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41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金猪身后,还有十多名谍探披著蓑衣肃然而立。

  陈迹低声说道:“刚刚有人起夜尿尿,所以耽搁了……金猪大人登门何事?”

  金猪说道:“跟我走,我们在红衣巷抓了个军情司的谍探,他们好像正在抓捕一个变节的谍探,我们得先一步找到这个人,这个人很重要!”

  说罢,金猪让人扔给陈迹一套蓑衣。

  陈迹一边披蓑衣,一边漫不经心的扫视医馆柜台。

  他最终没有将司曹点出来,只是披好了蓑衣,转身走进大雨。

第53章 送功劳

  大雨滂沱的黑夜里,十余名谍探沉默赶路,任由雨幕淋在蓑衣和斗笠上。

  拐过安西街口,有密谍牵出十余匹战马来,众人翻身上马,往东市疾驰而去。

  马蹄踩在积水里发出踏踏踏的声响,如地面绽开一朵朵浪花。

  陈迹劫后余生,此时心中仍不由得心悸,只能紧紧勒住缰绳去适应战马奔腾的节奏,勉强不坠于马下。

  脖子上的疼痛,几乎让他错以为,那位司曹仍旧掐著他的脖子。

  只是,陈迹心中还有许多疑惑……

  金猪骑于马上,转头看他:“今日你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心事重重的。怎么,太平医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陈迹心里一沉,这位金猪擅长察言观色,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应道:“回禀金猪大人,晚些时候被师父教训了一顿,让我不要经常往外跑,得专心学业。”

  金猪知陈迹在暗示‘没事别来找我’,却故作不知的笑了笑:“姚太医啊,早些年在京城常常见到,他在京城的时候治好了内相大人的腿疾,咱密谍司上下都对他客气的很呢。不妨事的,你可以坦然将自己密谍身份告诉老大人,他会理解你的。”

  他见陈迹不说话,便缓言宽慰道:“伱是担心抓捕景朝谍探过于凶险?放心吧,咱密谍司精兵强将,白龙、玄蛇在京城将景朝军情司司主打得不敢露头,尸狗与宝猴在金陵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江山还是咱宁朝的江山,容不得他们放肆。”

  陈迹听闻此话,却忽然陷入沉思。

  宁朝密谍司有十二生肖坐镇,景朝军情司难道就只有一位司曹苦苦支撑著吗?

  要知道,景朝军情司的体制里,司曹再往上可就是司主了。就这两个人撑著偌大的军情司,怎么看都觉得势单力薄。

  然而,偏偏此事让陈迹心生疑惑:今日所见司曹,似乎也与上次所见不同。

  在百鹿阁,那位司曹杀人时,刻意避开了死者的眼睛,而今晚,对方却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似乎喜欢看死者渐渐失去神采的目光。

  在百鹿阁,那位司曹喜欢用刀,哪怕是对付自己这种小角色,也一定会掏出短刀来。而今晚,这位司曹并没有取刀。

  在百鹿阁,那位司曹数次提及自己舅舅,而对方今晚只字未提。

  陈迹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那司曹的面具下,是否为同一个人?若真是同一人,百鹿阁日常事务便足够繁忙,这位司曹还哪有精力去处理整个军情司的情报网络?

  陈迹忽然问道:“金猪大人,那位军情司司主藏匿于我宁朝京城吗?”

  金猪点点头:“嗯,起码得到的情报是这样,但我们抓捕的谍探级别都还太低,至今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陈迹又问:“那金陵那边,是军情司的什么人在潜伏?”

  “自然是军情司司曹,却不知这次是谁来了洛城。”

  陈迹陷入沉思。

  ……

  ……

  金猪看向陈迹,笑著问道:“怎么问起他们的司曹和司主了,想要抓他们吗?有志气!若真抓住,保不齐你就真的晋升十二生肖了,届时修行门径不会缺的,内相大人保你青云直上。”

  “哦?修行门径?”陈迹疑惑道:“内相大人那里有许多修行门径吗?”

  金猪哈哈一笑:“内相大人何等人物?十年前荡平江湖可是搜罗了不少好东西,不然你以为云羊和皎兔为何想要立功?还不是功法卡在了先天境界上,想突破寻道境,得立大功才行。”

  陈迹心说原来如此,难怪内相能控制一众行官。

  他又问道:“金猪大人,既然已抓到了景朝谍探,对方应该知道要抓捕的人是谁、什么长相,为何还需要找我?”

  金猪嘿嘿一笑:“本座自有安排。”

  陈迹皱眉,他没明白金猪的意图。

  金猪与云羊、皎兔明显不同,脸上虽永远笑著,却像是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看不穿、猜不透。

  众人穿过雨幕,最终来到红衣巷中。

  红衣巷乃是洛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青楼、赌坊、食肆林立,若是哪家想在洛城扬名立万,就必须开在红衣巷中。

  此时,那灯火通明的错落楼宇之上,雨幕冲刷著屋顶,再由屋檐垂下形成雨帘。

  不知多少姑娘身穿明艳的衣物,对楼下来往的客人挥手调笑,便是大雨都阻挡不了红衣巷的火热。

  只是,当密谍司十余骑抵达时,所有姑娘与客人看到那肃杀的斗笠与蓑衣,都纷纷往楼里躲去,甚至有人赶忙吹灭了屋中的烛火。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密谍司的身影宛如一盆冰水浇下,偌大的红衣巷噤若寒蝉,万籁俱寂。

  金猪哈哈一笑,看向陈迹:“瞧见没有,什么是密谍司?这便是密谍司!”

  众人在一家名为“朝仓”的赌坊飞身下马,径直往里走去。

  却见赌坊里面不知何时已经被数十名密谍控制起来,赌客与囊家俱都蹲在一旁。所谓囊家便是这个时代的荷官角色,又称录事。

  金猪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叛逃的谍探在哪?”

  一名密谍拱手躬身:“大人,在楼上,他已经愿意招了,只是得亲口告诉您,说有条件与您商量。”

  “带路!”

  陈迹站在一旁,心中莫名震骇:密谍司已经抓住了那名叛逃谍探?!

  自己若就这么跟著上了楼,岂不是当场被对方认出来?

  怎么办?杀出去吗?

  这么多密谍在,就凭自己刚刚入门的行官身份,对付一两个密谍还可以,凭什么杀出去?

  金猪走上楼梯,回头疑惑的看向陈迹:“咦,怎么不上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莫要耽误时间。”

  陈迹说道:“大人,属下想在楼下查看一下,是否还有其他谍探隐藏在赌客之中。”

  金猪笑著摆摆手:“不必不必,快上来。”

  陈迹无奈,只能压了压斗笠,硬著头皮往楼上走去。

  来到二楼,金猪推开一旁的房门,只见天花板上吊著个人,双手被麻绳捆缚著悬于房梁之上,周围则有四名密谍手按腰刀看守。

  陈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却惊愕发现吊起之人面色已经乌青,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人自然是无法指认他的!

  陈迹手心因紧张有些发麻,却故作镇定的问道:“金猪大人,既然是叛逃的谍探,可谓至关重要,何必杀了?”

  “此人并不是那名叛逃的谍探,而是负责抓捕那位叛逃谍探的谍探……真拗口!哈哈,此人被我们抓住后,咬毒自尽了,”金猪笑著说道。

  陈迹的心又再次提起,那个叛逃的谍探还没死!

  却见金猪环绕著吊死的谍探赞叹道:“景朝谍探一个个都是死士,他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些年来,我密谍司想抓住个活口都很难,你可知为何?”

  陈迹摇头:“不知。”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自己清洗的足够快,只要一发现有人暴露,立马从上到下清洗整条情报线路,弃车保帅。杀几人保全局乃为明智之举,正所谓义不经商、慈不掌军,那位军情司司主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另一方面,他们专挑有家有口的谍探前来潜伏,一旦谍探变节,便会将其在景朝的家人满门抓捕,年轻的呢,男的为奴,女的为娼;老的呢,直接问斩。”

  陈迹心中一肃,两朝谍探之间的斗争竟如此严酷。

  他问道:“不知金猪大人接下来是何打算,需要属下去寻那叛逃谍探的踪迹吗?”

  “不急不急,我们如今只知那位谍探受了伤,原本可顺著血腥气寻他,却没想到被一场大雨冲刷了痕迹,如今已是不好找了,但没关系……”金猪看向一旁密谍:“我们进来之后,可有人去通风报信?”

  密谍轻声道:“便是大人您怀疑的那位密谍,悄悄往茅房去了。”

  “由他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景朝谍探来杀人灭口!”

  陈迹忽然明白了,金猪今晚没有抓到叛逃谍探,也不打算去抓那个叛逃的谍探。

  对方封锁了整间赌坊,封锁了消息,直接对外宣称自己抓到了叛逃的谍探,引军情司司曹杀过来!

  金猪赌的就是,景朝军情司也没抓到叛逃谍探,必须前来杀人灭口……好厉害的应变能力!

  这种人,要比云羊和皎兔难对付多了!

  陈迹沉默片刻:“金猪大人为何对我和盘托出?”

  金猪笑著握住他双手:“你有所不知啊,我与皎兔和云羊是不同的。他们喜欢抢功劳,我则是喜欢送功劳!”

  “哦?”陈迹疑惑。

  金猪拍拍他手背:“那两个杀坯一心修行,想拿功劳换修行门径更上一层,我却没那野心,也不求长生。坐到十二生肖的位置已经不易,再往上走,怕是只能净身入宫去取代吴秀大人了,我不在乎什么上三位还是下九位,下九位就挺好,天塌了都有高个子顶著呢!”

  陈迹无语,这位金猪大人倒是深谙中庸之道。

  金猪继续说道:“我喜欢交朋友,内相大人亲自下旨提你入密谍司,我便知道你入了他的法眼。上一次这么特批进密谍司的,还是天马……”

  “哦?”

  金猪笑道:“你可知天马最开始做密谍时,在谁的手下?在我的手下。那时,我一步步帮他立功,硬是将他送到了天马的位置上。如今他已成就上三位,自然记得我的好。放心,我不怕你将来地位比我高,你们坐得位置越高越好……莫忘了我就行。”

  “所以今晚大人喊我来是……”

  “今晚若抓住景朝谍探,功劳你一半,我一半。”

  ……

  今日一章

第54章 海东青

  “功劳我一半,你一半,如何?”

  原本热热闹闹的赌坊,此时安安静静。

  花红锦绿的包间里,胖胖的金猪坐于圆桌边上。

  圆桌之上,吊死的尸体在房梁上晃荡,金猪却笑眯眯的跟没事人一样,仿佛身边坐著个红衣巷里卖笑的姑娘。

  陈迹在桌子对面坐下,好奇道:“金猪大人,若是今晚抓到景朝谍探,功劳可不小,你就这么让给我?”

  金猪给陈迹倒了一杯热茶,慢条斯理道:“这些年呢,托内相大人信任,让我管理著密谍司的钱袋子。我一开始不太懂,什么粮油铺子啊、青楼啊、赌坊啊、成衣铺子啊,被人坑得踩了好多个坑,亏了不少钱。但内相也没说什么,只告诉我不用怕犯错。”

  陈迹忽然意识到,这位金猪恐怕也是内相收养的孤儿。

  对方年纪轻轻便手握密谍司财权,连亏钱都能被内相包容,双方必是有极深厚的关系。金猪几乎每句言语里,都透露著对内相的仰慕之情。

  对外界来说那是毒相,但对金猪来说,那是父亲一样的人物。

  金猪继续说道:“后来呢,我也确实有经商天赋,慢慢学会了生意里的门道。我发现啊,三流的投资是投力气,学人劳心劳力干个小买卖,如面馆;二流的投资是投技术,做别人做不了的,如糖霜;一流的投资是钱生钱,一本万利,如钱庄。可这些投资都不算最高明……”

  陈迹若有所思:“那最高明的投资是什么?”

  金猪笑道:“当然是投资‘人’。”

  他感慨道:“这些年来啊,我最正确的投资,就是帮了天马。那会儿我还不是金猪,他也只是个小小的密谍,每次抓谍探的时候他都冲在最前面,干完活了甭管再累,请他吃一碗牛肉面就能抹抹嘴,开开心心的去睡觉。看他吃面的样子,仿佛牛肉面就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一样。”

  “后来我成了金猪,他还只是个小小的鸽级密谍,我便把自己的功劳都让给他,帮他换到了修行门径,成为如今的天马。这些年来,下九位如落花流水般来来去去,唯有我和玄蛇坐稳了没变过,玄蛇是因为白龙照拂,我呢就是因为天马了。”

  一时间,陈迹竟在冰冷无情的密谍司里,感受到了一丝人情味。

  他想像著笑里藏刀的金猪在抓捕谍探后,带著年轻的天马,坐在面馆里吃牛肉面是个什么画面,两人应该会一边剥蒜一边聊天,说一句‘刚才好险’。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也难怪对方明明只是下九位生肖,却比云羊、皎兔硬气许多。

  “敢问金猪大人,升到什么级别才可以得到修行门径?”陈迹轻声问道。

  金猪将盏中茶一饮而尽:“海东青,这是一个槛,等你成为海东青以后,可就不是小密谍了,连那些文官都不敢再俯瞰伱。同时,你也将拥有窥探长生大道的机会,”

  “那么,我若得到提拔,金猪大人需要我做什么?”陈迹好奇问道。

  金猪笑道:“如今洛城‘海东青’的位置悬而未决,不知是内相大人有意留著,还是真的没有好人选,但总归是要有人顶上的。我麾下产业有不少在洛城,自然需要有人看顾一二。不用做别的事情,别让人骚扰就好。”

  “大人有哪些产业?”陈迹好奇道。

  金猪哈哈一笑:“刚刚才添了一家,正好也让你熟悉熟悉……把人带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