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原来你要我们帮的,是欧阳良翰他的练气一事。”
苏府一家人相互对视,一时间没人开口,气氛安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闻。
察觉到气氛沉默,谢令姜看了看苏闲、韦眉等人侧身避开了目光,她胸脯间一颗芳心微微一沉。
“伯父考虑的怎么样?可否帮忙?”她忽问。
苏闲一时没出声。
苏大郎忍不住道:
“阿父,要不就写一封手书,帮一帮良翰兄吧,他体弱,有病根子在,经常听他丫鬟提这事,若是能够得来蜕凡金丹,补全漏气之躯,成功练气,对良翰兄来说,有很大的裨益之处。
“不说要长命百岁,至少不能操劳过度,英年早逝,谢小娘子关心此事,估计也是有这层担忧。”
“大郎,大人说话不许插嘴。”韦眉代替苏闲转头呵斥一声。
苏大郎默默闭上嘴,一旁的苏裹儿,微微皱眉,垂眸盯著裙下翘漏出来的绣花鞋,轻声说:“阿父认真考虑,尽量帮帮。”
韦眉不禁侧目看了眼这位一直惜字如金的小女儿,这回倒是没有站在大人身份上训斥。
一直低头思索的苏闲看了一眼谢令姜,欲言而止。
韦眉主动替夫君说道:
“贤侄女,你那位大师兄,与大郎平日里关系挺好,也经常来府中吃饭,倒是打过不少照面,是个礼貌懂事、文采盎然的年轻人,还是个清官,赈灾,治水,这些本事都很大,我与七郎瞧著,一直都挺喜欢的。
“若是其他忙,能帮也就帮了,就算没有你们师兄妹这一层关系在,七郎和我们也会以礼相待,认真以对。”
谢令姜耳中,面前这位长裙妇人富有徐娘韵味与磁性的嗓音停顿了下。
她侧耳等了一会儿,果然等来了一句意料之中的“但是”。
“但是,凡事都有个度,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伯父也是如此。
“我们家现在的处境如何,贤侄女也知道,手书密诏…实在太过危险,七郎主要也是这一层顾虑,风险太大了,你能保证,手书密诏落在龙虎山太清宗那里,就一定安全吗?
“万一落在坏人手中,拿去造反或是栽赃诬告,后果不堪设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请贤侄女体谅一下。”
韦眉悄悄打量了下谢令姜平静下来的脸色,面色小心翼翼,轻声说道。
苏闲面露难色,语气有点愧疚道:
“贤侄女,那些过往的爵位身份真的不能再拿出来用了,这十数年来都是如此,况且那些印章我也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欸。”
苏老爷眉间含著忧郁之色,优柔寡断道:
“要不这样吧,手书密诏不行,那我就以现在‘江州苏闲’的名字,写信一封,替欧阳贤侄求丹,你带这封信过去,看他们能不能给些薄面通融,其实说真的,两者效果都差不多……”
“算了。”
谢令姜忽然打断了苏闲的讪笑话语,面色如常,语气淡淡:
“就当我没提,打扰苏伯父与韦伯母了,这个请求可能有些过分,还望你们别放在心上,就当是个玩笑话。”
当著苏府一家人的面,她摇了摇头,站起身,礼貌的给众人倒上茶水。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贤侄女,妾身和七郎不是这个意思。”
“贤侄女,你听伯父解释……”
“好了,苏伯父、韦伯母,不提这事了。”谢令姜摇头,置若罔闻。
苏闲脸色尴尬,韦眉微微皱眉欲语,苏裹儿有些沉默。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验不足,还是性格原因懒得藏,任谁都能看出来,嘴里说著不在意的谢令姜,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这位谢氏贵女来龙城苏府后,对于保护苏府的事情,始终尽心尽力,从未要求过什么,苏府一家人其实对她十分有好感。
可是再好的交情,一旦掺杂利益问题,就很麻烦,很难做到又就事论事、又各方满意。
但相比于自幼心慕并推崇“士为知己者死”这种相对理想化士族品格的谢令姜,苏闲夫妇就相对务实理性许多。
随后的谈话,苏闲等人发现,谢令姜话少了些,态度也冷淡不少。
年轻冲动些的苏大郎脸色涨红,想说些什么,却被韦眉默默拉了回去
苏裹儿心里微微叹息。
这时,谢令姜起身,走向书桌,头不回道:
“伯父伯母,大郎,苏家妹妹,今日就先说到这儿吧。我写信一封,把伯父担忧的事情,还有卫氏动静,汇报给阿父。”
韦眉上前,牵起谢令姜的手,拍拍她手背,长辈与晚辈拉家常一般笑道:
“不急,先一起去吃晚膳,正好和裹儿一起,你伯父今日钓到一条大鱼,这个季节鱼塘最是鲜美,对女儿家的白皙皮肤有好处。”
谢令姜摇头婉拒。
韦眉感受到身前女郎默默抽手的力度,面上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谢令姜忽道:
“韦伯母,苏伯父,不用担心这次聊天不愉快,我会甩袖离开,或者不尽职。以前说好的事情,一切照旧,若是卫氏有杀心,形势不对劲,我一定全力护送你们离开。
“另外,卫氏女帝派来的六品宫人,还有几日时间才到龙城,苏伯父不必成天担心受怕,养好精神,随机应变吧。”
说完,谢令姜头不回,去往书桌边,铺纸研墨,送客的意味明显。
苏闲与韦眉对视一眼,面色都有点动容、感动。
可旋即,苏闲有些垂头丧气的转身,沮丧的摇了摇头,似是又想起了刚刚妻子的质问,他默默呢喃:
“落魄成这幅模样,连封信都不敢写……愧对太宗、高宗,是子孙没有出息……”
长裙妇人默默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这位落魄中年富家翁的手背,一些暖意传递著。
苏裹儿与苏大郎也靠拢在苏闲左右,给予些安慰。
苏府这一家子准备一起离开书房。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漪兰轩守门丫鬟们的慌张声音:
“唉唉唉,欧阳公子,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为何?小师妹不是在里面吗?我都看到她书房窗户开著了,她好像在写字来著,我正好有点事找她,你们等会儿别进来打扰。”
欧阳戎状若随意的语气传来,旋即传来他的脚步声。
丫鬟们赶忙道:“可是谢小娘子说,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书房。”
某人似是脚步一顿,失笑声传来:
“额,是这样吗,大白天也这么防贼,这是做什么呢。那行,麻烦你们进去通报一下吧……就说师兄我也有急事。”
“喏,欧阳公子稍等。”丫鬟连忙应道。
旋即院子里传来通报丫鬟的脚步声。
书房内,苏闲、韦眉、苏裹儿、苏大郎纷纷一怔,转头与书桌方向、脸色惊讶望来的谢令姜,对视了一眼。
谢令姜立即低头收拾起书桌信件,稍微犹豫,叮嘱一句:
“若是让大师兄看见苏伯父这副模样,估计有点难以解释清楚,还有大郎也是,上午这个点你们都全聚在这儿……这样吧,先进里屋等一等,我去应付下大师兄……”
苏府一家子:“……”
(orz戒色第一天)
第202章 小师妹,建议提前站队 冷灶烧足!
欧阳戎很早就发现一点。
这方世界的大势走向,与前世的某段唐朝历史似是而非。
这种模糊,令他东林寺苏醒之初,对于这方面的信息格外关注,经常将这两段历史做对比,归纳出了不少点。
首先,大乾似是对应著大唐,眼下这个卫周,也对应著大唐曾经经历过的短暂武周时期。
区别只是在名字上,另外还有练气士这类群体的存在,也不知是否是造成名字等细微差异的原因所在。
不过欧阳戎翻找这一世欧阳良翰的记忆发现,国号为“乾”,是出自《周易》乾卦的“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等卦象爻句。
另外始建大干的离氏高祖爵位,这又涉及到让欧阳戎头大的复杂南北朝历史了。
至于眼下这个卫周,与前世历史上的武周,目前看来,似只是名称差异有所不同。
此刻高居庙堂之上、垂垂老矣的卫氏女帝的事迹经历,与欧阳戎耳熟能详的前世武媚娘有些相似,只不过因为练气士的缘故,有些事更加传奇一些。
另外相似的国号“周”,倒是容易理解,卫姓起源于上古周文王第九子康叔,卫氏女帝登极之初也自称是周文王的多少多少代子孙,定国号为“周”,就是要承周礼,治盛业,表现出了一副重兴周朝礼制的姿态。
只能说,为了构建政权合法性,古今中外大伙都蛮喜欢蹭祖宗的。
除此之外,到欧阳戎在地宫幽幽醒来的这个圣历元年四月为止,卫周朝近十年的发展轨迹,与卫氏女帝所来干的事情,都和前世的那段历史相似。
只不过中途多了一些练气士势力这种暴力机构的干涉,让卫氏女帝创建这个新政权更激烈了些,不过结果都是一样,殊途同归罢了。
大乾第三位皇帝离善,也就是眼下葬于乾陵、庙号高宗的那位,还在世时,与卫氏女帝并称二圣。
只可惜后期疾病缠身,无法约束皇后卫氏的权力,最后被活活熬死了。朝政也落在了皇后卫氏手中。
乾高宗离善临终前,指定的继承人,本是当时的太子离闲。
离闲是离善的第七子,同时也是离善与皇后卫氏的第三子。
二人的前两个儿子已死,子嗣只剩下了第三子太子离闲、第四子相王离轮,与幼女长乐公主。
只不过,太子离闲即位登基后,当时还是皇太后的卫氏女帝与之不和,最后将其废黜为浔阳王,改立第四子离轮为帝。
不过到这时,卫氏女帝已经临朝称制,通过两次废帝立皇事件,已经彻底掌握了朝局,野心膨胀,不再需要傀儡皇帝。
于是她将皇帝离轮幽禁别宫,自操政柄,最后代子称帝,改乾为周,定都洛阳。
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晚年杀心收敛,仅剩下寥寥几个亲生骨肉,不舍得再杀;还是因为看见四子离轮表现配合的挺好,让出帝位的举措十分干脆,乖巧懂事。
卫氏女帝并没有杀离轮,将其降为相王,改姓武轮,养在深宫,算是看护在身旁了。
虽然不是像对待幼女长乐公主——也就是欧阳戎当初敢言直谏、控诉的那位——那样的恩宠。
但也算是待之不薄了。
此举,也给予了朝堂内外的文官大臣们不少心理安慰,朝野上下的保离派开始若有若无的朝相王离轮靠拢,成为了一股与卫氏女帝娘家两位亲王侄儿争锋相对的势力。
至于原来那位被贬的浔阳王,则是先后迁于江南道的洪州、江州等地,最后,又因为各地有不少人打著废帝的名义、号召造反,浔阳王离闲一家又被彻底罢为庶人,消失在大多数人的视野之中。
而眼下这大周朝的局势,就是发生在这个大背景下。
卫氏与保离派正处于争夺皇嗣的白热化时期。
小师妹走后,书房里沉思的欧阳戎,调动起前世的记忆,脑袋稍微一转,便理清楚了这离卫皇嗣之争的大致趋势走向。
特别是他治水之余从朝廷邸报上获知并持续关注的,大周北部边陲发生的营州之乱一事。
更是令欧阳戎精神一醒,恍惚反应过来。
“此前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关注眼下龙城县的事务,倒没想到,原来正处于这个关键节点上。
“这一世也有营州之乱吗,怎么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近距离吃瓜了属实是。
“这么看来,这方世界的朝政走向与前世的大差不差,那位卫氏女帝,到现在都还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离卫之争,看来要准备启用‘备胎’了……”
欧阳戎低头嘟囔了几句,感慨摇头。
其实欧阳戎前世并没有专门了解过这些,但是无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就是偏小众的文史专业考研,加的那个“正人君子考研群”里又是一群键政狂魔,什么朝代的滑梯都敢碰上一碰。
也不知道狗群友们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
欧阳戎潜水多了,自然懂了不少。
也清楚,前世历史上的那位大周女帝,在皇嗣之争中,热门的两方都没有选,而是另辟蹊径,神之一手般的将远在神都朝堂之外的废帝一家人接回洛阳,平衡已经打出猪脑子的那两派……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自身到来之后,是否会产生蝴蝶效应,让这一世离卫之争的走向有所不同。
“这龙城县不过处于江南道一隅,远离神都朝堂,我这些日子埋头干事,行事低调,也没有乱说话什么的,应该影响不到那位卫氏女帝的抉择。”
小师妹走后的书房内,欧阳戎嘀咕自语,在书桌前徘徊了几圈。
某刻,他忽然停步抬头,眼底恍然:
“等等,小师妹突然问我此事,难道是老师谢旬与她说过什么?不然以她的性格,不会问的。
“如果是老师谢旬的意思,那岂不是代表小师妹一家已经身处其中,站好队了?”
屋外,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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