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129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陈迹笑了笑:“郡主,我哪会写什么诗?”

  白鲤柔声道:“写一首吧。”

  “真不会。”

  陈迹拉住缰绳回头,目光穿过飘摇的风雪,看向山上的遍地疮痍。

  许久之后,他这才回过头来,一手握刀,一手拉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策马走进风雪。

  ……

  ……

  山林里,金猪疾步下山的身影骤然停下,撞碎一朵朵雪花,刹那间巨大的气流撞碎了风雪原本的走势。

  天马在他身边停下,用手语比划:干嘛?

  金猪微微眯起眼睛:“这雪太大了,我怕等我们再回来时,有些痕迹已经被遮掩住了,不好找。”

  天马疑惑:什么痕迹?

  金猪答非所问,他用手语比划道:你见过行官临阵突破吗?

  天马理所当然比划道:我突破过,先天境界跨入寻道境那一夜,与姜琉仙。

  金猪又比划:那你见没见过谁一夜之间临阵突破两次?

  天马:不可能,解烦楼案牍库里也没记载过。

  金猪咬了咬牙:他娘的,被人扮猪吃虎了。

  天马纠正:扮猪吃猪。

  金猪无语的看了天马一眼。

  他转身换了条路往山上赶去,此时大雪如被,盖住了山火。山林间只剩下黑色的焦炭与尸体,冒著白色的烟。

  一路兜兜转转,金猪一边低头寻找著线索,一边往山上走去。

  天马很有耐心,在一旁跟著也不说话,只是看著自己沾了黑灰的白靴子皱起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金猪忽然开口说道:“找到了!”

  说著,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截断刀来。

  他将刀口对准天色举起,仔细打量著断裂处:“这不是寻常劈砍毁掉的刀,寻常铁刀若是经受不住力道断掉,裂口处绝对是弯曲不守则的,而这一柄,断口整齐,是被高手震断的。”

  天马:所以呢?

  金猪不答,他捏著刀身与刀柄,起身继续低头在地上寻找。

  许久之后,他从地上找出三柄断刀,断口皆是一模一样的笔直裂口。

  天马面色也郑重起来:好刀术。

  金猪看著手里的断刀,面色阴晴不定:“难道是梁家刀术?梁狗儿寄住在医馆,将刀术传给这小子也说不定……你与姜琉仙交手过,她可展现过这种刀术?”

  天马否定:不是,梁家刀术霸烈,只求刀意,不求技艺。

  金猪深深吸了口气:“那他一个小小学徒,从何处学得这身刀术……难道是姚太医?娘的,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啊,太丢人了!”

  他此时回想起自己昨日疼了三个时辰之事,分明是陈迹身上两条修行门径冲突所致!

  而陈迹明明知道,却一遍一遍修行遮云折磨他!好好的一条修行门径,硬是让陈迹给用成了千里传音!

  金猪咬牙切齿:“畜生啊!”

  天马好奇:杀了他?

  金猪低头看著手里的断刀,一直死死看著。

  直到大雪在他肩头落了一层白色,他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弯腰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将一柄柄断刀埋在黑土地里。

  ……

  ……

  第二卷,风起,完。

第152章 辩经

  嘉宁三十一年冬,陆浑山庄。

  风雪漫天,万里银装。

  庄园于黎明时分依然灯火通明,高高的灰墙灰瓦重峦迭嶂,宛如一艘巨大的游船,静静行驶在银白色的雪海之中。

  远远看去,路过的行人仿佛能听到冰层断裂的声响,像是它正在缓缓破开永冻的极地。

  咚的一声钟响悠扬荡开。

  陆浑山庄门前的两个小沙弥双手拢在袖子中看门,一人听见钟声回头朝山庄深处看去,轻声道:“道庭又一人败下阵来了,这是第几个?”

  “第八个,再输一个便没人了。”

  “道庭傲慢,但我等可是有备而来。”

  一名小沙弥拢著袖子望向门外的风雪,感慨:“辩经一天一夜,总算要结束了。”

  这时,风雪里传来马蹄声。

  小沙弥站在陆浑山庄的牌匾下,用手搭在眼上,眯起眼睛往风雪中张望,看了好半天,才看到几个灰色的影子渐渐清晰。

  一名少年郎伏低著脑袋,手中牵著三根缰绳顶著风,艰难踏雪而来。狂风将他的衣袂向后吹起,身后三匹马上有人伏著身子抵御寒风。

  小沙弥警惕道:“谁?”

  来者加快步伐:“借宿的。”

  “借宿的?”小沙弥疑惑,待他见来者越走越快,突然大喊:“此处佛门庄严宝地,来者止步!”

  “佛门?”

  来者抬起头来,露出少年郎的面容:“此处不是老君山道庭的山下行辕吗,怎么成了佛门宝地?”

  小沙弥相视一眼,赶忙解释道:“老君山道庭首徒马一鸣与我们大师兄辩经输了,道庭已经将这陆浑山庄输给了我们缘觉寺。”

  少年郎怔了一下:“玩这么大?”

  他抬头看著陆浑山庄的门楣,此山庄占地数百亩,连绵起来广阔无边,造价少说也得花费几万两银子。

  这种庄园,说输就输了?

  小沙弥说道:“这本就是我们禅宗的产业,是道庭在仁德十二年从我们手里赢走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今日还有更大的赌注,若是道庭九场全输,参加此次文会辩经的十九名道士都得剃度出家,在我们寺庙里撞一辈子的钟。”

  少年郎瞠目结舌:“现在辩至第几场了?”

  小沙弥回答道:“第八场刚刚辩完,兴许会歇息半个时辰。你们如果只是路过借宿的便请回吧,今日陆浑山庄只接待文会的客人。”

  少年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马匹上有一位少女已经伏在马匹上昏迷不醒,他再回头时,对小沙弥客气道:“我们之中有靖王府世子与郡主,还有洛城知府家的张二小姐,劳烦通报一下,路上遇到山匪,请柬丢了。”

  小沙弥一惊:“世子和郡主?你是……”

  少年郎说道:“我只是靖王府太医馆的小学徒,陈迹。”

  小沙弥问道:“可有王府信物?”

  陈迹摇摇头:“没有,但这文会里,一定有认识世子与郡主之人。”

  “你稍等一下,”小沙弥提著灰色僧袍的衣摆,小碎步跑进庄园通报去了。

  陈迹返身回到马旁,在郡主旁轻声道:“郡主别担心,有道庭和佛门在,肯定有医治风寒的药物。”

  郡主头上裹著一件衣服,伏在马上低低嗯了一声,身子直不起来,也不知听没听见陈迹的话。

  陈迹上手摸了一下她额头,滚烫。

  下一刻,小沙弥又匆匆跑了回来:“抱歉了各位施主,如今大雪封路,我等无法验证你们的身份,还是请回吧。”

  陈迹微微皱起眉头:“你有没有通报是何人在此?”

  小沙弥耐心说道:“有,但大师兄说诸位既然没带信物、没带请柬,还是请回吧。”

  陈迹忽然意识到,佛门是在找借口!

  这陆浑山庄的文会,哪怕是个寻常秀才,只要你愿意来,就可以得一张请柬。怎么如此宽松的门槛,到自己这里就求入不得?

  对方一定知道龙王屯那边发生了什么,因为不想参和到刘家与靖王府的事情中,所以不愿意放他们进去。

  好一个不沾因果。

  张夏骑在枣枣背上问道:“现在怎么办?”

  陈迹伸手握住郡主马鞍旁的鲸刀,郡主却虚弱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别做傻事。”

  他笑了笑:“放心,我只是看一下刀还在不在,没那么傻去找道庭、佛门的大行官送死。”

  陈迹回头看向陆浑山庄匾额下的对联,上联写著“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下联写著“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可是。

  这一步,他退不了。

  陈迹帮白鲤裹著脑袋的衣服扯紧了些,以免寒风吹进领子里。

  他转身走回陆浑山庄门前:“这里可是文会?”

  小沙弥回道:“是。”

  “可在辩经?”

  “是。”

  陈迹问道:“此轮道庭与佛门的辩经题目是什么?”

  小沙弥撇撇嘴:“我干嘛告诉你?”

  陈迹平静说道:“我也要进去辩经。”

  小沙弥乐了,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辩个什么经?”

  话音落,却见张夏翻身下马,顶著风雪,牵著枣枣来到门前:“缘觉寺难道是怕我等进去将你们辩赢么?”

  小沙弥靠在匾额下的灰砖墙上翻了个白眼:“用激将法也不行!”

  张夏凝声道:“我乃钦天监副监正徐术的侄女张夏,若你不去通报,我便回京城,逢人就说缘觉寺的和尚怕被辩倒,所以不放我们进陆浑山庄!快去通报,此事你担不起!”

  小沙弥缩了缩脖子,转身进山庄通报去了。

  片刻后,他肩上落著积雪跑回来:“想要辩经可以,但你们需得将我们此轮给道庭的问题答上来!”

  陈迹看他一眼:“说。”

  小沙弥问道:“道家讲,道生万物,此道是有知还是无知?”

  陈迹刚要开口回答,却被张夏轻轻拉了一下袖子,压低声音说道:“辩经没那么简单,回答者句句都要讲究经传出处,有出处便是真经,无出处便是伪经……”

  陈迹想了想:“不如你来与他们辩?”

  张夏神色一暗:“不行,他们不与女子辩经。你来回答他们的问题,我教你怎么答。”

  “好。”

  风雪从两人之间流过,小小的气旋在身周流淌。

  数个呼吸后,陈迹回身上前:“《道德经》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为天地法,为万物榜样,自然是有知的。”

  小沙弥带著回答,再次迈著小碎步回去通报。

  片刻后再回时,他带著新的问题:“我大师兄说,既然道是有知的,那他就应该只生善人,为什么还要生出恶人呢?既然道不辨善恶,应该是无知的;既然无知,它又怎么能生出万物,怎能成为天地万物效法的榜样?”

  却听张夏在他身后嘴唇微动,低声说了几句。

  陈迹看向小沙弥回答道:“《大般涅槃经》有云,我者即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切众生悉有我义。佛祖都说人人生而有佛性,你怎么能决定谁生来是善,生来是恶?”

  小沙弥怔住了:“你们怎么如此了解我佛门经义?”

  陈迹没好气道:“人命关天,快去回禀!”

  小沙弥再次匆匆跑进山庄。

  这一次,小沙弥没有很快回来,似乎提出问题的那位缘觉寺和尚,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山庄内再次响起一击悠扬宏亮的钟声。

  张夏眼睛一亮:“钟声响,对方搁置这一问题,等于认输了,陈迹……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