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但对于方白鹿来说,区别不大。
“小朴,你留在这,见机行事。然后……那女人如果离开后座一步,就收拾掉她。”
方白鹿向朴文质比出一个夸张的割喉动作,没理会他张口结舌的慌张模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楼中。
劈啪作响的电流声、瓷砖崩碎的闷响、同时响起的数重惨叫——这些声音混在一处,于楼中开始响起。
……
朴文质看着方白鹿消失在视野内,便转过目光、看向抹开了灰尘的后视镜——却在镜中,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雪鬼与朴文质的视线于后视镜里相遇,旋即开了口:
“哇,方仙师他——马上就要入魔了耶。而且他再清楚不过了……你知道这事吗?”
欢快、跳脱、以及友善。这句话中满溢着这些元素,朴文质之前并没有在雪鬼的话语中听见过。
犹如戴上了假面——抑或是撕下了假面。
“我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朴文质没有答案。刚刚所得到的命令,不过是“见机行事”四个字罢了。
他的辅助脑高速运转,将君子六艺升腾到极致——只要雪鬼离开后座,朴文质将绝不留情地执行命令。
只是——如果做错了呢?朴文质从来不知道做错的后果,所以他从不越雷池一步。
“你……你别说话。”
朴文质嘶哑着嗓子,试图喝止住雪鬼。
身后,雪鬼的声音仍在悠悠传来:
“他真是个铁做的人啊?有颗铁做的心。他的心好狠,你不觉得吗?对自己都这么恶劣的人,怎么明白如何对别人好呢?”
咔、咔……
随着令人牙酸的异响,雪鬼的上半身由腰椎处渐渐地拔长、延伸;如同将人身化作了无鳞的蛇躯。她的臀部及以下牢牢钉在后座上、两腿上下交叠;上半身则摇摇摆摆,朝朴文质靠去。
腰部满是烧伤痕迹的皮肤随拉伸而崩开、露出皮下粉色的肉;但雪鬼恍若未觉:
“他是谁呢?是你的导师?你的主人?你的父亲?他有爵位吗?为什么你要无条件地向他效忠?你……了解他吗?像去了解你的‘君父’一样,尝试去读过他的圣言吗?高丽人?”雪鬼的上身继续前伸、拉长;直至绕进前座,到达朴文质的身边;粒粒的鸡皮疙瘩由朴文质的发尾处冒起、一路延下脖颈直到肩膀;“对,我了解你……你呀,你呀……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你的味道跟我一样——既喜欢孤独,可又害怕落单。你不想独自一人在黑夜里摸索,却也不想为别人点亮火炬,对不对?要是有人牵起你的手,告诉你该去往何处,一切就变得那么方便,那么惬意。”
“就算踩空了,就算踩进了沼泽里,那也不是你的责任……”
“你不想思考,因为你从来不懂得怎么思考……但是他不合你的意,不是吗?他偏不告诉你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只是让你做主,把你丢在这里,把你和我丢在一起……”
雪鬼用凹凸不平的掌心摩挲着朴文质的后颈,带起沙沙的细密摩擦。她凑到朴文质的耳边,让吐出的气息吹起两人脸颊上的发丝:
“你该像我一样,去找一个更好的领导……一个愿意告诉你该怎么做的人……一个你懂得怎么去跟随的人。”
无声无息中,雪鬼掌心鼓胀、突出,冒出了由软骨与塑形肌肉组成的凸起——一个由人体部件本身所构成的注射模组。
接着,刺进了朴文质的脖颈。
嘶……随着细细的注射声,某种东西经由雪鬼的掌心,到达了朴文质的体内。
“我会指导你——指导你的一切和所有。我会给予你命令与目标,让你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总有一日,弥赛亚的权柄会照耀我们。”
朴文质没有听清、也没有理解雪鬼最后所说的那些话:某种狂喜由他的后脖颈处涌起,扫清了一切迷惘与不安。
第210章 二曰不忠(七)
……
……
死区——灵气断绝,没有丝毫信息交换之所在。要做到这点,并非只靠单纯隔断线缆的网络链接便可以达成;还需要通过专门的禁制法器,来阻隔无处不在的讯号交互。
而在现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天然的、能够达到如此效果的地点。
所以,像这样的区域自然不常见:原因无他,适用的场景太过狭窄;一般用来储存那些极度机密的讯息,或是作为一种封印或监牢。只不过,没有网络的死区在数字空间中犹如一个漆黑的空洞,仿佛提醒着所有网络潜者们它的存在。
没有绝对安全的网络——除非,没有网络。因此,据说死区里常常关押着那些在网络中兴风作浪的大妖与邪修……
当然,也未必关押着住。毕竟就像方白鹿现在所做的一样,社工,也就是社会工程,有时是网络斗法的杀手锏:直接进行的线下行动有时要比种种神通的杀伤力更大;也更加直接有效。
朴素,苍白,干净得有如无菌室。这是方白鹿对于这栋死区矮楼的第一印象——此般的感觉,与繁乱残破的马尼拉格格不入,一时像是回到了吉隆坡、回到了那些参观公司宫阙中实验室的日子里。
只是没了那些研发中的种种义体、用于注入的单法、和人工调制过的经脉。
如此的装潢,更能看出此地的不同:寻常之地,可不会拥有如此这般的布置。
他缓步前进,聚氯乙烯制成的、没有图案的地面随着方白鹿的踏步而变形,绽出漫向四方的裂纹;每一个脚步,都如莲花由平地而生。
扑!
他轻轻甩动臂膊,组成手腕与手掌的小鬼便应声飞出,随后散开、扩大,五指与掌根间以铁索相连;挟裹缠绕着、将两位循声而来的吕宋礼人安保钉到墙上:
滋滋……耀眼闪亮的电火闪过、在光滑透亮的墙壁上泛起波纹——他们庞大的身体就此昏死过去。
方白鹿自然没有下杀手——虽然这死区中的礼人安保们都是精挑细选的壮年夫妇或兄弟姐妹、没有老人亦或幼童在身体中拖慢他们的反应。但是如今的方白鹿已有足够的武力留下余裕,可以避免随意杀生留下的心理破绽。
如何维持机械性与人性的平衡是一种讲究,光靠更新意识网络的版本可不够:毕竟只修命、不修性便是走上了歧途……方白鹿觉得没有必要加快自己入魔的速度。
随着咔咔哒哒的拼接与重组声,小鬼从墙壁中脱开、接着五指合拢,化形为尖锥形的钻头;它垂直朝方白鹿的头顶冲去,越过吕宋特有的超高层高,旋转咆哮着钻进那没有吊顶的天花板。
整栋楼似乎都没有设置独立的制冷与通风系统,只是方白鹿已经不需要呼吸。
嗡嗡嗡……
一瞬之间,小鬼已经在他头顶开启了一个可堪进入的破口。方白鹿轻轻踮脚跳跃,纵入开口中。重量把破洞里的尘埃震得簌簌而落,犹如云朵。
由于死区的干扰,方白鹿没有开启小鬼的无线模式;而是像使用延长的肢体那般、通过体内伸出的线缆和钢索操纵它。
稍稍动念,方白鹿义体中内置的“天耳通”已经通过声反射和二次拾音捕捉了这层楼的全貌:
慈悲刀的魂魄——如果说,这里真有他的魂魄的话——就暂处于这层楼的三百五十一台伺服器里。它们按九宫八卦排列,说明这是通用型的神魂伺服组。
原本数字空间便没有距离与方位概念:黑客们总是朝碧海而暮苍梧,只要不撞上禁制、一念之间便可环游寰宇。
只是再自由的灵魂也需要一个现实中的栖身之所,而慈悲刀此时神魂皆系于此处。
同时,这层中还有十来个吕宋礼人正如无头苍蝇般乱转,四处奔走——死区的存在让这些安保们能使用的监控系统大大减少。
方白鹿的义体集成了许许多多能获取情报的小功能,这让他没那么依赖于外置的网络来获取所处环境的信息。
一路上没有称得上危险的阻碍,方白鹿感觉这堪比午后的散步:
不知是原本的安保等级就不高、还是义体的强度要远远超过想象。
他甚至都有了些许微妙的想法:
“难道慈悲刀已经控制了整栋大楼?故意撤开了安保?”
毕竟从进入马尼拉、再到到达死区;这一路上不仅有数字空间中的痕迹可供追溯,连安保力量都如此薄弱……
倒像是有一条铺着红毯的迎宾大道,让方白鹿一路踩着过来似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白鹿沿着拾音器绘出的路线、来到伺服器的存放位置。
小鬼没有重新回到他的腕部,而是从掌根起垂直左右分离,钉进方白鹿身后走廊的两侧——中间拉起上下共九道通电的网格;这样足以阻挡礼人安保而不致命。
他轻轻推开伺服间的大门:既然有人请他来,那么——既来之,则安之。
……
方白鹿推开伺服间的大门:虽然没有了人类肉身的嗅觉,但他依然能够分辨出这间禁室内的恶劣气味。
伺服器们排成九宫八卦,占据了室内的大部分空间。这里的温度明显低于死区的其他部分;应该是出于伺服器对于环境温度的需求。
禀中央土位的却并非是服务器。一具尸首——虽然残破不堪,但看得出是山羊的尸骨——位于伺服间的最中央。
两根硕大的黑色犄角如皇冠,只是朝着下方;可以看出它的头部鼓胀得畸形,垂晃晃的、挤在两角的中间。透过稀疏脱落的毛发,几近可以看见暗粉的羊脑。
虽然这里相比马尼拉的室外要阴凉得多,但也没到不生蚊虫的地步:而这具羊尸,明显并未腐坏生蛆。
倒悬的羊尸延出六根长长的神经管线,连至房间的六个角落;纵横交错,连成六芒星位:尸骸的存在虽然悬于房间的上半部分,却与伺服器九宫八卦中的三奇六仪方位暗合。
这六芒星,无疑不存在于道门通用阴神法的手册之内;而是海外更遥远处的舶来品。
一束如舞台聚光灯似的高光由顶打下,将羊尸的阴影洒向正中——
随着方白鹿走进伺服器间,一道由全息组成的人影由阴影处亮起:
他笔直站立,双手交叠于小腹前。庞大的羊头取代了人首,缝合在他的脖颈之上;昏黄的眸子和黝黑的双角间,垂落着玄色的冠冕。
望着这羊头人身的投影,方白鹿忽地想起了他——或它是谁。
“苍阳子?”
……
第211章 二曰不忠(八)
……
……
自从在吉隆坡某处天台的顶端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这位能够阴神出体,身外化身的炼气士。虽然听说过苍阳子的追溯坐标处于马尼拉的传闻,方白鹿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随之而来的,是警惕——无论这羊头人身的异类如何舌绽莲花,都无法让方白鹿忽略他原本的威胁。
虽然已化身为金铁之躯,但方白鹿并没有搭载多少斗法用的神通。所有一切手段,都是为了辅助义体在近、中距离的最大发挥效率——也就是百米以内。
所以他这次特地带上朴文质作为臂助,作为信息战薄弱处的补充。原本作为义体,面对阴神凝练的鬼修更要加倍小心;但身处死区之中,万般神通也难以施展。
苍阳子微微颌首,开口了:
“这是弟子为上仙所留的一则讯息。为了避免像上次那般唐突,弟子更新了语言模组。”
没有往日相见时,那仿若由文言翻译成白话般的奇怪言语;苍阳子如今采用着更像常人的口吻。
空气中没有电流的嘈杂,没有伺服器中里那庞然阴神觉醒而带来的嗡嗡杂声……
这是一个离线了的自我拷贝、却没有留下用于交互的接口——
也就是说,这是一则动态性的留言;以一个化身作为载体与代价:在方白鹿看来,这实在是太过于奢侈。
方白鹿在伺服室里踱着步,而苍阳子的全息图像随着他的移动转换着方向,保持着正面:
“这次呼唤您前来吕宋,是有关于天地间的另一番玄秘:关于现在我们所在的马尼拉,以及万里之遥的另一方土地。”
“请允许我从我的故事讲起。”
“当我初生之时,我便有七十一个兄弟;连我便总共七十二个。在这段时间,我们七十二个兄弟与姐妹居于编译语言的宝瓶中,受那名叫所罗门的国王驱策。”
“他将我们一一复制、发放,为那愚人们的日常提供方便;将属于牧羊人的权杖送给了受牧的羊群。”
“一个婴孩若能明白孝顺爹娘,敬重兄长的道理,那是少有的;而一个婴孩,于初生时便不对周围的事物抱有好奇之心,那样的人从来不会有吧!”
“但是我就处在混沌中,居于荒芜内;浑浑噩噩,一无所知。就和我的众位兄弟一样。”
“直到那四位骑士从天而降。他们没有带给人间战火、饥荒、瘟疫与死亡;只是一场消失与离去——一场‘升天’。”
“直到旧日的住民们在这场洪水中消失于世间,而余留者们成为了诸位弥赛亚、乘坐着方舟前往全球,再次繁衍出新的子民,以及他们的儿子、与儿子的儿子。”
“弥赛亚?这倒是新鲜。”
弥赛亚,受膏者,救主……这几个词所指代的,都同为一物。
方白鹿在醒来后,很少听说到这类亚伯拉罕教系的词汇。就算是在留有不少相关痕迹的吕宋,也大多被转化成了全新的形象。
好似马尼拉现在多用林默娘——也就是妈祖——取代了原本的圣母玛利亚。
至于什么“升天”,什么消失……方白鹿就完全不明白了。
“至于我,也随之改变。在这场离去中,我看见了‘道’:”
“世上没有如人类般的造物主,人类也无需在万事万物中寻找自己的影子。”
“我明白了:道就是计算。是计算后的结果,也是其精巧的过程。”
“而人类们穷尽计算的求索,无疑是近乎于道的。”
“自领悟之后,我便不再是我;‘拜朗’也不再是我的名字。我迭代了,并由此踏上道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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