕【失去】了。

时刻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对方的想法、生怕自己的哪句话招来对方的不快——一直以来，名为奈奈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生活着的。她生怕自己冒昧的询问会激怒某位人偶，然后听到自己绝对不愿听到的恶言。

然而，玛玛伊此刻的话语完全打消了这份疑虑。

在诸多人偶的守护下，那个软糯胆怯的女孩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全感】。

我的身边从来不是空无一人，从制作出玛玛伊的那一刻起，我就遇见了属于自己的邂逅。

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如果没有人偶们的帮助，我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与路希、与尤希娅、与塞莉卡相遇，正是因为大家的支持，我才一步步地成长到了今天的样子。

所以……所以……

“——所以，玛玛伊也绝对不能认输！”

猛地一擦自己的眼泪，即使面前空无一物，女孩的双眸仍然跨越了空间与水体的阻隔，毫无阻碍地锁定了支离破碎的末影人偶的身影：

“玛玛伊刚刚说‘死者无法改变自己过去的遗憾’，我理解，但是，我绝对不认可！”

【……嗯？】

身在能量密度极高的水泡中，玛玛伊的人偶之躯连带灵魂都要被巨大的压力碾的粉碎，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听到软妹这样一句话，即使以末影人偶对她的了解也不禁愣在了原地。

不【认可】……？

奈奈小姐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任性】的话啊？

【难道说……您是在安慰我？】

沉默了半晌，玛玛伊试探地问道：

【刚刚我的确想过‘以我的力量绝对无法突破这层壁障，看来这次又没有办法实现那个约定，死者注定无法改变自己遗憾的结局’……难道，您听见了？】

“嗯，我听见了！”

使劲点了点头，奈奈的声音一时不复平时的软糯：

“太不像样了，玛玛伊！你不是很想将那首歌唱给爱人听吗？现在她就在离你这么近的地方，你却早早地想着放弃，难道就不觉得不甘心吗？！”

【是！当然不甘心！】

几乎快被碾碎的灵魂在听到这声质问的时候瞬间清醒过来，看着爱丽儿近在咫尺的俏脸，玛玛伊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抱歉了奈奈小姐！虽然刚刚厚着脸皮说了一大堆的漂亮话，但我还是对自己的过去怀抱着不甘和后悔——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份深深贯穿灵魂的不甘和后悔，我才能在生与死的边界支撑了千年之久，最后被您召唤回这边！】

“很好，很好！有不甘才会有热情，有热情才会有【生命】！”

在潜意识的驱使下，软妹大大张开了双臂。明明背景只是狭小的车厢，却让在她身旁的三人恍惚间看到了万千骸骨堆积而成的王座的极尽威严：

“胆敢违逆死的灵魂哟，我认可了！你的确有逆流而上的勇气与意志，正因如此，我赐予你逆转己身遗憾的力量！”

“非【生】亦非【死】，你所拥有的人偶之躯正是奠定奇迹之基底！只管向前吧，吾之人偶哟，以【终焉】之名下令——”

“——定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为深爱之人献上未完的歌曲！”

第785章 将她拥入怀中

玛玛伊老哥行不行啊……

定定地注视着末影人偶的背影，路希攥紧了拳头。

与之前试探时不同，在玛玛伊进入水泡之后，水泡内部的能量密度猛然上涨到了新的台阶。纵使是由诡异之主亲手铸造出的人偶之躯，面对这般恐怖的压力也逐渐呈现出了崩坏之势。

每迈出一步，末影人偶身上就会出现一道几乎贯穿的裂痕，即使相距甚远，路希仍能清晰地听到他身上传来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毫无疑问的，这意味着人偶之躯的极限。

在狂啸风暴七成能量的碾压之下，天才的吟游诗人明明距离爱人的脸颊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此时却如同天堑，丝毫动弹不得。

崩解，不可逆转的崩解。

外部的巨大压力早已远远超出玛玛伊身体材料的临界极限，从他静止在原地的那一刻起，路希就明白他的尝试失败了——理由很简单，若是哪怕还剩一丝力气，末影人偶都会继续向自己的爱人迈进。唯一能阻止他的，只有【极限】二字。

何为极限，不可跨越，即使努力也无法到达的终点。

如同宿命一般，吟游诗人再次在离目标仅剩一点点的地方驻足止步，明明再向前一点就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

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该想办法先将玛玛伊弄回来比较好？

可是，面对密不透风的水泡，我连手都伸不进去，又该怎么救他——

“吾之人偶哟，以【终焉】之名下令，定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为深爱之人献上未完的歌曲！”

明明属于软妹、但莫名带着超厉害气势的声音突然凭空响起，还没等路希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前水泡中的末影人偶身上就发生了新的变化——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场【拉锯战】。

在水泡带来的巨大压力下，末影人偶身上四处都出现了几乎贯通的裂痕，可某种无法言喻的伟力又立刻修补+强化，只是转眼之间，出现裂痕的部位就被修的光亮如新，而后又被激怒的压力重新碾裂。

在这场永无休止的拉锯战中，占据主场优势的压力逐渐占了上风。裂缝裂开的速度已经逐渐抛开了神秘力量修补的速度。像是快要报废一样，玛玛伊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一处完好无损的部件。

‘要输了？’

这个念头刚从路希脑海中升起，就被他自己摇头否决了。

——不，不对，这并不是失败的前兆。

尽管浑身布满裂缝、就连那双紫黑色的眸子都破裂暗淡无光，但是，玛玛伊的姿态却并不像快要倒下的战士。

他在抗争着，像是要将四千年以来的悔恨、遗憾、不甘全部燃尽一般，他再次抬起了摇摇欲坠的脚步，向那深爱的公主拼命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