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30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陈迹笑著说道:“师父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人家也没认出我来啊。”

  刘曲星的脑袋凑过来,惊诧道:“师父,您是说世子旁边的陈问宗和陈问孝嘛,那是洛城同知家的公子啊,我在刘老太爷的寿宴上见过……您说他俩是陈迹的嫡兄长?”

  姚老头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医馆众人看去,却见陈家两位贵公子一袭白衣穿著考究,光是领坠子上的玉石都价值不菲,头上插的也不是木簪子、银簪子,而是白玉簪子,端是风流少年,耀眼夺目。

  刘曲星看看这两人,再看看陈迹,却见陈迹换上了刚缝补好的灰布长衫,缠著粗布腰带,脚上踩著一双旧布鞋……

  “陈迹,伱和他们是一家人?”刘曲星震撼道。

  陈迹也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他原以为刘曲星这块道德洼地会趁机损自己几句,没想到,对方却忽然为自己忿忿不平:“你那嫡母也太偏心了一些,如今庶子虽不可继承家业,但也讲究个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她这么做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陈迹有些意外的看向刘曲星。

  却听刘曲星继续愤怒道:“这些年你也没提过家世,我还当你家不过是个佃户。你知不知道,光他们领子上的那块玉坠子,都够你十年学银。”

  陈迹笑著拍拍刘曲星肩膀:“师兄,别生气别生气,没想到你会替我说话。”

  刘曲星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好歹你我才是师兄弟,他们都是外人。”

  说著,刘曲星瞥了那群人背影一眼:“呸,一群人围著,跟蚂蚁搬家似的!”

  陈迹哭笑不得:“师兄你这嘴,倒是有师父五成功力了。”

  刘曲星转头看向姚老头:“师父,他把你也一起损了。”

  姚老头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就你喜欢挑拨离间!甭看了,那是另一个世界,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众人回到医馆内,陈迹笑著说道:“刚刚路过烧鸡店,买了两只烧鸡,师父、两位师兄,来一起吃吧。”

  “哇,”刘曲星这才注意到陈迹手里的荷叶包,他接过去拿到柜台上拆开:“陈迹,你发财了?”

  “捡了枚碎银子,”陈迹解释道。

  “捡银子?”姚老头随手在柜台上掷出六枚铜钱,一边解卦一边戏谑道:“你可没捡到银子,你这趟出门坑得两个倒霉蛋锒铛入狱……啧啧,大手笔!”

  陈迹赶忙查看四周,见刘曲星和畲登科专注的吃著鸡肉,这才放下心来。

  他低声狐疑道:“您这是算出来的,还是乌鸦看到的?”

  “这个你莫管,”姚老头沉声道:“我问你,确实是你给刘家报的信?”

  陈迹沉默片刻,最终说道:“是我。”

  姚老头轻呵一声:“如今怎么敢跟我说实话了?”

  “因为我觉得您对我没有恶意,而且我以后就把医馆当成自己家了,您就是我以后唯一的长辈。”

  “少跟我套近乎,”姚老头不搭这个话茬:“有没有人发现是你报的信?”

  “没有。”

  “那就行,”姚老头捋捋胡子:“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腿长在你身上,我也管不了,但你可别连累我!”

  “好嘞!”

  姚老头看了看他,最终还是补了一句:“要想活得久一点,做事便不要张扬,你看门外那些人鲜衣怒马固然得意,但只有闷声发大财的人才能笑到最后。以后你就会发现,只要你活得够久,就能看著你仇人一个个死去。”

  陈迹认真道:“师父,您说的这个道理我懂,我也会尽量低调,但我报仇等不了那么久……”

  此时,刘曲星一边啃著鸡肉,一边用他油乎乎的嘴劝诫道:“陈迹你也太不会过日子了,捡了点碎银子就赶紧买烧鸡,也不知道存起来。”

  畲登科骂骂咧咧道:“那你别吃了,吃人家的东西还多嘴!”

  “我是好心提醒!”

  陈迹看著刘曲星,这位师兄倒是个有趣的人,你说他是好人吧,他道德标准不高,嘴碎,还小肚鸡肠。

  你说他是坏人吧,他心里还有一条线,比坏人强得多。

  然而这世间,大多是这样的人,不能直接用好与坏来评价。

  陈迹上手撕了个鸡腿递到胸前,乌云从他怀里钻出来,两只爪子抱起鸡腿就啃,陈迹再撕了根鸡腿递给姚老头。

  姚老头撇撇嘴,矜持道:“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么油腻的东西。”

  陈迹将鸡腿直接塞进对方手中:“您拿竹条抽我们的时候活蹦乱跳,一点也不老,您就赶紧吃吧。”

  姚老头吹胡子瞪眼:“怎么形容你师父呢,没大没小的!”

  医馆外是喧闹的人群,医馆内师徒四人分著一只烧鸡,陈迹有时候想,如果能这么安逸下去,就好了。

  但他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

  ……

  ……

  此时,却见喜饼姑娘用兰花指拈著裙摆,蹦蹦跳跳著来到医馆门前,这位姑娘在王府里端庄可爱,来到王府外面放飞了自我,步摇也一晃一晃的。

  她扒著门口往医馆里张望,对陈迹招了招手:“陈迹,陈迹!”

  乌云躲去了柜台后面的椅子上,陈迹则擦了擦嘴迎出门去:“喜饼姑娘,怎么了?”

  喜饼说道:“我家夫人的那只白般若又受伤啦,夫人遣我来,喊你过去看看呢。”

  陈迹下意识转头看向柜台后面的乌云,一脑子问号:你干的?

  乌云眼神清澈且疑惑:没有啊!

  一人一猫对不上帐了!

  这一瞬间,陈迹清楚意识道,云妃要找自己谈话!

  自己先前一直在推测:与景朝军情司勾连的那位大人物到底是谁。

  明明静妃身为刘家人最有可能,但一切线索却都指向云妃。

  想到那位军情司司曹交代的事情,陈迹看向姚老头:“师父,我随喜饼姑娘去一趟。”

  姚老头思索片刻,暗示道:“用不用带根人参备著,万一用到了呢?”

  陈迹:“……这次应该不用。”

  再给猫开支人参,他怕自己被云妃杖毙。

  姚老头有些遗憾:“去吧。”

  陈迹随著喜饼往王府走去,路过那“光明正大”匾额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喜饼向侍卫出示了腰牌:“我家夫人召见医馆大夫。”

  侍卫收戟放行。

  王府里,健仆与奴婢们忙忙碌碌,想来是因为世子与郡主归来,正准备晚上的宴席。

  陈迹好奇问道:“喜饼姑娘,白般若被谁所伤?”

  “不知道呀,”喜饼笑吟吟说道:“我今天都没见它呢,夫人让我来找你,我就来了。待会儿你快点诊病啊,晚上飞白池那边要举办洛城文人的雅会,我还想去看看呢,据说世子喊来了好多文人才子。”

  两人匆匆穿过通往后宅的那扇拱门,在飞云苑门口停下。

  喜饼高声道:“夫人,我领太平医馆的陈迹过来了。”

  喜棠嬷嬷走来,看了陈迹一眼:“随我进来吧。”

  陈迹低头跟上,一边走一边用余光打量著飞云苑的庭院,这里倒是比晚星苑素净些,只有当中一颗柿子树,挂著红红的柿子。

  柿子已然熟了,却留了许多挂在树上没有摘下。

  陈迹忽然想起一个故事,老人常说柿子不要摘尽,得留一些给过冬的鸟儿吃。也不知道云妃留著这些柿子,是不是这个意思。

  来到飞云苑的罩楼门外,这罩楼也不像女人住的地方,没有花样好看的藻井与螺钿,反而像是男人的书房,稍显简陋沉闷。

  此时云妃正笑容满面的听一个女孩子讲话,都是东林书院里的故事。

  见陈迹来了,竟对女孩说道:“白鲤你先歇会儿,娘身体有些不适,请了太医馆的大夫来诊病,稍后再听你说书院的事情。”

  朱白鲤怔了一下:“娘,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云妃温婉笑道:“没事的,就是容易出虚汗,快去换身衣服,晚上还有筵席呢。”

  朱白鲤从罩楼里出来,与陈迹擦肩而过,她回头看了看陈迹,有些疑惑,总觉得这年轻的医馆大夫有些眼熟,而且……这么年轻都可以诊病了?

  云妃端坐在太师椅上,穿著棕色的对领大襟,衣身上还绣著一条鲜艳的过肩蟒,踩著绿色的波浪。

  说是蟒,然而宁朝形制里的蟒,更像是龙。

  云妃屏退喜饼,待到屋内无人,她才沉声问道:“今日便是约定好的交货时间,你景朝军情司为何没有出现?”

  陈迹:“……”

第38章 阁老

  飞云苑内,云妃端起茶盏,以盏盖缓缓拨动著漂浮的茶叶,从容不迫的说道:“今日多少人提著脑袋在等你们来接洽,却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今日此事若没有个交代,你便不用离开王府了。”

  陈迹快速思索著:刘家刘什鱼与静妃关系亲昵,为何没有选择联络静妃,反而联络云妃?

  静妃为何会不知道自己景朝谍探的身份?

  等等。

  陈迹忽然想起那只害得静妃流产的铅钡玻璃杯,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条线索正在指引著他追寻真相。

  “为何不回答?”云妃沉声问道,端庄的王妃坐于太师椅上,身上蟒纹仿佛凝视著陈迹,不怒自威。

  陈迹低声道:“刘家发生大事,密谍司皎兔与云羊险些查出端倪,所以为保险起见,我方临时中止了谋划。”

  实际上是,他那夜前往周成义府上,就是要将交货日期告诉周成义,结果被云羊、皎兔所杀。

  死而复生的陈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云妃语气平静道:“景朝军情司随意废止双方约定好的事情,单单这一个解释可不够。想好如何回答了吗,还是干脆去我后花园当肥料?”

  陈迹忽然说道:“密谍司在洛城,对我们双方都是个威胁。夫人您既已愿意拿出诚意,我军情司当然也要展现一下我们的实力,云羊与皎兔今日锒铛入狱,便是我们军情司司曹的谋划,不知夫人是否满意?”

  云妃目光一亮:“原来送信的那个人,竟是你们军情司的人,那位司曹是何许人也,不仅在密谍司安插了谍探,还有实力悄无声息的潜入刘家!”

  陈迹心中一惊,上午发生的事情,云妃下午便已知全貌,说明刘家与她保持著密切的联络。

  他垂眸道:“司曹大人自然是我军情司的佼佼者,司主派他前来,自然是要保证双方合作顺利。”

  云妃此时神态已不再威严,温婉了许多:“先前见伱时,我看你军情司派了个毛头小子来与我接洽,还对你有些怠慢。然而在晚星苑,你已证明自己不是酒囊饭袋。很好,既然军情司在洛城的谍探个个都是精锐,我便放心了。”

  陈迹思索片刻回答道:“如今云羊与皎兔锒铛入狱,趁著密谍司新的主事之人还未抵达洛城,可保我们的交易万无一失。夫人,重新谋划一下交易的日期和地点吧。”

  云妃多看了他两眼:“那便明晚吧,还是上次约定的地方。”

  陈迹也不知道上次约定在哪,该如何跟司曹说,当即说道:“不妥,我军情司从不在一个地方做两次交易……请云妃给一个新的地址。”

  “你们倒是足够谨慎,”云妃想了想:“这次便定在东市红衣巷‘金坊’,找到老鸨说‘罗天’二字,她会去带你们去藏货的地方。”

  此时,陈迹斟酌再三,权衡利弊后还是问出了他的困惑:“夫人,我军情司一直有一事不解。”

  不掌握事情全貌,他永远也无法掌握主动权。

  云妃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请讲。”

  “我们探得,刘什鱼是静妃最宠爱的侄子,乃是她亲姐姐的独生子,先前我司之所以不信他会代您传话,便是有些疑惑,他为何不联络静妃?”

  云妃哂笑道:“我那位好妹妹啊,刘家控制不住她,怎敢将大业交付她的手中?如今我与刘家有著共同的利益,你们不必多虑。”

  陈迹起身:“那我便……”

  “慢著,”云妃说道。

  陈迹疑惑:“夫人还有何事?”

  云妃笑著邀请:“今晚世子举办文人雅会,你那两位嫡亲哥哥也会参加,不如我给医馆发几张请帖,你们师兄弟可一同前去。”

  陈迹想了想:“不用了,我如今身份敏感,不想连累他们。今日还需要安排交接货物一事,我先告辞了。”

  陈迹离开飞云苑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颗柿子树,这才转身离开。

  ……

  ……

  洛城官道上,一架马车由北驶来。

  车身朴素,车旁只有两名随从骑马跟著,十分低调。

  此时,马车对面的官道上,正有上百人马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